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鏡黎(2)

月鏡黎(2)

昨夜離宿突然來看我,今日太后就要召見我。

真巧,是誰說過,相信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巧合,莫非二者有什麼牽連。當陶妘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為謐恬縫製小香囊,知道是太后要見我,腦子一片混亂,總有個不好的預感,心一慌,不小心手指被絲線割破,看著鮮紅的血滴立馬染紅了香囊,我的心莫名其妙的慌起來,如千萬隻螞蟻在啃噬。

上官凌澈眼中難得一見的倉皇失措一閃而過,又恢復一貫的淡然沉著,看我依舊拿著香囊兀自愣神,慌忙捧起我的手捏住傷口,凝視許久,若有所思道:「怎麼一點都不小心,還是這麼冒冒失失,早去早回,路上小心。」又不動聲色的看了李斯一眼,卻對著陶妘道:「務必護王妃周全,若是有違此命,本王定不輕饒。」

「澈,我。。。萱兒走後,你要照顧好謐恬。」我神色凄迷,喃喃道。

上官凌澈神情蕭索似正在思索什麼,彷彿沒聽到一般,沉默不語。

我放下手中的香囊,跟著陶妘經過他的身邊,和他擦肩而過時,他卻忽然側身拾步擋在我和陶妘面前,眼中燃起一片愛憐,伸手輕輕撫上我的髮絲,淡笑道:「傻瓜,又不是不回來了。」

我愁色滿面的張口,忽又想起身邊的陶妘,欲言又止,苦笑著點頭:「嗯。」

「王妃今日有任何閃失,本王就是摧骨揚灰也要滅她滿門。」上官凌澈言辭鋒利,我感覺到陶妘的身形微微一滯,腳步微頓,卻又很快走出,我忍不住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萱兒走了,王爺保重。」愁緒萬千,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上官凌澈一臉溫柔淡然微笑的目送我離去,轉身之際餘光捕捉到他收起笑容的臉,黯然陰沉,眼神狠戾的透過窗外望向門口佇足等待我的陶妘。

我滿心倉皇,突然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虛弱,心裡空落落的掀開珠簾,欲踏出門外,上官凌澈突然衝上來,猝不及防的擁我入懷,滿眼凄惶,這一刻,他看上去竟是如此頹靡,眼裡是從來沒有過的脆弱坦然畢現,聲音微啞在我耳邊低語道:「萱兒,不要跟她進宮去了,本王再不想讓你過這樣的生活了,本王今日要為你做一件大事……但是,本王也是凡夫俗子,也會怕,此舉一旦失敗,本王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不過,你放心,本王一定會護你周全……」上官凌澈神色凝重,凄楚的捧著我的臉,還沒說完卻聽到丫鬟來催:「王爺,陶姑姑讓王妃勿要耽誤,速速隨她進宮。」

我猛然想到什麼,陡然一驚,捂住他的嘴,顫聲道:「不,澈,千萬不要這樣,如果王爺這樣做,萱兒一定會恨你,萱兒不會有事的,王爺一定要等著萱兒回來。」我回眸燦然一笑,上官凌澈神色滯然不由握緊拳頭,目光飄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中布滿陰鬱之色。

大殿里金蓮花熏爐中裊裊繞繞暗香浮動,寂靜的大殿顯得詭異莫測。

「花離叩見太后,願太后延年益壽,洪福齊天。」我謙恭的伏地跪拜,聞著淡淡的浮香哀思如潮。

「世子他還好吧,又長高了些吧,自從上次見過他后,哀家是一直惦念他,有時間再帶過來讓哀家瞧瞧,哀家老了,甚是喜歡這些小孩子。」太后的聲音絮綿幽沉,為何突然提起謐恬,讓我聽著不寒而慄。

