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塵埃

13o.塵埃

「所以因為這樣的事情，來找我嗎？」

周文生把杯子里上浮著的白色熱氣緩緩的吹開，輕輕用杯蓋撇去茶葉，抿了一口茶，這才慢悠

悠的問坐在對面沙發上的江留月。

接到電話的時候嚇一跳，直覺就是出了什麼事情，抱著這孩紙可能一個沒忍住把楊賢石給拿磚頭悶了或者是捅了什麼大簍子的想法第一時間告知自己的酒店地點，結果聽完了全過程，他才算是有虛驚一場的感覺，也有閑心捧著茶杯裝老道了。

坐在沙發上的江留月看起來精神還好，比著兩個人上次見面要消瘦了些，卻明顯水靈了許多，眉眼之間多了許多少女獨有的靈氣和嬌媚，再不是之前的假小子了。

她坐在沙發上，兩隻手揪著自己的衣擺，小嘴嘟的高高的，聽見周文生說話，也只是不情願的哼唧了一聲。

這副小女兒一樣的嬌態和以前那大咧咧的臭著臉的樣子可謂是大相近庭，周文生莫名有了一種

【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感。

嗯，不對，不對，現在不是自豪的時候啊我去！周文生好歹是久經風浪，很快找准了定位，輕咳了兩聲，把江留月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所以呢？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要我和楊賢石交涉，讓你當歌手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老師您那麼說的話，我成了什麼人了！」江留月立刻否認，又撅了撅嘴，聲音也弱了下來：「我，我不是來問您要怎麼做才妥當了嗎？」

「你想聽我說什麼？嗯？六丫頭？」周文生忍不住搖著頭笑了起來：「你這孩子，還是和小時

候一樣彆扭。」

「……我沒有，我有什麼說什麼。」江留月還在嘴硬。

「明明說好一起唱歌，我嗓子也不錯，唱歌也不難聽，我會努力，賺錢也差不多賺夠，模特好煩啊……」周文生挑著她剛才說話間的重點詞語重複，看著江留月的腦袋瓜越來越低的樣子，大笑起來：「分明就是撒嬌，模特什麼的我才不要當，人家要當歌手不是嗎？」

「……老師您一個大男人說什麼人家……丟人……」江留月被戳穿，有些掛不住臉，開始轉移話題了。

「你真的想好了嗎？當歌手？」周文生把茶杯輕輕的放在桌子上，瓷杯和木質桌面相扣，發出

一聲清脆的【咔】的輕響。

江留月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點頭。

「這樣啊，也是，年輕嘛，總是哪裡有光便往哪裡跑的。」周文生搖了搖頭，表示贊同：「好

吧，這樣，你來說十個當歌手的理由，我聽聽看，是否合理，要是合理的話，老師一定幫你圓

夢。」

江留月一聽，十個理由而已，那還不簡單？

「歌手可以用歌聲帶給人們感動和力量，是很好的榜樣。」

「歌手的聲音很好聽，可以陪伴人。」

「歌手是在傳播文化。」

「歌手是……嗯…很好的人……可以……」

結果只說了三個，江留月就開始詞窮了，她臉漸漸的紅了起來，小手著急的搓著衣擺，幾乎抓耳撓腮，不停的咬著自己的下嘴唇，可是越是這樣，大腦越是空白。

「理由呢？」

「啊，讓我想想嘛~~哪有忽然讓人說這樣的……話的……」江留月有些著急的說，然後又快速的說：「歌手可以掙很多很多的錢！」

「這也才一二三四……五個，你才說了一半啊。」周文生笑眯眯的，端起茶壺給自己又沖了一杯熱茶。

「……理由，理由什麼的，我心裡都清楚，我就說不出來而已。」江留月還在嘴硬，眼睛卻不

敢去看周文生的眼睛。

周文生蓋上杯蓋，拍了拍自己的褲腿，看著眼前稍微焦躁就開始原形畢露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小

