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破城
祁淵睜開眼,只是微微歪頭,就看到旁邊靠在貴妃椅上休息的謝長風。
黑夜裡,謝長風並未寬衣脫靴,他穿著深色長衣,黑色長發披散下來,擋住了眉眼。
他一隻手撐著臉頰,另一隻手搭在椅背上,銀色長槍斜斜的靠在椅背旁,只需要一伸手就能夠到。
祁淵愣愣的看著謝長風,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黑色的長發微微顫動,謝長風抬頭,睜開了眼睛。
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閃了一下,彷彿有光彩流轉,又像隱藏在黑暗中的狼,兇猛而陰狠。
祁淵被這雙眸子中的冷意所攝,一時竟呆住了。
謝長風癔症了三秒,才意識到此處並非危機四伏的戰場,而是在家裡。
他看著發獃的祁淵,隨意扯了丟在旁邊的布條,將長發束在腦後,起身坐到祁淵身邊,伸手摸了摸祁淵的腦袋,「……已經不燙了。」
不等祁淵開口,謝長風就端了杯熱水,扶著祁淵坐起來,「喝點水。」
祁淵軟軟的靠在謝長風懷裡,低著頭,看著湊到嘴邊的熱水……
#總有種被當做女人照顧的窘迫感#
他有氣無力的道,「我可以自己喝。」
「哦。」謝長風聽后立刻起身將杯子放到桌子上,吧嗒,祁淵瞬間軟倒在軟榻上。
謝長風嗤笑起來,「真是和女人一樣。」
祁淵氣的不行,謝長風又道,「快點好起來吧。」
祁淵抬頭看謝長風。
「好了趕快滾蛋!」
「……」他就知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第二日,祁淵已然可以下地走動了,不過他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大冬天騎馬趕路實在傷身,索性又在代縣修養了兩日,謝長風接到趙平的口信,言道近日雁門關無戰事,匈奴似有散去之意,讓他不著急回雁門關,先伺候好祁淵這位大爺再說。
謝長風撇了撇嘴,只得依舊留在代縣。
祁淵一邊養病,一邊開始盤算起來。
他之前決定來雁門關,一方面是想試探一下上輩子未死的謝長風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當然,現如今他知道了這傢伙完全就是個硬茬,再沒有足夠強的本事前,他還是不用妄想將對方收服了。
另一方面他並不希望代郡如上輩子般被匈奴劫掠。
上輩子代郡之所以被攻破,原因很複雜,其一是因為糧草軍需不足,將士凍傷無數,導致無人可守,其二是因為雁門關大敗,代郡兵馬只有三千,人數上差距過大,其三是因為朝中正動蕩不安,後勤人心不穩。
而如今從這三個方面來看,雁門關有謝長風把守,不存在破關的可能性,雁門關不破,皇祖父就不會像上輩子那般吐血,朝政平穩,人心就不會動蕩起來。
至於第一條……他嘆了口氣,如今林氏也沒理由來坑他。
上輩子之所以會出現糧草後勤不足的問題,完全是因為祁諶採納了林氏的建議,將庫存的糧食和冬衣全部發了下去,甚至比起往年份額還要多一些,祁諶此舉自然贏得大片讚譽。
林氏本為將門之女,自然希望將士們衣食富足,那時的林氏恐怕也沒想到,今年的匈奴竟攻破了雁門關,而代王妃當機立斷將祁諶和祁淵進行了交換,祁諶心生毒計,直接將剩下的物資也一併發了下去,而朝中正為皇位爭權奪利,本來該下發的物資並未及時到達,以至於當他回到代郡時,才發現代郡已然變成了空殼。
而且因祁諶將將士和普通郡兵民兵一視同仁,那些戰鬥力低下的民兵也拿到了和真正將士同等的物資,導致低級士兵們心中怨懟,當祁淵回到代郡連一點糧草都拿不出時,甚至差點發生兵變。
內憂外患,如此形勢,代郡又怎麼守得住?
代郡郡守之女是祁諶的正妻,祁淵回到代郡守邊,郡守暗中使絆子,祁淵自以為籠絡住了代郡大族,哪想到當他開口要糧時,竟無人開口。
正自互相糾纏之際,代郡城破了,代郡郡守倒打一耙,說他祁淵抵達代郡后不思如何戍邊防禦,卻整日斂財,使代郡百姓飽受滋擾。
這消息傳回京城,皇帝直接在朝會上昏倒,隨即不治身亡,而他祁淵也徹底和皇位無緣,最終只得舉兵宮變,囚父殺弟,得登大寶。
可以說,他一生的不堪和罪孽,都始於代郡。
所以,他想留在代郡,想親眼看著雁門關,親眼見證一切開端的改變。
不過他終究還是要走了。
代王已經來信催促了三四次,妻兒也已在晉陽等了許久,祁淵不得已,在郎中終於確診他已然康復后,啟程回京。
「回代郡?」謝長風詫異道,「你不是要回京城嗎?」
祁淵平靜的道,「既然答應了將軍,自然要做到啊!」
他抖了抖手上的清單,笑眯眯的道,「否則若是謝將軍直接給我來一槍,我可抵擋不了啊!」
謝長風挑眉,他還以為這是祁淵的障眼法,騙騙士兵而已,難道祁淵真打算先回代郡送東西來?
