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夏聽音
寶珠覺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個漫長的夢裡,在夢中,她不斷的聽到前塵往事。
小丫頭們,坐在門口說笑,「大姑娘這一覺,睡的時間可夠久的。」
「對了,大姑娘臨去法蘭西之前,說回來過生日。」
「今年還大操大辦嗎?」另一個聲音不確定地說:「咱們大姑娘是光緒二十六年生的,今年虛歲都二十一了。」
另一個說:「原來咱大姑娘生在光緒二十六年呀,聽說那一年開始亂的,八國聯軍打到了北京,光緒帝和慈禧都西逃了。」
「你們都晚生了幾年,那時候可亂了,不止有洋槍洋炮,一個子彈飛過來,男的女的都得躺地上。所以大家當然都逃了,不過有本事的,早就逃到國外去了。」
「不過那是北京城,你們說那麼遠的地方幹什麼,咱們家以前有老太爺,現在有大姑娘,什麼時候都最太平。」
一群小丫頭都笑鬧起來。
寶珠想:「這聲音,都好遙遠,又好近,這些丫頭,說話聲音應該都再大一些,這樣自己就可以醒來了。
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睡……更不知道……為什麼睡也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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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啟掛上電話,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曾經有多幸運,他曾經的生活狀態,是最好的生活狀態,好朋友都在身邊,愛人既是夥伴,更是良師益友。
現在一夜之間,全然顛覆。
走到隔壁屋,正看到趙新坐在沙發上哭,向誠在旁邊踱步看著他,「你說你哭個什麼勁兒?」
趙新說:「小啟現在心裡一定很難過,他也想這麼哭,但是連哭的時間都沒有,所以我替他哭。我心裡疼死了……疼死了。」
周達一聽,心中也一酸,眼淚冒了出來,「寶珠現在到底在哪兒吃苦呢。」
乾啟轉身離開,向誠恨不得踹他們兩腳,只知道添亂。
剛走兩步,乾啟手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連忙接聽,掛上電話他對薛利說,「找到了。」
「找到寶珠了?!」薛利臉上一喜,那是多難得的表情。
乾啟的臉上,卻顯出更深刻的一種痛楚,他轉身向外走,「不是!是她被抓的地方。」
千萬別低估我們警方真正的效率,在他們盡全力的時候,那手段,一個電話都不放過。當然這一次,也有榮耀鈞的原因,在他掛了乾啟的第一個電話之後,乾啟就覺察出了不對勁。
直升飛機卷著漫天黃土落下,巨大的螺旋槳捲起的旋風,好像能吹倒周圍的破房子。
幾個人從飛機上下來,黑色大衣被吹的揚起衣角,乾啟看著周圍灰敗的環境,還有那些偷摸打量他們的眼神。
「已經問的很清楚,人是被抓在了這裡,就關在那間房子里,」旁邊人指給他們看,幾人走了過去,看到屋內的情形,趙新連哭都忘了……
「操,聞名不如見面,這就是傳說中真正落後的地方呀,看這屋裡,連一個傢具都沒。」
乾啟卻盯著牆角的位置,「她是不是受傷了?那裡有血。」
旁邊人猶豫了一下,說道:「據說頭破了。」
乾啟的眼中酸澀,忍著說:「還有呢。」
「沒其他的,」旁邊人怕他擔心,更怕誤會,連忙解釋說:「就是頭爛了,其實是給她喂水的時候,撞在了杯子上。」
多餘的話還是不要說了,這種事情在這裡太多,出了事,又不能找其他村民出氣,那能出氣的是誰?不就成了往上面找責任。
「人是幾點救走的,」乾啟問。
「有三個小時了。」
那人說:「他們有槍,還傷了人,一個中了兩槍,另外還有兩個,各中了一槍。」
向誠驚訝,看了薛利一眼,心想為了寶珠,榮耀鈞這次可是豁出去了。
乾啟看向那人反問道:「既然他帶槍傷了人,你們準備怎麼辦?」
那人面露難色:「這個,他們家,背後也盤枝錯節,雖然動用武器,但因為這個地方民風太彪悍,那幾個盜墓賊又是手上都帶人命的。也幸虧他們帶著武器來,沒武器他們根本救不出人,自己也得被困在這裡。」
乾啟知道,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前面那句話,榮家背後也有人,動了武器又不是殺人。想到這裡他又問,「那幾個綁匪呢?」
「他們本來想跑,但因為受了傷也跑不遠,就躲去了隔壁村,現在都被控制了。」
「去問問。」乾啟說。
那人轉身往外走。乾啟卻向前兩步,蹲在牆角,手指按向地上的暗紅,現在已經幹了,但依舊可以看出無數的星星點點。他的心像被人用刀子一刀刀划著,「出血嚴重嗎?」聲音出口,他才發現有點顫。
那人說:「應該沒什麼大礙。既然被救走,現在應該已經在醫院了吧。」
問話進行的很快,乾啟從屋裡走出來,確定寶珠真的沒有受其他傷,到了榮耀鈞那裡。他終於輕輕呼出一口氣。
薛利靠近他說,「如果我是榮耀鈞,我現在會帶著寶珠藏起來。」
