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雲陽
定國公的信分為兩部分。
前半部分用了非常華美的詞句——一看就是從書上抄下來的——來讚頌誇獎謝長風出繼長子的決定,從那顫抖的字句和前言不搭后語的誇獎來看,定國公真的很高興。
後半部分用了非常惡毒的詞句——這才是定國公的真實水平——來咒罵那些殺了他次子的匈奴們,並附上了一份狠辣的作戰計劃,從計劃來看,定國公真的很憤怒。
定國公的計劃很簡單。
此刻匈奴南下燒殺搶劫已經乾的差不多了,匈奴們也是要過冬的,馬上就進入十二月了,十二月的北疆滴水成冰,根本沒法行動,匈奴們肯定會在近日回歸草原。
定國公會讓他們回去嗎?
當然不可能。
想要從代郡回草原,最近的道路自然就是雁門關,匈奴們本就是追著代郡殘兵北歸的,是以此刻雁門關內已經出現了零星的匈奴斥候,定國公在發出此信后,已然帶兵從偏頭關西進,先急行軍前往晉陽,從晉陽調兵堵住西北,同時他也傳書給韓國公雲飛庭,請他協防漁陽,防止匈奴原路返回從上谷漁陽撤走,最後他由南向北壓進,發誓要將匈奴堵在雁門關內,一個不留。
四路大軍中,謝長風的壓力是最大的,雁門關內只有五千人,等到定國公的兵馬圍過來最少有十天到半月之期,這期間若是雁門關不慎有失,哪怕放走一個人,謝長風都難逃其咎。
看著心中怒極,直接轉身離開的連勇,謝長風心生一計。
他看了一眼趙平。
趙平一愣,他眨眨眼,做出嘆息的表情,然後抬手一揖,快步追了出去。
李釗李長史不解的看著這一幕,「這……」
謝長風冷哼一聲,惱火的道,「不過仗著岳父的威勢,盡來給本將軍添堵!」
李長史立刻明白了,原來那中年文士是定國公留下的人啊……
他眼珠子轉了起來。
「不知李長史有何事?」
李長史愣了愣,「在下此來並無要事,只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雲陽,「雲郡守為國捐軀,郡守長子想要拜見將軍,在下不才,總要看顧一下故人之後……」
言外之意,他此來是陪著雲陽來的。
雲陽身為舉人,走的是文官一脈的道路,貿然前來軍營拜訪謝長風的確於理不合,此間又是戰時,謝長風根本不會搭理他,才拜託李長史引見。
雲陽上前一步,長揖到底,「拜見謝將軍。」
謝長風不置可否,「有事?」
雲陽起身,「學生願投筆從戎,只求將軍許陽做一馬前卒即可!!」
謝長風:「……」
李長史:「……」
祁淵又端起謝長風的水壺,擋住了唇角的微笑。
韓國公雲飛庭這個侄子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前朝的雲家雖然不那麼顯赫,卻也是伯府之門,舊朝雲家最後繼承爵位的雲伯爺貪圖美色,在正妻有孕前,讓一賤妾誕下了庶長子,就是現在的韓國公雲飛庭。
那賤妾出身底下,本是一舞姬,雲伯爺貪圖那舞姬的腰肢柔軟,就多睡了幾次,那舞姬也是位有心計的女子,想方設法進了伯府,成了姨娘,勾住了雲伯爺的心,有了雲飛庭。
正妻的娘家自然不願意,他們打死了那舞姬,可這孩子卻被迫留了下來,雲飛庭自幼和嫡母兩看相厭,十六歲離家從軍,以他本心來說,對父親的爵位沒有任何興趣,甚至還想靠自己的能力再為雲家掙一個爵位,可哪想他從軍八年,卻依舊是軍中一個小小的雜品將軍,守著一個邊疆小縣,手下兵馬竟只有一千人不到。
雲飛庭憤怒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跟了揭竿而起的楚太/祖,一路奮鬥成為了韓國公,將嫡母以及嫡母的家族打臉打的啪啪啪,很爽。
庶長子如此欺壓,雲家嫡支自然心下怨懟,此前雲郡守在世時,就曾天天對長子耳提面命要求他想方設法壓過韓國公,如今天下太平,武將的權柄會漸漸被削弱,雲郡守自然要求兒子走科舉一途。
可問題是雲陽他不這麼認為。
哪裡摔倒,就從哪裡爬起來!雲陽擁有一顆堅定不移的從軍之心,如今自家老父守郡而死,他身為人子,自然要繼承父親遺願,從軍戍邊!!
