132一勺燴
文心鮑魚,所謂文,其實是紋路的意思,以刀花將鮑魚的內里橫縱割開,再以灌湯澆注的形式把文火湯的湯味澆進鮑魚里,沈家因為長居海邊的緣故,鮑魚海參也多用新鮮的,沒有經歷過干制和泡發的海參
鮑魚在口感上會更加的脆實鮮美,同時也對烹飪的手法也會有更多的局限。||
這一次,沈何夕用的是需要泡發的鮑魚,她泡發所用的手法是沈家祖傳的清漿法,泡發加上製作要三十六小時的時間。
用流魚刀處理著食材,沈何夕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這道菜是她自己的自研菜,前世她三十九歲功成名就,這道菜就是她最後一次參加比賽時候做的。
文心鮑魚,把用刀鑿出的乾坤藏在內里,外面是錦繡豐美顏色潤澤。
以前這道菜裡面有什麼,她已然忘記了,現在……透過廚房的玻璃窗看見外面沈抱石與老朋友們相談甚歡,沈何夕眉目舒展,手上的速度又快了兩分。
為了這一隻鮑魚,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老爺子們也是拼了,他們甚至沒有一個人說要離開等三十小時之後再來吃,東嶽樓的旁邊是一家酒店,他們訂好了房間之後就一直窩在東嶽樓里。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這群名廚是一點也沒覺得寂寞,東嶽樓的一層都被方大廚包給他們了,廚房的鍋灶隨意取用,食材也隨意取用,天時地利人和之下這些人就在這裡開起了廚藝交流會。
一個川菜大廚抱著沈抱石的胳膊不依不饒:「你說的那個海里的魚,我能不能用來做水煮魚?」
「海魚的肉質紋理和淡水的不一樣啊。」
沈大師一臉高人姿態,一隻胳膊甩啊甩,卻是怎麼也甩不開身上的這塊「口香糖」。
「考慮下哈!你考慮下嘛!肉那麼多還沒刺,做成水煮魚多好吃。」
什麼意思?敢情兒只有你們家的水煮魚好吃了?我們家的清蒸紅燒家常醬爆油炸都要靠邊站了是吧?
「海魚啊還是吃新鮮勁兒。你們那個水煮……」
「你看不起水煮魚!」
「我沒有看不起水煮魚。」
沈抱石覺得自己的大師風範快讓這些胡攪蠻纏的傢伙折騰光了,小夕你這丫頭怎麼還不來解救你爺爺?!
「來呀,比一發!」
剛剛還抱著沈抱石胳膊的大廚直起身子比沈抱石還高出半個頭,雖然說話的時候大大咧咧,但是他小心地拖著沈名廚就往廚房裡去了。
哪有那麼多嘴皮子啰嗦的,做上一場就知道了嘛。
這樣的事情在這一天中不斷地發生,川菜叫板魯菜,本幫對上西北,粵菜挑戰浙菜,豫菜與東北菜也有點地方要切磋一下。
幾位不算廚藝界的老先生們算是大飽口福眼福,坐在椅子上面對滿目佳肴,乾脆就呼朋喚友找來了一堆吃貨老爺子,大家一起討論這些大師們斗菜的作品。
不知不覺,就讓東嶽樓的頂層開起了一場極其難得的廚藝交流會,各大菜系的大師各位京城有名的老饕,把整個東嶽樓弄得熱熱鬧鬧。
當沈何夕在東嶽樓里做著文心鮑魚的時候,沈何朝也在做菜。
他做的菜叫一勺燴。
花膠、魚唇、乾貝、海參,四種海八仙里的頂級食材早就被他泡發好了,此時花膠在燜煮,魚唇剛剛熗鍋炒制過,乾貝泡發后吊成清湯,海參只是泡發之後等待下鍋。
兩棵大蔥的蔥青熗炒變色之後再放入蔥白,以微火用半小時以上的時間把蔥白裡外炸透變成金黃色,再取出鍋里所有的輔料,只留下一鍋微微變色的油。
這種油叫蔥油,同樣的做法的蔥油在北方可以做成魯菜中蔥燒海參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南方也可以調製蔥油拌面味入家常。
一鍋蔥油燒好之後,圍坐在沈何朝周圍的人們已經受不了了。
「這是在幹什麼呀,這麼多油,一定不是西餐吧。」一個華夏女人捂住鼻子表示了對這種油膩做法的的反感。
沈何朝對這些話視若罔聞,他把糖加入蔥油中翻炒,使油變成了紅亮的顏色,再加入幾種調味的材料之後傾倒一點高湯,燒開之後放入海參翻炒燜煮——進行到這一步已經能讓人看出這道菜似乎是魯地名菜蔥燒海參了。
從炒糖開始,甜香微焦的氣息開始在空氣里彌散,這裡不是廚房,是聖地亞大酒店的餐廳,即使一開始有人對於這個年輕人當眾燒油的方式表示不滿,現在他們也忍不住開始感嘆。
真香啊,好像只放了糖,可是怎麼就這麼香啊。
沈何朝沒理會這些,蔥燒海參差不多了……不知道裡面蘇仟談的怎麼樣了。
聖地亞大酒店的負責人覺得自己酒店裡讓自己引以為豪的空調製冷系統似乎壞掉了,不然他現在為什麼會開始出汗?