「世子他……很好,還曾念叨太后慈祥和睦,承蒙太后挂念榮幸之至。」我難以掩飾自己的惶恐不安,語音竟然有些顫抖。

「呵呵,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你可知道,花宿背叛了哀家?」

「我。。花離。。奴婢該死,花離不知。」聽到花宿的名字,頓時口塞凝噎,語無倫次起來。

「哼,花宿此舉罪不可恕,膽敢背叛哀家,哀家定不輕饒,這次召你前來,便是讓你去替哀家懲戒花宿,讓你們都記住,背叛哀家的人沒有好下場。」太后雖然語氣和緩,但是詞鋒卻是異常犀利,直戳人心。

「花宿。。。太后息怒,不知花宿犯了什麼錯,請太后念在她平日里忠心耿耿為太後效忠的情分上,饒了她這一次。。。花離替她謝謝太后。。。」我頓覺心緒恍惚,魂不守舍,嗓子乾澀疼痛,如鯁在喉,說話都有些困難,恍若囈語。

「住口!」太后厲聲呵斥,毫不留情面的截斷我的話,盯著我冷笑道:「你可知,你和上官凌澈早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了,還有什麼資格替旁人求情,你不知道上官凌澈一直以來在做些什麼吧?他勾結藩王,招募勇士,私養精銳強悍的軍隊,擁兵自重,蓄勢不發,他這些十惡不赦的忤逆罪行早該千刀萬剮,哀家只不過暫時沒有動他,但是哀家遲早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不過,只要你殺了花宿,哀家就放你走,你就可以離開暗夜殤花,和你的舊情人周境楠雙棲雙宿,比翼雙飛。」太后話鋒突轉,陰沉含笑的臉上突然寒鋒畢露,沉聲說道:「但是。。。。如若你也背叛哀家。。。。那麼世子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花宿。。。謐恬。。。。我該怎麼辦。」我精神恍惚,一路跌跌撞撞,如同孤魂野鬼,飄蕩在人煙罕至的人間煉獄,亦步亦趨在回去的路上迷離失所,又似孫行者,腳底下仿若踩著青雲團般騰雲駕霧,虛浮縹緲,不曉得虛實高低,甚至連怎麼走出雍華宮的都渾然不知。

「奴婢愚昧,不知太後為何選擇讓不會武功的蜜恬戮罪花宿。」看著花離漸遠漸行的背影,陶妘一臉千丈紅塵里的澈然,但仍忍不住發問。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演萬物。浩瀚宇宙間的一切事物和現象都包含著陰和陽,以及表與里的兩面。而它們之間卻既互相對立鬥爭又相互資生依存,這即是世間萬物的一般規律,也是眾多事物的綱領和由來,也是事物產生與毀滅的根由所在。天地之道,以陰陽二氣造化萬物。天地、日月、雷電、風雨、四時、於前午後,以及雄雌、剛柔、動靜、顯斂,萬事萬物,莫不分陰陽。人生之理,以陰陽二氣長養百骸。經絡、骨肉、腹背、五臟、六腑,乃至七損八益,一身之內,莫不合陰陽之理。人與天地相參,與日月相應,一體之盈虛消息,皆通於天地,應於物類。因此,萬物總是相生相剋,暗夜殤花里每個暗士都是如此彼此依存卻又互相牽制,刀劍無情卻也可以抵擋,毒藥有心卻只能在敵人毫無戒備心的情況下才能施展,**誘惑,但又必須因人制宜,而花宿的殺手身份使得她的戒備心比你們任何人都要強,只有讓她毫無戒備的人才可以置她於死地,所以,花離是最佳人選,而花燭也自有她的使命等著她去完成。。。。。。」

月朗星稀,夜色沉鬱,忽然一陣風吹來,撩撥著我原本就凌亂無緒的心弦。

濃雲就像是從平地上冒出來的,一瞬間把天遮得密密嚴嚴,莫非又要下雨了。

蜜恬,請不要哭泣,我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腳步匆亂,悲壯的迎風向染花苑後山的望月亭走去。之前我囑託蘇月卿替我跟離宿說好今晚在染花苑後山的望月亭見,那裡比較偏僻荒遠,長年累月無人問津。

