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卻教一縷忠魂 斷了汪洋深處(下)

第四十三章 卻教一縷忠魂 斷了汪洋深處(下)

司馬尚游被師父段江南擊中后,口中血流不止,任誰都能看出,此時的他,無論如何是撐不過去了。

段江南為了將秦航斃於掌下,這一掌已是用上了十分力道,便是那金剛羅漢,受此一擊,也要油盡燈枯了。

身前惠兒和茯蕶已是哭成了淚人,不住地抱著他,讓他不要說話。

秦航重創段江南后,陳祖德將段江南的身體迅速接過,施展輕功,快速而逃,秦航沒有去追,想來那一掌,段江南不死也要終生殘廢了。他快步奔到了司馬尚游身前,緊緊握住了他手,哭著說道:「你為什麼這麼傻,要擋這一掌?」

司馬尚游微微一笑,他使勁地掙扎了一下,強自出聲道:「我不擋,死的就是你。你還有大事未完,倭寇還未滅盡,你還不能死。」

一旁的鄧孝明和郭承昂等人已經圍了過來,聽到司馬尚游此言,都是泣不成聲。

「我還有一個請求,你一定要幫我向使君大人帶話過去。」司馬尚游仍自出聲道。

「不,你先不要說,我要你親自去和使君大人說。你不會有事的,你要親自去和他說啊!」秦航忍住了淚水,口中不依道。

司馬尚游道:「來不及了,師父的功夫,我比你還清楚。我這一生做得最後悔的事就是在三江口那次,我向師父通風報信,差點害得大傢伙葬身洞庭。我,我。我我是罪人啊!」

「你別說了,我先帶你回帥船,帥船上有最好的郎中,我一定求使君大人讓他救活你,你別說話了,咱們這就回去,咱回去!啊!」言罷就要動手。

司馬尚游緊緊抓主了他手,急道「來不及了,秦航。你一定要把話帶給使君大人,我這一生。沒有什麼遺憾了。能和你們一起成為水手,我已經,已經很滿足了。可惜,我不能再和你們一樣。殺敵建功了。我希望使君大人能夠將我重新召回船隊。就是死。我的屍體,也要死在帥船上。你,你。你一定要」

「好好好,你別說了,你先歇會兒,你不會有事的,孝明,你他媽的還愣著幹嘛?還不幫忙抬人!」

鄧孝明袖膀子一甩,就要動手,司馬尚游緩緩搖頭道:「別費勁了。」而後他將目光緩緩地望向身旁的兩個女子,輕聲道:「我要走了。可我實在放心不下你們兩個啊,我對不住你們兩個,生前沒讓你們過一天好日子,死了,還要陪我在這孤島受罪,我對不住你們啊!」

茯蕶哭道:「你不會有事的,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你一定要挺過去!」

惠兒抽泣道:「你說話不算數,不是說好了,炮聲一響,要聽我的么,你怎麼還是這麼不作數?你要儘快站起來,我要你賠我一個承諾!」

司馬尚游苦笑一聲,再次噴出了一口鮮血,忽然他看向倭船逃離的方向,忍不住心急,道:「秦航,你不要管我了,趕緊去追敵寇,不能讓他們走!快去,快去啊!」言罷,他的頭腦無力地一垂,眼睛永遠地閉了,可他的手指卻仍然堅定地指著敵寇逃跑的方向,兀自不肯放下。

眾人已是哭成一片。

秦航忍住哭聲,將他的手輕輕放下,重新站了起來,朗聲道:「大傢伙,跟我上船,一起去追倭船,還有那段江南,咱們一定要為尚游報仇!」

「報仇,報仇!」眾人吶喊聲起,響徹孤島。

隨後上島的明軍越來越多,島上的陳祖德舊部幾乎不再抵抗,紛紛投降。秦航等人不再理會島上眾人,他帶著眾人登上了一艘戰船,立即起錨,向著倭船追去。

此時,海上戰事已完全成一邊倒狀態,倭船七千多人大部被殲滅,只剩下幾艘主要的戰船在苟延殘喘,直向西面的釣魚嶼而去。

秦航等人自是窮追不捨,邊追便放炮,直打得眾倭寇心驚膽戰,狂逃不已。

待到了釣魚嶼,歸海道見明軍追得緊,深知再跑下去,早晚會成明軍的靶子,當下便即靠岸,率領著殘餘兵力,登上了釣魚嶼,企圖作困獸之鬥。

釣魚嶼山洞眾多,而且先前陳祖德等人於此島上築有防禦工事,絕對是個躲避的好去處。隨同他們一起靠岸的陳祖德輕車熟路,帶著眾人找到了各處山洞,而後又佔領了各處高地,準備頑守到底。