在他的對面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在這個異常漂亮的女子身後還站了十幾個穿著黑色西服拎著黑色皮箱的大漢,其中一個脖子上還有一串金鏈子。
「我就是想包場你們餐廳,未來兩個月,可以做魯菜、浙菜、粵菜、川菜、本幫菜、客家菜、閩菜……這些都可以,就是不能做……這個中指先生……」
蘇仟隨手指了一下站在一邊的黎仲知。
「他的菜。」
「瑪麗……瑪麗小姐,我們大酒店以前沒有這樣的規定。」
何止沒有,在如今洋菜被華夏上層人士推崇的今天,這些半中不洋的飯店用著外國人似是而非的規矩限定著中國的客人,用西餐的禮節鄙視華夏人吃飯的無理。對於這些被捧慣了的大飯店來說,如果遇到了這樣來找事兒的人,他們會直接把人打出去。
可是這個瑪麗小姐在高盧國背景深厚,現在又有計劃和合眾國的總公司合作,如果把她惹惱了,自己的前途也要玩完。心裡明白這個道理的負責人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自己頭上的汗。
聽見自己的老闆維護自己,黎仲知被那群大漢們嚇出的怯懦也消失無蹤,他挺胸抬頭地看著蘇仟,臉上掛著輕蔑的笑意。
「這位小姐,我不知道您為什麼要來聖地亞針對我,但是我的人品和作風一向端正,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我希望您不要在這裡無理取鬧了。」
十幾個壯漢同時轉頭看向這個不怕死的「中指先生」,其中帶項鏈的那一個冷笑了一聲,走到了黎仲知的身邊站好。
黎仲知頓時安靜了。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我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做不成的。」蘇仟似笑非笑地看著聖地亞大酒店的負責人。
「從我十四歲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可能我一個電話,就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這是威脅!負責人已經聽出來了,這個年輕的女孩兒是在威脅他。
可這個威脅,他只能收下。
「瑪麗小姐……」這些年黎仲知對他的孝敬不少,如果他這麼輕易地就答應了這個年輕的女孩兒,自己吃虧吃的可就有點大啊。
正想著,蘇仟輕輕一招手,一個黑衣大漢走上前一步利落地打開了自己手中的箱子。
「這是一百萬,我要在你們的餐廳廚房包場一個月,大廚用我自己的,你們還可以繼續招待客人,我只包廚房。」
「不,我們公司真的沒有這樣的規矩。」負責人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其餘大漢手中的箱子,態度又強硬了幾分。
「哦?那再加一百萬。我保證,來的每一個大廚都比這位的水準高出一大截。」
兩百萬隻包廚房,而且對方能保證菜肴的品質。
餐廳的負責人毫不動搖:「不行,我們真的沒有這樣的規定。」
「哦?是么?」
蘇仟看著這個人一臉的「堅強不屈」,突然輕笑了一下。
一招手,一個大漢收起了自己手裡的箱子。
「那我們換一筆生意。」
年輕的女孩兒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她看了黎仲知一眼,只這一個眼神就讓黎仲知不由全身僵硬了起來。
這種眼神,就像是一隻獵豹在看向自己瀕死掙扎的獵物。
「一百萬隻給你一個人,你把這個廚師給我辭退了,罪名是做菜的時候弄虛作假。」
這個負責人愣了一下,他看向那些整齊碼放在箱子里的紙幣,雖然臉上沒什麼變化,但是蘇仟知道,現在他的目光都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瑪麗小姐,我是個有原則的人。」
「兩百萬。」又一箱錢被打開了。
「不……小姐……我不能……」為什麼不能,這個人自己都要問自己了,為什麼不能?
「三百萬。」第三個箱子也被打開了。
這個自詡歷經不少波浪的中年商人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的現金擺在自己的面前,三百萬,對於眼前這個女孩兒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是足以讓他購置豪宅名車。
「瑪麗小姐,要辭退他的話,我需要一些時間和……」
「四百萬。」第四個箱子。
黎仲知終於支撐不住癱倒在了地上,現在的他和他這麼多年努力打拚出的成果就像是一頭騾子在被人買賣,而且賣家已經動心了。
「我,我考慮一下。」
這位負責人已經滿頭大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見這麼多即將屬於自己的錢而激動的。
年輕的女子搖了搖頭:「別挑戰我的耐心,五百萬。都屬於你的五百萬。」
中年男人的心理防線徹底潰塌,他看著那些錢雙手都在顫抖。
「他已經被我們聖地亞開除了,偷工減料濫用調味品弄虛作假……他已經被開除了,瑪麗小姐!」
「哦……」
女孩兒招招手,帶著金項鏈的壯漢打開自己手裡的箱子,人們能看見裡面有一個小圓盤在轉動。
壯漢摁了兩個按鈕,剛剛他們全部的對話就從裡面播放了出來。
這個箱子里裝的不是金錢,而是竊聽器。
此刻,這位負責人也像黎仲知一樣癱倒在了地上。
黎仲知完了,他也完了,他們都完了。
「原來,你的一切也不過區區五百萬。」
帶著身後所有人往外走的時候,蘇仟對黎仲知說了這麼一句。
五個大漢收好自己手裡的錢箱子,帶著錢跟著他們的老闆就此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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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花膠培出的濃汁加上用乾貝吊出的湯水,加入老湯和好酒一起燉煮成清湯。在這樣的清湯中加入蔥姜調味,再把分別處理好的花膠、乾貝、海參、魚唇都放到鍋里用大火燴炒,從鍋里蒸騰出的那一種霸道的濃香氣讓在這裡就餐的人們覺得有些食不甘味。
那是什麼啊,這麼香啊,怎麼就這麼香啊。
蘇仟帶著人從電梯出來的時候就聞到了這種香氣,她深呼吸了一下,看見那個背對著也能看出年輕清俊的廚師還在低頭調製著調料。
真好,這次一整份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