我帶著太后賜給我的這把匕首去見她,呵呵,這把匕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殘月流觴匕,盛傳是先皇在世時,每游必帶匕首防身,其形一段有月牙形狀的銳器,當中作握手用,其桿為圓形,上纏綢帶,握手處有一個月牙開拓護手刃,似堅冰寒利的外表下隱藏著可怕的殺氣,據說此匕首具有可怕的穿刺力與強大的切割力,是千古名師專門為先皇所制,短小鋒利,攜帶方便,想不到當年一句兒戲玩笑話,卻一語成讖不幸應驗了,可見有些話不能亂說。當年也是這樣一個月黑風高夜,她捅我一刀,今日卻是我去殺她。我的心情和腳步一樣沉重,胸口隱隱作痛,風拂過臉龐,眼中似被迷了沙子般有些澀疼。

「你來了。」

「你來了。」我們是如此又默契,異口同聲的開口說著同一句話。

「嗯,我。。。離姐姐,你還好嗎。」我勉強扯起一絲牽強的淡笑,表情很難看。

「呵呵,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離宿好與不好,都已經不重要了。」一直以來,我們是那麼心有靈犀,離宿似乎已經感覺到了什麼,淡淡淺笑,眼中劃過一絲哀慟,看著朦朧的彎月,悠悠問道,「萱兒。。。萱王妃。。。你還好嗎。」不知她為何突然喚我萱兒,卻又改口叫我萱王妃,如此疏離的稱呼,我有點措手不及,心裡不免有些悵然,微微酸澀的眼眶已然噙滿淚水,我微微哽咽道:「萱兒,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我失控的開始雙肩抖動,無聲啜泣,淚眼迷濛的抬頭問她:「離姐姐可知道萱兒深夜邀你來此所為何事嗎。」

她臉上掛著淡淡得微笑,不看我一眼,並不回答我的問題,輕聲問道:「他對你好嗎。上官凌澈很會疼人吧,只要你們能琴瑟和諧,長相廝守。這樣,姐姐,也就放心了。」

「那姐姐和厲統領還好嗎,你們。。。。」問到此,我又幡然悔悟,其實此時此刻,無論我再說些什麼都是徒勞多餘,毫無意義。

「他準備娶我,我也已經答應嫁給她。我們。。。很好。」她看似甜蜜幸福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隱忍的痛楚,最後一句話稍微有些哽咽。

「那太后。。。。她。。知道嗎。。」我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心存一絲僥倖,暗自祈禱,希望太后改變了心意,卻看到她黯然失色的臉龐更加清冷絕麗,夜風吹起的髮絲,她是那麼美,就像碧波中升起的出水芙蓉洛神,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看到她如此沉痛我萬分失望,可見太後果然絕情,痛定思痛,我決定告訴她太后的意圖:「其實,太后,她讓我。。。」還沒等我說完,她就生生截斷我的話,奪過話柄:「她知道,妹妹。。。你的親姐姐找到了嗎。」

「沒有,萱兒還是沒有姐姐的任何消息,其實一直以來,萱兒心裡都很矛盾很糾結,既是那麼期望找到姐姐,又是特別害怕找到姐姐。」

「為什麼會怕?」她似乎很關心我的姐姐,臉色凄惶的追問。

「萱兒是怕花離的身份會拖累了姐姐,怕太后不會放過我的姐姐,小時候,我年幼無知,以為是太后仁愛在危難之時救了我,長大后才知道,太后不是救了我,而是繞我一死,放我一條生路,沒有趕盡殺絕。所以,我真的很怕,怕好不容易找到了姐姐又害死了姐姐。如此一想,還不如不要找到,就讓姐姐平安清靜的活著。可是,離姐姐,萱兒現在真的好痛苦好無助,太后讓萱兒去殺一個人,可是萱兒實在下不了手,萱兒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迷惘悲痛,泣下如雨。

「呵呵,那就動手吧,花宿早就知道會有今日,花離無須自責,姐姐不會怪妹妹的。」離宿悲壯的神情,刺痛了我的心。她居然知道我的來意目的,我頓時肝腸寸斷,悲痛欲絕的無意識向後跌退:「不,不。萱兒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萱兒不能殺死姐姐。」一想到太后拿上官謐恬威脅我,我就掩面失聲痛哭:「可是,萱兒真的好痛苦,真的好怕。」