眾人一陣委頓,實沒想到會變成如此結局。他們現在只能寄期望於對手順利奪寶,只要鄭和船隊一奪寶,他們的重心自然便會轉移到護寶上面,說不定久攻不下之後,會放他們一條生路。

可他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鄭和此行固然是要奪寶,可他對倭寇一向深惡痛絕,巴不得除之後快。鄭和奪寶也會滅了他們,不奪寶更會滅了他們,他們的命運,早在他們踏入明朝的海疆這一刻起,就已經被註定了。

釣魚嶼群島佔地不大,是以明軍很快對其形成了包圍之勢。

鄭和上次便已來過此島,對島上的情況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見對方沒有絲毫投誠意思,二使準備頑抗到底,當下不由得冷哼一聲,道:「看來倭寇打定主意死守到底了!費信,上次咱們不是有幾個水手上過此島查看過嘛,島上什麼情況,你再詳細說說!」

費通道:「此島佔地雖小,可島上山洞眾多,可藏上萬雄兵。而且此島地勢頗為險峻,山石林立,若是敵軍佔領了制高點,強攻上島還未必能成。屬下建議,還是先給他們喂喂炮飯,將他們所有的工事打掉,再攻上島去。」

鄭和微微贊道:「言之有理,傳令炮兵。對著島上的最高山頭,先轟他半刻時辰,再進行登島。」

費信點頭領命。

隨即,一陣陣洪天動地的炮火聲音響起,釣魚嶼上的山頭幾乎被削薄了一層,敵軍所築的工事成為了擺設,在如此猛烈炮火之下,毫不例外的灰飛煙滅。

山上的樹木,山石被炸的到處亂飛,慘叫聲時起彼伏。看來敵人在工事里。確實布置了兵力。

歸海道和陳祖德等人縮在山洞中。片刻也不敢出來。島上土壤本就鬆軟,這一番狂轟濫炸之下,山體登時滑坡,之前海拔尚有數十丈高的山體。此時已是一落千丈。炮火還將山洞頂上的土壤給炸的震動不已。在洞中形成的回聲甚是驚人,眾人捂住了耳朵,不敢聽這炮火聲音。

半刻時辰后。鄭和停止了炮擊。此時山上已是面目瘡痍,早已不是原先面目。秦航接到登島命令后,早已忍耐不住,帶著眾多水手,當先登上了釣島。

山洞中的歸海道一聽炮聲停止,便即猜到鄭和會派人登島,當下帶著眾人走出山洞,重新找好掩體,依險而守。

數千明軍從四個方向分批上島,當中既有火銃隊,又有弓弩隊,還有海犬隊。

海犬隊是明軍的新型武器,由數十條巨犬組成。犬的鼻子靈敏之極,而且牙尖爪利,極易追蹤敵人。敵人只要留下過一絲氣息,它們都能第071章之處殺了過來。他這把快刀果然厲害,幾番砍殺之下,以傷了七八人。秦航見賊酋兇狠,當下便沖了過去,和那歸海道接上了手。

歸海道雖然刀法厲害,可畢竟不能和秦航這種名師出產的徒弟相比,幾個會合下來,便即擋不住。一旁的陳祖德趕緊抽身過來幫忙,他這一加入,秦航登時由攻轉守,陳祖德本就是高手,再加上歸海道在一旁牽制,秦航已是屢屢遇險。

對方有人幫,好在秦航這邊也不是孤家寡人,鄧孝明料理了幾個倭寇后,看到了秦航漸漸支持不住,當下便即加入了戰團,和那歸海道對戰。

秦航這邊一騰出手,登時便即對著陳祖德猛攻。二人身手本就在伯仲之間。只是秦航剛剛重創段江南,再加上陳祖德陷入重圍,越打越沒精神,漸漸地秦航也就佔到了上風。而後,歸海道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他的數百名屬下已被明軍殺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還在強撐。這邊陳祖德亦是難以招架,眼見秦航這一掌就要重創陳祖德,忽聽得身後一陣勁風襲來,他知道來了高手。當下身子便即讓了一讓。想要轉身,看清來敵。

卻見他這一讓,身形登時不穩,朝著一旁重重摔去。他心中不由得大呼。這是何人。身手竟是如此了得?

