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後記
五月一過,天氣漸漸的就熱了起來。
江南與汴京隔了十萬八千里,可是不少消息還是一絲兒不漏的傳了過來。
端陽城中新起的一座大宅子里,紀千燦喋喋不休的說著汴京中的風雲突變,那架勢全然可以媲美東橋腳下的說書人。
「你說我們忙活了這麼久,怎麼就沒瞧出來這老曹和那老閹人是一夥的啊!」紀千燦來來去去,感嘆最多的,莫過於這麼一句。
在江湖上混得久了,總是或多或少的會結交一些兄弟。他們五個人算得上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門派,原本以為這一次算的上是朝廷與江湖的糾葛,卻沒想到老曹這個名門正派的當家,卻成了閹人的走狗。
「現在想想,還真是明白多了,那老曹是閹人的內線,這個殺手組織有他這個江湖正派做內應,自然是為朝中那個見不得人的殺手組織尋找人源的最好手段。」紀千燦念念叨叨,一旁的楊文軒已經快要受不了了。
雲霄川倒台,江承燁抓了老曹廢了武功,地底下的殺手組織也被挖了出來。雖然並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就是全部的黑暗部分,但是能肯定的是,這必然對某些還未落馬的權貴來說,是一個不小的重創。江湖上終於恢復了些安寧,沒有了門派之人無故失蹤和孩子被偷的事情發生,而朝廷裡面經過一番大洗牌,也算得上是煥然一新。
寧慈坐在首位上,身邊的茶已經涼了,她輕嘆一聲,緩緩道:「老曹年紀大,閱歷廣。也許正是因為經歷了太多,才會不擇手段的為自己牟利。常言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攔不住他們做下這些事情,那他們也應當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有什麼下場。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江湖被這個殺手阻止攪得不安寧,如今你們四人更應當以身作則,儘快讓這件事情的陰影過去,往後還有更多,都要靠你們了。」
薛銘默了默,忽然笑起來:「寧姑娘,江湖上,血雨腥風的日子沒有人會喜歡,說實在,我倒是覺得,跟著你一起做生意,實在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如今時過境遷,早已經不是靠著武藝高強稱霸天下的時候。我對這江湖,還真是厭惡透了。」
其實最初,這五人受江承燁之託暗中保護寧慈,寧慈一直將這個恩情記在心上。他們雖說是江湖中人,可在有些事情上,作用反而更大,倘若他們真的能自此金盆洗手,正正經經的帶著門下之人開始做生意,寧慈是絕對的歡迎。
薛銘一言,其他三人也毫無意義。
楊文軒跟著笑道:「其實薛兄想說的,也是我想說的。寧姑娘您如今雖是名義上的庶民,可是誰都看得出,皇上立女官官職而始終不用人,只怕這個官職還是為姑娘留著。貶為庶民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可是每一日發生那麼多的事情,誰能一直顧及的上?想必用不了三五年的時間,亦或者又有什麼動亂髮生,只怕汴京就得來請人了。楊某不是什麼情操高潔之人,能有好的路子,楊某也不想錯過。倘若姑娘不嫌棄,楊某願意繼續追隨。」