上輩子云郡守沒死,雲陽也並未守孝,今年楚太/祖去世,明年新朝初立,自然要加開恩科,這雲陽正是那一科的探花,宣明帝在金鑾殿上考校雲陽,雲陽趁機作詩明志,求皇帝陛下允許他投筆從戎,氣的雲郡守當場就暈過去了。
這件事鬧的很大,當朝探花要求從軍,引起了士林嘩然,不過雲陽的理由極為正當,他言,「我胸有三千言,通曉古今,卻只能眼看匈奴鐵騎破我河山,百姓慘死,千里之地荒蕪凄冷,無一人存活,而無能為力,我甚不甘!是以陽今日在此立誓,願投筆從戎,為國守疆,匈奴一日不滅,陽永不南歸!」
雲陽發下誓言后就離開了京城,他從未南下歸家,也未回京,終其一生,未娶妻,未納妾,如磐石般駐守在雁門,直到戰死。
在營帳外看到雲陽的一瞬間,祁淵就明白機會來了。
雲陽對朝中誰為皇帝沒有絲毫興趣,只在乎邊疆是否安定,當年祁淵囚父殺弟成為皇帝后,雲陽立刻俯首稱臣,然後附上了雁門關所需軍資。
而在祁淵為皇的二十年,匈奴多次南下,雲陽都奮戰在第一線直到戰死,即便是對雲家憤恨頗深的韓國公雲飛庭也對雲陽另眼相看。
漢時霍去病大軍直入漠北,徹底圍剿匈奴,卻也有衛青從旁協助的緣故,如果說謝長風是一頭兇狠的狼,可以帶領著大楚將士叱吒大漠草原的話,那雲陽就是一塊磐石,可以牢牢守護著大楚門戶,使謝長風再無後顧之憂。
只要這兩人能相處融洽,互相配合,何愁匈奴不滅,邊疆不靖?
祁淵越想越興奮,他看著謝長風,再看看雲陽,兩位冉冉升起的將星初次相遇,會惺惺相惜,從此攜手共進嗎?
謝長風抬手一摸長槍,直刺雲陽面門,這雲陽似乎學過一些粗淺拳腳,他連滾帶爬的翻身躲過,謝長風直接一腳踹在雲陽的小腿上。
雲陽足下一歪,瞬間倒地,咕嚕一下滾到了帳篷邊,正好撞到了柜子,桄榔一聲,柜子上放著的頭盔砸下,直接將雲陽砸暈了。
謝長風面不改色的收回長槍,「弱雞。」
祁淵&李長史:「……」
他高聲道,「來人!!」
親衛連忙進來,「將軍有何吩咐?」
「將這貨丟到營地外,別讓我看到他!」
「是!!」
李長史被謝長風的話語驚醒,才反應過來,他忙不迭的道,「謝將軍這是何意?這……」
「大戰在即,我沒空帶這麼個累贅!」謝長風皺眉,「他好歹也是個舉人老爺,守孝三年好好讀書,到時候一舉奪魁才是正道,跑到軍營算什麼事?」
他反而對李長史諄諄教導,「還請李長史好好開解一下這小子,想雲郡守在天之靈,也是希望他能光宗耀祖的。」
李長史雖然對謝長風的做法頗有微詞,不過謝長風說的這些話倒是極合他的心意,他連連點頭,「謝將軍說的正是,來之前在下倒是不知道雲賢侄竟懷著這樣的心思,在下回去後會好好勸誡的。」
祁淵眼睜睜的看著謝長風和李釗兩人有說有笑的走出軍帳,並將昏迷的雲陽丟出營帳外,心裡無語至極。
說好的惺惺相惜呢!?說好的兩位大將呢?快將朕的磐石將軍還回來啊!!
謝長風回到營帳,就看到祁淵在發獃。
「你想將那小子送我這裡來?」
祁淵回過神,苦笑道,「你看出來了?」
謝長風冷哼一聲,「剛開始我以為你想讓我好好教訓一下他。」
雲陽的背景特殊,他的妹妹還是代王府二公子祁諶的正妻,他已經獲得舉人功名,若是此刻從軍自然是前功盡棄,謝長風本以為祁淵是想將雲陽的前程給毀了,不過現在看來嗎……
「那小子有點執拗。」
這樣的人,要麼成為二愣子,要麼成為將帥,考慮到雲陽已經成為舉人,腦子絕對沒問題,那麼成為後者的可能性自然要高的多。
謝長風若有所思,「你似乎很看好雲陽從軍。」
祁淵心下一驚,他面帶微笑,「只是在營帳外看到帶進來而已,謝將軍何出此言?」
謝長風微微眯眼,「是嗎?」
他靠近祁淵,輕聲道,「雲陽的妹妹是二公子的正妻,若是雲陽和家族不一條心,你會很高興吧。」
祁淵繼續微笑,「謝將軍想多了,我身為兄長,為弟弟多考慮幾分也是自然的。」
謝長風靠的更近了,「我可以為你收下雲陽,可是……憑什麼?」
祁淵的笑容瞬間變得冷凝起來,他似笑非笑的看著謝長風,同樣低聲道,「就憑謝夫人差點成為二弟的貴妾,謝將軍就不想做些什麼嗎?」
他的語氣輕柔極了,「謝將軍恐怕不知道吧,定國公身邊有代王妃的人呢!否則那五十軍棍怎麼會打的將軍兩月下不了床?」
謝長風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原來如此,怪不得謝長風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