女孩，有些縱容又有些無奈的笑了起來。

「要不要老師來幫你補充啊。」

直覺不是啥好事，但是江留月也只能不情不願的嗯一聲。

「第六，當歌手的話，就可以和權志龍一起出道了。」

江留月噌的坐直，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微張，驚訝的合不上。

「第七，還能每天都見面，可以一直在一起，更重要的是，說不定能站在同一個舞台，而取代

另一個女孩一起排練。」

江留月吞著口水，身體漸漸的僵硬了起來，咬著唇，默默的坐好。

「第八，以後就不用和權志龍分開了。」

「第九，當歌手可以很久很久留在韓國，還能結婚吧，能到永遠吧。」

「第十。」

周文生頓了一下，輕輕的嘆了口氣：

「你希望他把分給別人的注意力都給你，希望他更喜歡你。」

江留月，實在和她的母親很像。

周文生不無遺憾的想，這實在是一個非常聰慧又有靈氣的孩子，勇敢又堅強，有著不服輸的狠

勁，卻獨獨缺乏了野心。

可能有野心的女孩子還是太少了，江留月不過是大多數平凡女孩子當中的其中一個，貪戀愛情

的甜蜜，懷抱的溫暖，家的港灣，所有的聰明都想用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濃縮成愚不可及的執念。

韓振斌是多麼好的資源啊，只要稍微用點腦子，並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什麼樣的片約什麼樣

的劇本都會排著隊來找江留月的，可她偏偏只憑藉個人喜惡就把韓振斌給推的遠遠的，主觀情緒判斷價值，自然那麼好的資質也出道一年只是在模特界略有名氣外加那麼兩三個不疼不癢的綜

藝。

綜藝那麼多期，觀眾不會反覆看哪一期，再好看的，反覆看，也沒意思。

「六兒，夢想是個好東西，引導我們做出許多艱難卻正確的，不會後悔的選擇。」周文生給江留月的杯子里倒上新的熱水，慢慢的說道：「但，我並不認為，攀附著某個人發芽的夢想，可以長成大樹。」

江留月聽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好苦。

她皺起眉毛，閉著眼睛，好半天才平復過那從舌尖浸透全身的苦澀感覺。

「別讓你的愛情，蒙蔽你的雙眼，更不要讓這盲目的追尋，和沒有意義的付出，變成掩埋你夢想的塵埃。」

周文生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之前想東西想的太樂觀，現在已經是時候給江留月敲敲警鐘的時候

了：

「你啊，還記得自己為什麼來韓國嗎？」

忘記被父親打的時候哭的多麼慘了嗎？忘了因為想要見到媽媽而撕心裂肺的哀求了嗎？忘了之

前許許多多個無法入睡的夜晚了嗎？忘了——

【我要去韓國，掙很多的錢，變成很偉大的人，把媽媽救走……】

因為一點小小的幸福就開始忘乎所以了。

兒女啊，這群被慣壞了的，記吃不記打的壞傢伙們，別等到遲了以後，才想起來自己奮鬥的本

來目的吧？

「……我沒忘，我，我只是……希望…我……只是換個方法……我只是…模特，模特只是靠臉

蛋漂亮的裝飾品，我覺得……」江留月的臉頰燒的厲害，羞愧的頭也抬不起來，只是緊緊的握著

自己的手指，，說一些語無倫次的話語。

因為太丟人和愧疚甚至不能看老師的眼睛。

只顧著自己活得開心，只顧得照顧自己的委屈和難處，忘記之前媽媽為了自己是怎麼樣艱難的

熬著生活，江留月感到十分的難受。

「那是因為你看不起模特這個職業才這樣的。」周文生冷靜而且殘酷的指出她的狹隘眼

界：「只是漂亮的臉蛋？這個世界上每天多少模特在工作？大家知道的模特又有幾個？你不過也是那個不能被記住名字，所以站不到高出的其中一個而已。健康的活潑的總是笑容燦爛的模特，也有生活在角落裡的人把他們的照片貼在牆上，當成希望去努力，成為活下去的動力。」

他真的因為江留月的話語感到生氣，聲音也大了起來，手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聲響，恨鐵不成鋼的怒斥到：「你就是把自己當成個圖片，才會變成這種只配出現在圖片上的不入流的東西！！」