楊文軒說了這番話,四個人的意見便這麼一致了。見寧慈有些疲憊,楊文軒將還在喋喋不休的紀千燦一把抓走,讓寧慈好好休息。有關新東橋和其他的事情,改日再說。
這四個人一走,桃花便過來了。
「姑娘,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是……現在去嗎?」桃花的眼睛紅紅的,小心翼翼的問著。
她是連城煜的人,可是回江南的時候,寧慈和江承燁遣散了寧王府的家奴,卻把她帶回來了。
寧慈沒有回答,而是起身往後院走。
這座宅子是她們會到端陽城之後在原來的連府的基礎上重新修建的,因著如今家裡多了王爺和紀千燦他們幾個常客,自然是要分的大一些。
寧慈知道寧王從跟著他們到了江南之後就喜靜不喜鬧,所以他的院子是最為偏遠的。
一路到了後院,竟聞到几絲藥味。
寧慈加快步子進去,才發現寧王真的坐在院中喝葯。
「父親?」走到寧王面前:「為何在喝葯?可是身子有什麼不適?」
寧王的院子布置得十分清幽。他怔了怔,搖著頭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先是喝完了那一碗葯,才沉著聲音道:「自從戰場上下來,就落了些舊疾。這些日子休息的不大好,也就沒能注意到,從前都是她前後張羅著,這才有些複發。」寧王說著,對寧慈淡淡一笑:「這麼些年,從前總是忘記喝葯,要她在一旁催促,可如今她不在了,倒是自己自覺起來了……」
寧慈沉默。
寧王擺了擺手:「也罷,說這些做什麼……」他抬眼看寧慈:「怎麼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景王妃的骨灰,寧王一直親力親為的護著。回了江南以後,寧王執意要將骨灰放置在他的院子中,他院中的卧房裡,一側是他的卧榻,一側便是供著骨灰和靈位牌的靈台。
共同生活幾十年的夫妻,有著什麼樣的情義,寧慈並不能真切的體會。可是寧王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裡,想到景王妃去世的那一日她說的話,寧慈忽然覺得,也許他們兩個人間,解脫的那一個,反而是景王妃。
找到景王妃的屍體的那一刻,江承燁和寧王都如遭雷劈,寧慈以為他們會落淚,可他們並沒有。而後,她覺得,即便他們落了,興許也不會讓任何人看到。
那天晚上,兩個男人沉默的在臨時布出的靈堂內,將外界所有彈劾寧王府的話語拋出腦後,靜靜的在靈堂中守著骨灰守了一整夜。
有些真相,寧慈已經不知道他們是否知情。可是到了現在,好像已經沒有去捅破的必要。此時此刻,寧王只是一個是去妻子的丈夫,而江承燁也只是一個失去母親的兒子。
寧慈想要去陪他們,卻被寧王和江承燁阻止。
這樣守一夜有多累,他們自然是曉得的,寧慈與景王妃的不合,他們也懂得。可是那一夜,寧慈還是陪著他們。
「母親去世之前,都是和我在一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與母親早已經沒什麼隙罅。母親……她也囑託我要代為照顧你們,我既然是兒媳,又怎麼獨自去歇息?」
拗不過寧慈,江承燁便用厚厚的蒲團給她墊著。單手摟住她,讓她舒服一些。
看著始終沉默的男人,寧慈終於忍不住握住江承燁的手,努力的用一種溫柔的聲音告訴他:「承燁,你會不會責怪我,沒有保護好母親?」
江承燁定定的看著寧慈,極力的扯出一個笑來:「寧慈,不要多想。我從沒有想過你會是那樣的人,你也不要把自己想做那樣的人……」
哪樣的人?趁機夾帶報復,剷除異己?