他沉默良久,認真行禮道歉,「之前末將多有得罪,還請殿下贖罪。」
不管祁淵出於什麼目的,能做到這一地步,對一位皇室子弟來說,都已經很夠意思了。
「謝將軍無須多禮。」祁淵大笑起來,他拍了拍謝長風的肩膀,「若非你多次援手,我如今還不知在哪裡呢!」
祁淵說的自然是驚馬和生病一事,謝長風掃了一眼祁淵身後的侍衛,果然其中少了一個人。
謝長風笑了笑,「那末將就祝殿下此去一路順風,直上青雲了。」
祁淵眼神微閃,「借你吉言。」
就在此時,突然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馬蹄聲,謝長風耳朵一動,看著遠處,臉色沉了下來。
這馬蹄聲有些不對勁!
祁淵看著謝長風突然色變,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謝長風拍了拍馬,大黑馬早已從雁門關找了過來,此馬和謝長風心意相通,當即小步擋在祁淵身前。
祁淵微微皺眉,給了嚴侍衛一個眼神,頓時剩下的三名侍衛並十名士兵都戒備起來。
幾個呼吸間,一個黑影出現在遠處,隨著這影子越來越清晰,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這士兵臉上帶血,神情驚慌疲憊,馬匹也口吐白沫,已然快要不行了,謝長風當即縱馬迎了上去,高聲道,「我為雁門關守將謝長風,出了何事?」
那士兵似乎愣了愣,沒想到還未到雁門關,就碰到了主將,隨即他面上滿是悲傷痛苦。
「將軍!!代郡城破!」
謝長風瞳孔猛地一縮,他一把拎起著士兵的衣襟,大聲道,「你說什麼?!」
那士兵痛哭失聲,「匈奴騎兵從漁陽南下,代郡郡守戰死,定國公少將軍為鼓舞士氣親登城門,亦戰死!代郡殘存兵馬僅有一千不到,正緩緩向雁門撤退……而代郡百姓和沿線村落……都,都……」
祁淵在一旁聽到這消息后,整個人都驚呆了。
謝長風也愣住了,林錦……死了?
那個和他一起在沙盤前縱橫天下的林錦死了?
身旁的何管事也滿臉不可置信,「二少爺死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謝長風抬手將這士兵打暈,他對祁淵道,「殿下不要回代郡了,暫時還是呆在雁門關吧。」
祁淵還處於震驚當中,「怎麼可能?代郡怎麼會破城?糧草充裕,將士眾多,怎麼會……」
就在此時,青萍突然從院子里沖了出來,聲音帶著哭腔,「將軍!夫人突然暈過去了!」
謝長風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去請郎中!!」
他深吸一口氣,對何管事道,「先將這名士兵安頓好,代郡殘兵估計就這幾日到達,匈奴定跟在後面,拿著我的名帖去拜見代縣縣令,立刻疏散所有代縣百姓!」
何管事這才猛地回神,也慌慌張張的沖了出去。
謝長風又對祁淵道,「也請殿下暫時回雁門。」
祁淵慢慢點頭,他的臉色漸漸平靜了下來,「這是自然,對了,尊夫人可還好?」
謝長風嘆了口氣,林錦是定國公僅存的男丁,他的死自然對林氏打擊巨大,他轉身朝里走,只是剛走了兩步,就聽到了裡面的哭聲。
「怎麼了?」
青萍拽著那個郎中衝到謝長風面前,「將軍!郎中說夫人胎氣不穩,恐會流產!」
那郎中忙不迭道,「夫人是投胎,整日思慮過重,本就有些危險,今日情緒大變,竟直接暈厥過去,非是小老兒無能,只是這一胎真的難說啊!」
謝長風沉默了一下,隨即斬釘截鐵的道,「青萍,告訴夫人,如果這一胎平安誕子,那這個孩子就姓林!」
青萍震驚的看著謝長風,語無倫次,「將,將軍?您說什麼?這,這……」
「還不去告訴夫人?」
青萍嗚咽一聲,淚水簌簌落下,整個人的感覺就變了,鬥志昂揚一般又拽著郎中沖回內院。
祁淵看著面無表情的謝長風,輕聲道,「謝將軍此舉大善。」頓了頓,他又安慰道,「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當年林氏為什麼幫祁諶,不就是因為這一胎被確診是個兒子嗎?
林氏懷著孩子成為祁諶的妾,哪怕她心中萬般怨懟,想要孩子順利活下來,就必須幫祁諶,否則這孩子只能死!
謝長風平靜的道,「……不用了,我本就是無子命。」
他上輩子一生無後,這輩子也不願辜負任何女子,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