江留月身子一縮，沉默了好久，才小小聲的回答：

「對不起……」

她的聲音帶著點哭腔，但是卻很堅強，並沒有哭出聲音，或者讓自己流下眼淚。

做錯事情還有臉哭嗎？

「我錯了，老師……」

「做歌手這件事情你就別想了，給我老老實實拍你的照片，除非有一天，你在模特界里闖出了

名堂，那麼，不用我幫忙，也會有一大幫人來給你搭梯子的。」周文生緩和了一下口氣，話語卻

還是非常的直白殘酷：「你要是沒有表現出價值，誰也不會想著要和你做賠本生意，知道了

嗎？」

「是。」

江留月點了點頭，認真答應了，還是不敢抬頭。

「把茶喝了，我讓人送你回去，再過幾天就是農曆新年，不要忘記給媽媽打電話，知道了

嗎？」

周文生這才是真正放柔了口氣，聲音溫柔的說。

江留月鼻子一酸，胡亂的點頭，還是沒能忍住幾滴淚水，連忙胡亂用袖子擦了。

「還有這個，你的生日，是正月初六吧。」周文生站起來，從柜子里拿出來一袋子：「本來准

備離開韓國的時候給你的，大概那時候也見不上，你就先拿著吧，到生日那天再拆開也可以

的。」

江留月吸了吸鼻子，擦乾淨臉，雙手接過了禮物，表情柔順乖巧的坐在旁邊，只是默默點頭。

「啊，這孩子，真是的，去洗個臉再回去，讓人看見像是什麼樣子。」周文生忍不住又感到心疼，嘴上抱怨著，拿出自己的手帕遞給江留月。

江留月接了，到浴室去清洗了自己，出來又把手帕給工整疊好，還給周文生，這才被送到門

口，司機已經在等了。

「你過年滿十五，虛歲十六了。」

周文生沒送她上車，只拄著拐杖把她送到了電梯口，伸手給江留月整理衣領和圍巾，口氣溫和

的說道：「雖然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子了。」

「雖然說這樣的話，好像對你太苛刻了，但是，我還是要說。」

他寬大的手掌摸了摸她柔軟的額發，那巴掌大的小臉上稚氣未脫，還殘留著傷心的淚痕和殘酷

的成長的痕迹，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別老是想著後退和躲避，就扎紮實實的踩著地，好好的活出個樣子來。」

才十五歲。

周文生想起自己十五歲的樣子，也是情竇初開，因為學校附近小吃店的老闆娘而神魂顛倒，吃

她家的辣椒菜吃的滿臉都是痘痘鼻子竄血也堅持不懈，現在想起來是多麼的荒謬又懷念的事情。

他以後也愛過，但再沒有愛的那麼低到塵埃里。

那麼低，真的恨不得只是一塊雨水中免了她濕鞋的石頭。

那本來就是肆意、任性、猖狂、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苦痛和人生滋味的荒誕青春。

疼了當然就躲，委屈了自然也放聲大哭，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想著去流浪，當然逃課或者離家出

走也是熱血戲碼。

他的人生和江留月的比起來，竟然有些拿不出手。

多吃了幾十年的米飯，便拿出幾十年都只吃了鹽的架勢來斥責那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大人就

是這樣虛偽自私又自負的生物。

周文生那天又去見了一個人，他的大學同學，現在是sbs的某個高層。

sbs在三月要推出的一檔新的綜藝節目里，他給自己心愛的學生謀求了一個固定出演的角色，之

前還在遲疑的他，在經過今天和江留月的接觸之後，覺得這樣的歷練不僅必要，而且勢在必行。

是時候讓這個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聽聽別人的聲音，觸碰他人的酸甜苦辣的時候了。

有些道理，要是能看懂，他也不希望江留月要吃虧受傷了才明白。

那個高層，也是周文生的摯友，酒席上說起了江留月，大概是吃了兩杯酒，有些醉意朦朧，提

起當年往事：

「我就說這個孩子眼熟，楊賢石那小子還說不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是那個孩子吧？那個，中國的……小姐……那個女人的女兒……真像啊……兩個人……都有一雙看了就無法忘記的美麗的眼睛……」

「遺傳是很可怕啊。」周文生說，點燃了一支煙。

「美貌就算了，千萬不要像她的母親，是個一個瘋子，為了男人，家族也不要了，父母也不要

了，兄長也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只要男人就算在海底也會活的女人…可怕啊…所以我後來都不敢娶很愛我的女人……可怕啊……女人……」

「……」周文生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沒有說話。

「你，你當時是不是還喜歡過那個……」

「你記錯了，時間太久了，所以記錯了吧。」

「……是嗎？命運啊，真是好可怕的命運啊…這個孩子，別像是她母親那樣…千萬不行啊……

因為一個男人……葬送一生…別人的，自己的……都是……」

「不，我覺得，這個孩子，和她母親，是不一樣的。」

周文生把香煙摁滅，緩緩的說道。

「她的眼睛，更勇敢，更富有希望，我相信，只要把那遮住雙眼的塵埃抹去，這個孩子，一定

可以展翅高飛，到很高很高的天空上去的。」

如果愛情這樣的東西，真的是可詛咒的命運給你的魔障，我的孩子，你就需要變得更加強大，

強大到可以對抗自己的心。

要是到時候，你還是想，想要得到愛，也準備好了。

就熱烈的去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