寧慈跟著笑了笑,緊緊地抓著他冰涼的手:「承燁。母親跟我說,她其實很想要疼愛你。可是有些事情,總是很無奈。她說,只要你願意,來生,她還想做你的母親。不是帶給你榮華富貴的貴母,而是將你當作生命一樣護著,疼愛著的慈母。」
江承燁怔了好久,最終伸手拉過了寧慈,將頭靠向她的肩膀,久久沒有說話。
兩個男人的沉默,只是一夜。
在那之後,江承燁重新變回了那個強大的男人,而寧王,也成了一個手中時時刻刻護著王妃骨灰的男人。他們都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去護著自己愛著的人。
畢竟,他們還有剩下很長一段路要走下去。
看望了寧王,囑咐了他要好生照顧自己,若有什麼就直接吩咐,又給王妃上了三炷香,寧慈出了寧王的院子。
寧慈揉了揉眉心,問:「江承燁和小魚兒呢?」
桃花道:「江公子用了午飯之後便帶著小公子午睡了。小公子……最近在跟著江公子練拳法,很是痴迷呢!」
寧慈扯了扯嘴角:「就你和我一起去吧。」
桃花諾了一聲,陪著寧慈出了府。
端陽城的連府已經不復存在。寧慈回到江南之後,為了安頓所有人,拿出一筆錢來重新置辦了一所大宅子,自然而然的,從前屬於連府的一切也歸了寧慈,得知寧慈回來,整個東橋都十分的震動。
今日的天氣極好,前幾日還是火辣辣的日頭,今日竟然還帶上了微風,馬車一路跑出端陽城的時候,徐徐清風拂進來,說不出的舒服安逸。
寧慈出了端陽城,直奔東橋鎮外的山頭。
桃花準備的東西十分充足,寧慈下了馬車,和她一起徒步上山的時候,小丫頭累的哼哧哼哧,卻一聲抱怨都沒有。寧慈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我拿一段兒吧。」
桃花連連搖頭:「還是讓奴婢來吧,東西中。」
寧慈也不勉強,繼續上山。
這座山的山頭,曾經有鄭家的人埋在此處,而前不久,又落下了一座新墳。
寧慈和桃花走到后,桃花手腳麻利的為墳墓前後清理了一番,還拿出事先帶好的小鏟子去整理鄭家那邊的舊墳。
寧慈看了看新落的墳頭,才發現似乎已經有人來過。元寶蠟燭,祭祀酒品,都整整齊齊的擺放著。
墓碑前還殘留著黃紙燒過的黑色灰燼,還有一片尚未燃完,忽明忽暗的閃著火光。
「出來吧。」
桃花嚇了一跳,還以為是有什麼歹人,立馬抬頭張望,卻在那新墳墓的後頭,看到一個慢慢走出來的女人。
寧慈看著出現在眼前的月娘,扯著嘴角笑了笑:「怎麼又是你。」
月娘似乎是哭過,見到寧慈,她也淡淡笑了笑,卻沒有解釋。
寧慈彎腰把籃子里的元寶蠟燭拿了出來,提著裙子蹲在了墓碑前,將東西挨著月娘拿來的那些擺好,抬起頭看著墓碑上紅漆的大字刻著「連城煜」這個名字,最終還是垂著眼站了起來。
「他的毒深入五臟六腑,最終還是解不了。」寧慈淡淡說了一句,旋即抬眼望向她:「你呢?」
月娘是連城煜手底下的人,自從三年前寧慈和連城煜合作,月娘便也算是半個寧慈的人。每每半個月一次的畫舫出水,月娘便是領舞之人。
月娘苦笑一下,搖搖頭:「我不是雲霄川的人,三爺……一直護著我。」
寧慈點點頭,不再說些什麼。
兩人就這麼安靜的站了一會兒,那一頭桃花已經將鄭家的墳頭都打理好了。寧慈沒有搭理月娘,轉身去了鄭家的墳頭。
距離鄭澤和裴玉容去世,已經過了好幾年,寧慈跪在墳前,拿過一旁的黃紙,對著蠟燭點燃了,一張一張的燒著。
「裴小姐,雲霄川已經得到了報應,裴家當初涉及的投毒案,也已經沉冤得雪。天機水我已經交給了皇上,我想,也許許多年以前,裴老爺早一些將這寶物交出來,興許裴家不會敗落至此。這東西是你囑託給我的,可我卻拿它換了我夫君一家的安好,這一筆,依舊是算我欠了你的,若有來生,我們兩人大可做個姐妹,我還給你。」
寧慈低沉著聲音說完這番話,對著裴玉容和鄭澤合葬的墳墓拜了拜,這才起身走到連城煜的墓前。
月娘還沒有走,直楞楞地站在一旁。