「妹妹,不用怕。那年姐姐曾狠心的捅你一刀,因果循環,權當報應,如今姐姐把欠你的那刀還給妹妹,妹妹快動手吧。不過,姐姐臨死之前有個請求。」離宿緩緩掏出一把匕首,淡然微笑道:「這把匕首跟隨我多年,而且它也曾沾染過妹妹的鮮血,血濃於水,能和妹妹的血生死相溶,姐姐也死而無憾。所以,離宿希望妹妹是用這把匕首送姐姐離開。」她將匕首強行塞入我的手中,又攥緊我的手,我的手卻不住的顫抖,我淚眼婆娑的悲泣,失魂落魄得往後退縮,離宿目光清寒懾人,凄厲的狂笑,抓住我的手步步緊逼:「快動手啊,妹妹為何如此懦弱,如果妹妹對我心慈手軟,太后就會對上官謐恬心狠手辣,只要妹妹還我一刀即可。」看我神情迷離恍惚,目光獃滯,離宿嘶聲力竭的怒叱:「你快動手啊!你看,太后正端著毒藥強灌入世子口中。。。。上官謐恬被你害死了!」

「不要!」我撕心裂肺的尖聲喊叫,緊繃一線的理智徹底崩潰,狠心一刀插入她的胸口。

頓時血流成柱,濺落在我的衣裙上,染紅了我的手。眼前的一切驟然猩紅可怖,彷彿空氣里都是濃烈的血腥味。

我看著離宿微笑著漸漸倒入血泊,猛然驚覺,撲向她,抱起她的孱弱無力身子使勁搖晃,淚如泉湧凄慘的嘶喊:「離宿!離姐姐!~~你不要離開我!你醒醒啊!」她睜開眼睛,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緩緩開口:「姐姐,很想知道蜜恬妹妹的真實閨名。妹妹可否憐惜姐姐將死之心,告知姐姐。」

「不,不會的,姐姐不會死的。姐姐怎麼可能會死,當年姐姐捅我一刀,我不都好好的站在這跟姐姐說話,離姐姐,你振作一點,我們去找蘇月卿,她會救你,我們一起逃走,我們逃出皇宮,讓上官凌澈帶我們離開這裡!」我六神無主,語無倫次的喊叫。

「姐姐已經無藥可救,你快告訴姐姐,你的名字。」離宿氣若遊絲的掙扎著,努力伸手撫上我的臉,奄奄一息的微笑:「妹妹不要傷心,離宿早已在匕首上下毒,我必死無疑,無藥可救。姐姐知道你下不了狠心,怕你殺不了我,回去無法復命,太后必然會殺了世子,所以。。。妹妹。」離宿吐出一口鮮血,氣息微弱,仍然提著一口氣:「告訴姐姐,你的名字。」我已經哭幹了嗓子,聲音嘶啞的哭喊:「離姐姐,你為什麼要這樣傻,為什麼要為我犧牲掉自己,為什麼!?」

離宿的眼中的光澤逐漸暗淡,卻依然痴痴的伸手,望著我,似乎在等待什麼。

我驚恐的握住她的手,含淚哭泣:「妹妹閨名,月柔萱,七歲那年,全家被滿門抄斬,親生姐姐月鏡黎,也有幸逃過一劫,雖然,我沒有找到自己的親姐姐,但妹妹已經把離姐姐當自己的親姐姐。。。。」

離宿的臉上還掛著微笑,但目光已經徹底渙散,失去聚焦,氣息逐漸抽離,然後,她慢慢垂下眼瞼,閉上了眼睛,握著我的手臂無力垂落。

「離姐姐,離姐姐!你醒醒啊!你還沒告訴我你的閨名!」我抱著渾身是血的她失聲痛哭,淚流滿面:「看我多誠實,你卻一直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離宿死了,我失魂落魄的回想我們之間的一幕幕,心裡像掏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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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明月花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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