乾啟說:「那還用說嗎?不然也不會不接電話。」他看著周圍蒼涼可怖的一切,沉聲說:「能帶寶珠脫離這種地方,無論怎麼樣我都感激他。來過這裡……你周圍看看,真不敢想……只要寶珠一輩子平安太平,不讓我見她我都心甘情願。」
薛利想說句安慰的話,卻無奈他不擅長這個,實在不知說什麼好。
倒是乾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那麼一說,誰也別想把寶珠從我身邊搶走。——你安排人,先來這裡解救被困的婦女。」
他拿起電話,「我這還得先糊弄我爸去,後面的事我不想讓我爸插手。」
薛利點頭,「明白了。對外就說寶珠出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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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暈沉沉,耳邊小丫頭的聲音,終於越來越遠,取而代之,是一個男人溫柔的聲音,一字一句不厭其煩。
「你記得大年初一那天我去河邊找你嗎?當時河邊樹上停著一隻烏鴉,你穿著一件大紅的斗篷……帶白毛邊的……好看極了……我回來就畫了一幅枯枝寒鴉圖,等你醒了,下來我拿給你看。」
而後她感到有人給她洗頭髮,還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你們換藥,我洗頭髮不碰那傷口,你不給她洗,頭髮這麼臟,到時候她醒來該生氣了。」
寶珠想:「這人還挺了解自己,誰想髒兮兮的呀,不過,洗頭為什麼不讓小丫頭來?」
又聽那男人說,「寶珠,我錯了,以前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我覺得我們繞了好大好大一個圈子,又好像原本就是這樣。」
寶珠想:「……寶珠是誰?」
「你還記得你做的那批民國瓷嗎?我一直都想問你,為什麼一定要說是民國仿的,你醒來告訴我好不好?」
民國仿,什麼民國仿?
「還有,第一次你到我店裡來,為什麼說是來拜山的?」
寶珠皺眉,「……這人是誰,屋裡人都倒哪裡去了,怎麼讓個外男在這裡和自己說這麼多。」
「還有那一次,你那出了民國仿,劉賞帶人給你斷代,我一聽是幾個難纏的……就趕緊趕了去,我記得……別人說你那不是民國仿的,因為意境太好,我記得他說……上面畫的小魚明明沒有水,但是都像泡在水裡,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水分……你在旁邊站著,明明心裡不同意,鼓著臉還要說,『言之有理』。」
他極溫柔地靠在她耳邊,「霧失樓台,月迷津渡……寶珠,我早就迷在了暮靄重重之中。所以我最喜歡你畫的那隻山水碗你知道嗎?」
那聲音輕軟溫柔地可以醉人,「……你那天還在生我的氣,生氣我吻了你的手心是不是,我記得你穿一件黑色的衣服,一直都不敢看我……」他吻著她的臉,「……那快點醒來,你看,我現在摟著正吻你的臉呢……」
寶珠一個心驚:「誰這麼大膽!」
她搖頭,而後她猛然想起,一個穿黑色大衣的女人,面容陌生……她笑著把扣著的茶杯從桌上拿起來,一個男人伸手出去,她搭上他的手腕,他錯愕地轉頭過來……畫面急速地變幻著,最後……是一個男人猥瑣的神情,令人作嘔的水杯,她不是在民國,而是換了時間地點,她不是簡妮,她早已變成了甄寶珠!
猛然坐起來,幾乎是崩潰倉惶的,卻只看到一片漆黑。
身後卻忽然被人抱住,「……寶珠。」
她沒有動,急速地換著氣,聽出是那個一直在自己耳邊說話的聲音,此時更清楚,這是榮耀鈞的聲音!
「我去叫醫生。」她聽出,是小武的聲音。
如同脫了力,她一倒,身後的人連忙扶住她,「有沒有哪裡疼?有沒有哪裡難受?」榮耀鈞輕摟著她問,聲音一如早前那麼輕柔溫軟。
她想問,「這是在哪兒?」又想問,「為什麼他在自己身邊,」可到最後,還是先問了一句:「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榮耀鈞大驚失色:「寶珠,你……」
現在是白天呀!
寶珠說:「我好像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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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筒離開眼睛,醫生說:「大概是感染到了視神經。」
「感染還會影響視神經?」小武覺得不可思議。
醫生說:「任何感染都有可能累及視神經,就像任何病症都有可能。」
榮耀鈞半摟著寶珠:「能痊癒嗎?」
醫生說:「這不好說,要先做一個詳細的檢查。一般都是做手術。」
看到醫生出去,榮耀鈞握住寶珠的手,安慰道:「沒關係,應該只是個小手術。醫生的職業習慣,說話不能說滿,一定可以治好的。」
寶珠卻平淡地說:「沒關係,能從那種地方出來,一輩子看不見都值得。」
榮耀鈞心中一震,忍不住眼睛又紅了,從後面摟上寶珠,再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