寧慈拿過黃紙,因著這座墳墓才將將落下,地上的黃泥都還很新,寧慈跪下時,將裙子都弄髒了,可她恍若未見,手中的黃紙捋開,就在那一堆黑色的灰燼上繼續燒。
月娘以為她會說些什麼,可是她並沒有說什麼。直到那一沓黃紙都快燒完了,月娘也終於忍不住了。
「寧慈,究竟是你真的不怪三爺,還是因為你是個毫無原則的爛好人,只要往者已矣,你就可以什麼都不追究,為他們做這些,到頭來還覺得是自己虧欠了?」
寧慈動作不停的燒完紙,雙手合十拜了拜。
桃花趕緊將她扶了起來,對著月娘道:「劉姑娘,你不要這樣說姑娘。」
月娘的目光忽然堅定起來:「我不是什麼責備,更不是什麼嘲笑。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我想……三爺也會想聽的。」
寧慈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看著裙裾的膝蓋處那兩處污漬,目光沉靜道:「你跟著連城煜的時間更久,也許你更了解他。我與他雖然從不曾有什麼,對他的了解也定然不比你多。但我不糊塗,倘若他是真心變節,從一開始就是處心積慮的要害我,他就沒有必要來救我。」
那一日,她和王妃要被雲霄川送走,是連城煜忽然出現救了她,讓她和王妃逃過一劫。她後來去打鬥的地方,沒有看到連城煜,卻在雲霄川被擒之時見到了忽然出現的他,也看到了他親手殺了雲霄川。
江承燁後來告訴她,他知道煙花夜的時候雲霄川不動手,就必然會尋得另一個大日子來動手,唯有越盛大的事情,才越能勾走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就是他下手的最好時機。所以,在他知道寧慈是假寧慈之後,便毫不猶豫的向皇上請了婚。而他從前混跡江湖時就已公子明的名號名震江湖,易容之術簡直是小菜一碟,長久不敢說,短時間之內騙到假寧慈,綽綽有餘。直到大婚那日,他暗中和顏一緊盯著雲霄川的所有動靜。
他若是直接消失,必然會引起懷疑,所以他要發號什麼施令,就必然有傳話之人。順藤摸瓜,就這樣找到了汴京城郊外。
可是當江承燁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卻是已經傷痕纍纍的連城煜。
最後,他讓顏一先將連城煜秘密帶回去療傷,自己順著連城煜所指的路去尋寧慈。幾經周折,最終還是在城門口找到了正要被老曹帶走的寧慈。
其實現在想一想,寧慈依然清晰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連城煜的場景。
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在尋求強大靠山的小廚娘,而他已經是黑白兩道都要給面子的連三爺。
他坐在東橋鎮的連府後院的涼亭中,周圍有大片大片的木芙蓉。他一身玄色錦袍,分明是個商人,卻讓寧慈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想到了殺手。
也許有時候,被註定的命運糾纏上身,就真的不易再掙脫開。
連城煜在江承燁的安排下被顏一帶了回來,他卻執意要去宮中,直到雲霄川被擒的那一刻,他便豁出命的去取了他的性命。
回江南的時候,寧慈曾想到他身受重傷,原本欲將他一起帶回來。可是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他的人,直到後來他重新出現在江南,人也已經被身上的毒和傷耗的命不久矣。
寧慈曾想過,也許他消失的那段日子,是去見了什麼人,了卻了什麼心愿,所以回到江南見到她的時候,連城煜沒有過多的解釋,只是將連家的一切都留給她,這些是他們做生意賺的,都是乾乾淨淨的。由始至終,他都沒有向寧慈提過半點有關他心中那個人的事情,他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從未想過要傷害她。