他摔地之後。眼見一個灰衣蒙面人提起歸海道和陳祖德二人,朝著山後島東北方向而去。

此人輕功之高,實屬罕見。手中提著二人,還能像一隻大鳥翱翔天空一般疾飛,當真是匪夷所思。

秦航驚訝地瞧著這個身影,似是覺得很是熟悉。

此時,殘餘的倭寇已全部被肅清,只剩下陳祖德和那歸海道被這神秘灰衣人救走。

秦航有心瞧瞧此人究竟是誰,立即又從地上彈起,施展輕功直追而去。

待追著那灰衣人來到了一處孤崖之上,那人便即放下二人,而後轉過身來,直面著秦航。

秦航只晚了一會兒,便即趕到,他見此人輕功之高,實屬罕見,當下便即問道:「閣下究竟是何人,為何要管這官軍與海盜之事?」

那人不答他所問,反而問道:「你這輕身功夫近來又進步不少啊,以前跑到這個時候,你應該會呼吸一口氣的。」

此言一出,對面的秦航當真是驚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吶吶地張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此言竟是此人所發!

他太熟悉這個聲音了,這正是傳他海上功夫的那個無名老前輩!

怎麼會是他?

他為何來此?

又為何救這反賊和倭寇?

他心中一動,顫聲疑道:「您是,前,前輩?」

那人道:「你總算聽出我的聲音了。」說罷扯開了面巾,露出了本來面目。

正是那個無名老前輩!

秦航心中大震,道:「前輩,為什麼?」

那灰衣老者道:「你從來不知道我的身份,這又有何奇怪的?」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他二人是我故人,老夫救他們,理所應當。你是想阻擋呢,還是放手?」

秦航默默地低下了頭,他實在想象不到,自己的授業恩師竟會和這些反賊倭寇有瓜葛,數年來的授業之情,不由得重新浮現在了眼前。

放,還是不放?

放,就是違背公務,不放,則是違背師意。況且,以他的身手,就算是不放,也奈何不得這位前輩。

難道就這麼放了他們么?

不,他是水手,他不能放走敵人,尤其是能夠危害船隊的敵人。

下一刻,他緩緩地搖了搖頭,眼神中露出一絲堅定之意,似是打定了主意。

那灰衣老者道:「老夫果然沒看錯人。只是你這番堅持,又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一個水手的尊嚴,為了國泰民安,為了下一代的安居樂業,所有對船隊有危害的人,我都不能放過。」

「好一句為了下一代的安居樂業,可是你的那兩下還是這位前輩教的,想要成為俠者,你覺得你有這個實力么?」忽然一聲熟悉的聲音從孤崖另一側傳來。

秦航緩緩側過頭去,說話之人手搖摺扇,長須飄飄,面色雍容,隱隱有一股華貴之氣,可面上的皺紋,卻深深地刻畫出了他身上所經歷的那無盡滄桑!

秦航心中再次一驚,這一次,他幾乎是沒有了言語,彷彿是看到了世間最不能相信的東西。

來人竟是柳氏私塾館的柳先生!

那個教他四書五經,教他論語,教他孔孟之道的柳先生,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他心中不禁發出一陣吶喊: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

他好像第一次認識這位先生一般,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道:「柳先生,您,您怎麼也會在此?」

「我為何就不能在此呢?」說罷輕搖摺扇,臉上說不出的瀟洒。

一旁的陳祖德早就過來行參見之禮,道:「屬下參見主上!」歸海道亦是走了過來,拱手施禮道:「先生,咱們又見面了。可是此次在下沒能完成重任,實在有愧」

柳先生擺了擺手,道:「歸海先生不用自責,今日之事,也是天命使然,怪不得你。」

秦航此刻才知道,原來這位柳先生,這位在沙鎮以教書為生的先生,竟然就是這伙反賊的幕後指使,他心中驚訝之情已不能用語言來形容。只是怔怔地瞧著二人,心中有說不出的苦澀。原來,自己的授業恩師,和傳道之師早就認識,而且暗中勾結,所謀不軌之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他此刻真有一種受人擺弄而渾不自知的感覺。

柳先生又道:「此刻你已明白真相,我想問你,一個是你的授業恩師,一個是教你孔孟之道的恩師,你該如何抉擇?」

秦航心中一沉,面色無比堅毅,道:「自然是先公后私。前輩說過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今日我不為國,也不為民,我只為一個水手的尊嚴!今日這倭酋我是要定了,另外他身邊的這個姓陳的,我也絕不允許他就這麼被你們帶走!」言語鏗然,九死不悔。

柳先生道:「好一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可你只為一個水手的尊嚴,會不會太自私了呢?」

秦航道:「男兒有所為有所不為,今日就算斃命於此,我也決不後悔!師父,你從來沒讓我叫過你一聲師父,我今日第一次叫你,也是最後一次叫你,從今以後,咱們情分已盡,便是仇敵。先生,之前你教我的道理,我句句記在心裡。但今日,學生要反過來教你一次,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所謀合為,但學生認為,天下大勢,不可逆轉。所有的事,冥冥中自有註定,強求只會適得其反。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今日咱們就來個了結吧!」言罷,已是向著一旁的歸海道出掌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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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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