見寧慈許久不曾說話,月娘有些迫切的開口:「寧慈,你應當知道,當初你被景王妃派來的人滅口,之後你想要尋求援助,是三爺幫了你。我可以對天賭誓,那時候三爺的確是對你一片真心!因為江世子回來找你,讓雲霄川盯上,這才找上了三爺。雖然我不知道三爺和雲霄川有什麼舊仇,可我知道的是,三爺原本就在等待雲霄川有疏忽的那一刻,所以大婚那一日,他才會計劃對雲霄川動手。」
「可是雲霄傳真真的太過狡猾,哪怕三爺已經將你抓來,先前還命桃花監視你,將你在王府的一切習性都彙報出去。之後更是將懷歡舞的事情也說了出去,都沒有換的雲霄川的信任。所以三爺出手的時候沒有成功。他也一早就計劃好,當他動手的那一刻,就會有人來救你們,他真的……真的不是真心要出賣你……」
月娘說到這裡的時候,桃花的身子僵了僵,立刻緊張的望向寧慈,可是寧慈似乎並不生氣,她的神情淡定,好像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寧慈看著月娘:「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月娘怔了怔,沒說出話來。
寧慈看著嶄新的墓碑,忽然問道:「往後你打算如何?」
月娘笑了笑:「也許繼續做歌姬舞姬,也許……會找個地方好好生活。」
她是連城煜手底下的人,曾經為了討好連城煜,她不惜犧牲色相去做鄭澤的姨娘,為的就是討得天機水來給連城煜。之後連城煜救了寧慈,寧慈辦起了不夜鎮,連城煜傾盡一切相助,月娘便成了撐起整個場子的舞姬。
雲霄川控制手下的殺手,手法很簡單,用毒。也許是多年前發生了什麼,讓雲霄川默許了連城煜的脫離,卻不曾給他解過毒,所以這麼多年來,讓連城煜能控制住毒性的,就是他的茶。當初連城煜要寧慈幫忙對付雲霄川,條件是他可以不再插手她和江承燁之間的事情時,寧慈已經知道他時日不多,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應下,帶著鄭家的人情一起,進京對付雲霄川。
可是雲霄川用毒控制了手底下的人,包括連城煜,連城煜卻將他手下的人都護著,最終沒有被雲霄川毒害,月娘就是其中之一。
寧慈看著月娘帶來的那些祭品,忽然道:「找一個地方好好生活……的確不錯。可如果你還想做舞姬歌姬,不如繼續留在東橋。」
月娘的身子僵了僵:「你……你還願意留我?」
寧慈笑了笑:「別誤會,我和你沒什麼情分。我很清楚的認識到,即便這一刻你我能站在一起好好說話,下一刻,你也一定能為了自己的私心對我狠下毒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意思,最近有很多人都言傳身教的讓我牢牢記住。」
她停了一停,望著月娘的目光波瀾不驚:「可我也想學一學商人的模樣。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你的確更適合那些風月之所,且你這樣的尤物,會唱會跳,學得快忘得慢,我覺得很是省事。若你願意,大可繼續留在東橋,一切按照從前的待遇。」
見月娘猶豫不決又似吃驚壓抑,寧慈話語一轉:「我不是再跟你談生意更不是強迫,只是建議而已。是去是留,你自己決定,我只是為你提供一個選擇而已。」
月娘最終說想要考慮一番,想清楚以後該如何。等到她走後,寧慈並沒有接著走。
桃花有些膽怯的看著寧慈:「姑娘……我……」
「你也一樣。」寧慈打斷了她:「我只是用慣了人手而已,你若不想留,大可一起走。」
桃花忽然淚如雨下:「不……姑娘……桃花願意一生伺候。桃花從小命賤,從不得人看重,唯有三爺收留桃花,而姑娘又待桃花如姐妹。桃花的確是將姑娘的事情泄露出去,桃花願意受懲罰,只是……只是桃花再沒有親人了……如今連三爺也走了,請姑娘不要趕我走……」
寧慈淡淡的看了桃花一眼,若有似無的輕嘆一聲:「別哭了,沒人趕你走。」
桃花淚眼婆娑的站在一旁,目光一瞟寧慈的身後,微微有些訝異。
寧慈也發現了桃花的異樣,她回過頭,立馬就瞧見了江承燁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身後,而一旁的小魚兒穿著綠油油的小扇子,耳朵上還別著一朵花,笑眯眯的看著她。
「娘親……」已經過了四歲生辰的小東西長得越發的快了,他腳下生風的衝到寧慈懷,仰著頭哼哼:「娘親壞!丟下我們自己出來了!」
寧慈看一眼小魚兒,又看一眼他身後的江承燁:「不是在午睡么?」
小魚兒歪歪腦袋:「是要午睡,可是是等娘親一起午睡,娘親不來,我們才知道你一個人出來玩。」
長大一些的小魚兒再不復從前的沉默寡言,他最近和江承燁學功夫,加上他天生力氣大,好幾個家丁都誠懇地說,小少爺以後定然是個武功蓋世的大俠。所以他現在整日活蹦亂跳的,有父母陪伴,有寧慈變著花樣做好吃的給他,他的性子一日比一日開朗。
江承燁走了過來:「怎麼一個人來了。」
寧慈:「以為你們睡下了。」
江承燁默了默,望向墓碑時,忽然道:「有件事情,我問過父親,不過一直忘了告訴你。」
寧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江承燁走到她身邊虛扶住她:「先帝晚年時曾寵幸過一位十分年輕的妃子,這位妃子姓蘇,喚作憐星。而後更是大張旗鼓的為她建了一艘奢華的遊船,供她一人玩耍,直至後來宮變,幾個派系相互爭鬥,那妃子被秘密處死,父親告訴我,那妃子是雲霄川的義女,是為他辦事的……」
姓蘇……蘇憐星……
「既然是雲霄川的人,很有可能最終還是中毒而死,為了掩蓋真相,對外自然是病逝。」江承燁淡淡的說著,目光又一下的瞟著寧慈。
蘇憐星,遊船。
寧慈覺得,她可能明白連城煜看著她畫出的那一副不夜鎮設計圖時,為何會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畫中的那艘畫舫了。
江承燁讓小魚兒跪在墓前,燒了些紙又磕了幾個頭。
寧慈聽到小魚兒念念有詞。
「連叔叔,我爹爹說,人死了就不會一直痛下去了。雖然你在這裡不能動了,但是爹爹答應我,逢年過節,我們都會來看你的!」
寧慈望向江承燁,卻意外的對上了男人深情而溫柔的目光。
放在從前,這個醋罈子大概得掀了這墓碑了。
等到東西都送到了,一行人下山往回走。
小魚兒牽著桃花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另一隻手還頗不消停的單手練著拳法。
光走無聊,江承燁瞟了一眼身邊人的手,修長的手指不自然的僵了僵,然後好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寧慈本能的抽手,可是江承燁就跟一個毛頭小少年一般,眼神堅定的看著前方,絲毫不給她退縮的機會,寧慈在心裡笑了笑,聽之任之了。
其實雲霄川之所以煙花也不動手,無非是因為他更加顧忌江承燁,所以,他要先把江承燁擺平,然後再在他的婚事上動手,一來適逢盛事,他可以趁所有人不備動手,二來還能順道將江承燁一家控制,最重要的是,若是江承恆順利登基,假王妃便是貨真價實的太后,屆時他才是真正的獨攬大權。
可是世事難料,也許雲霄川讓何柳兒假扮寧慈,利用她的恨達到目的算是一個計謀,可是他輸也輸在何柳兒的恨和欲太過深沉,更是低估了小魚兒這個小娃娃。
當天夜裡,雲霄川讓何柳兒和小魚兒一起昏迷,其實是個很機制的決定,何柳兒的易容術十分之高超,並非一個簡單的人皮面具,那些磨骨的疼痛,光是聽一下就渾身發麻。可是一旦她假扮的寧慈和小魚兒都昏迷了,江承燁混亂之際反而無暇去思考別的。且若是不想被發現,還有什麼比昏迷了更有用?人昏迷著,根本無法從音容笑貌言行舉止開看,即便她還學得不像,也不會有人發現。
當天夜裡,小魚兒要先醒過來,他醒過來的那一刻就朝著何柳兒身上湊。
可是小魚兒是不少人公認的小廚神,力氣大,記憶力好,會做寧慈做的菜,更難得的是嗅覺和味覺都是極好。他是被寧慈一手帶大的,寧慈身上的味道他最熟悉,雖然桃花已經將寧慈管用的水粉都告知出去,但是再多的外在添加,也沒有寧慈身上那股淡淡的桂花香甜。不但如此,為了易容,何柳兒磨骨時需要不少藥水,而這些藥水滲透骨髓,即便很淡,可是小魚兒湊上去,就會聞到
所以那一夜,他一醒來,原本的確是受了驚嚇,緊接著就發現身邊的娘親沒有了娘親的味道,便哭了起來。
換做以前,若是小魚兒真的受了什麼驚嚇委屈,真的到了寧慈這裡,那必然像一隻小年糕,即便平時再沉穩聽話,也會任性的纏著寧慈死都不撒手。
可是那天他發現寧慈不是寧慈,也就不再反抗江承燁把她抱走,可是等到一出門,他就在江承燁的耳邊上說娘親不是娘親……
江承燁第一時間並非完全相信,他甚至想,也許是因為小魚兒受了驚嚇胡言亂語。但是若非小魚兒這一翻唱在前,江承燁也不會在回來之後和蘇醒過來的假寧慈接觸后發現異常。
可那也的確是何柳兒忍不住了。
她害怕自己和小魚兒相處會露出破綻,江承燁就偏偏正好把小魚兒送走了,孤男寡女,她燃燒了多年的恨和欲驅使著她必須在這一刻「醒」過來。她的手法和動作,甚至是攀上來的姿勢都讓江承燁感覺到了強烈的不適。他沒有回應她,卻用了一個馬上就去請求賜婚的消息試探她。
兩人之間相處,其實寧慈從來都不在乎名分,她不是矯情,江承燁看得出來,她對這個汴京,這個王府,甚至這個名分都厭惡的很,她當初就說過,這些充斥著險惡暗潮的地方,讓她覺得厭惡。
然而,那天晚上,假寧慈神情中由衷流露出的狂喜和一種「終於」的情感,讓江承燁真的懷疑上了。
然後,他也使了一招,找了一個與自己身形相似的人代替,因著他那一整夜都在奔波,的確是有些破天荒的感染了風寒,嗓子有些不爽利,正好就讓假的江承燁裝做了啞嗓子,去試探假寧慈。
之後,江承燁篤定了,這個寧慈真的是假的!
他一面讓假的自己將這個女人哄好,一面暗地裡去追查雲霄川,而雲霄川的整個計劃,也在這個地方開始破開一個小口子,彷彿是冬日的冰面,從一條口子漸漸裂開,成了最終敗北的致命一傷。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自己的兒子坑死。
他真真確確是慌了心神,根本就沒能懷疑自己懷裡的人已經被偷龍轉鳳。可是他很快就彌補過來了呀!很快就醒悟了呀!
為什麼還不和他成親!
「你究竟何時和我成親?」江承燁第三百二十八遍詢問。
寧慈嘴角噙著笑:「繼續,求滿三百六十五遍,我給你寫個『正』字的一橫。」
江承燁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我要寫多少個正字,要多少個三百六十五遍你才肯嫁給我?」
寧慈看也不看他:「其實我不是已經嫁給你了么,華服禮炮的,可都是拜過天地的,還有啊,你以為我不曉得你將婚書藏到房樑上去了嗎?」
江承燁堅定的說:「那不一樣!」
寧慈反駁:「有什麼不一樣的。」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寧慈上前幾步去找兒子,江承燁一個不慎讓她溜走,寧慈上前去牽著兒子,回頭對他莞爾一笑:「繼續求,千萬別停!」
江承燁漸漸冷靜下來。
呵呵……今晚就讓你一直求,我也絕不會停!
後面再會陸續更新一點好玩兒的番外~
藍后就是新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