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冬易扶著南雪鈺往暖香閣走,一邊驚魂未定地道,「三小姐,你可嚇死奴婢了!你怎麼那麼大膽,頂撞老爺,要是當真請出家法來,那可了不得!」那家法是南家祖上傳下來的,是一條遍布短刺的鋼鞭,打在身上那才叫一個血肉模糊,痛不欲生,即使是身體強壯的年輕小子,也頂不了多少下,更不用說三小姐一個弱女子了。(www.)方才老爺大發雷霆,她在門外侯著,嚇得冷汗一身接一身,差點沒撲過去,捂住三小姐的嘴,讓主子別再逞強了!
「我沒事,方才是我糊塗了,」南雪鈺冷笑一聲,眼中精光四射,「以後我會小心,你不用擔心。」畢竟大姐才死,父親又那般冷酷無情,她還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過以後不會了,她會變得更冷靜、更穩重,以應付今後的事。
回到暖香閣,剛一到自己房間門口,看到窗戶上透出的昏暗燭光,南雪鈺眼神一變,接著不動聲色地道,「冬易,你去準備些熱水,我要沐浴。」
「是,三小姐。」冬易鬆開她,轉身下去。
南雪鈺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注意到這邊,這才推開門進去,冷聲道,「深夜入女子閨房,是君子所為嗎?」
桌前,一身雪白衣衫的慕容夜靜靜端坐,一條胳膊放在桌沿,修長、乾燥的手指自然垂落,指甲修得很短、很整齊,給人乾淨、秀氣的感覺。他面容本就姣好,卻並不顯得女氣,一雙黑如潑墨般的眼眸透著冷漠卻睿智的光,刀削般的眉峰一揚,「雪鈺姑娘早知道是本王?」
他自幼隨高人習武,內功深厚,有意放慢呼吸心跳時,縱使武功再高的人,也難發現他,可南雪鈺卻在門外就已經知道他在,所以故意支開了冬易,真是不簡單。之前他就發覺南雪鈺很不對勁,經過剛才,越發對她有了想要一探究竟的興緻——這在以前,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南雪鈺心中一酸,幾乎掉下淚來,立刻半轉身,以掩飾自己的不安。怎麼會不知道他在呢?上一世她跟他曾經的纏綿彷彿歷歷在目,即使她傻,一直被慕容耀那畜牲矇騙,可她並不是草木,也不是鐵石心腸,怎會不知道,慕容夜那時對她,是一片深情!
所以,她熟悉他的喜怒哀樂,熟悉他為數不多的喜好,更熟悉他身上淡的冷香,這一切都不曾改變,方才雖然隔著一道門,她就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他來了,而且像以前一樣,就算他不在,他也會一直這樣安靜地等下去!
她記的那樣清楚,慕容夜在跟她在一起之後,曾經說過,雪鈺,你其實並不是傻,只是心思太細、太單純,心裡只能容得下一個人,若是認定了誰,其他人再不從你眼裡過,再進不到你心裡。你這赤子之心,世上已少有人及,所以別妄自菲薄,旁人若再說你傻,我定不輕饒!
這話勝過世上任何的甜言蜜語,曾經讓她那樣感動而且愧疚,可是,上一世的她還是在痛苦糾纏了許久之後,最終選擇了一如既往地愛著慕容耀那個畜牲,而出賣了慕容夜,只憑這件事,她不是傷,是什麼!
無疑的,她的轉身和沉默讓慕容夜以為,她竟是如此討厭見到他,劍眉一擰,頗為不悅地道,「雪鈺姑娘對本王有成見?本王卻不記得,你我之間有什麼仇恨。」她的冷靜睿智的確出乎自己的意料,可為何他總有種感覺,南雪鈺對他,似乎格外不待見,是什麼原因?
「王爺說笑了,」南雪鈺淡然一笑,到底還是回過頭來,目光清涼,「臣女只是不想授人以柄,壞了王爺聲譽。」越王啊越王,我對你哪來的成見,更不用說仇恨!我是對你於心有愧,這一世雖說想助你奪得一片江山,卻不知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我什麼都不能許給你,又怎敢與你太接近,萬一替你招來禍事,我於心何忍!
她這言不由衷的話如何能打發得了慕容夜,他嘴角一挑,冷聲道,「雪鈺姑娘是怕本王三哥知道,生你的氣?」話一出口,他自己倒先愣住:自己怎會沒來由的生氣?明知道她是傾心於三哥的,有這般顧慮也無可厚非,自己有什麼立場指責她?
南雪鈺卻並不惱,也不解釋,淡然道,「王爺取笑了。不知王爺深夜前來,有何指教?」
她的輕描淡寫無疑讓慕容夜越加惱火,冷聲道,「雪鈺姑娘如今冷靜睿智,本王可指教不了你,只是有關令姐之事,本王有句話要提醒你而已。」上次在靈堂上,他雖說吃了南雪鈺的氣,可不知怎麼的,即使不見她,眼前也總浮現出她蒼白、絕美、冷靜的容顏來,竟是怎麼也放不下,明知道南雪晴的死有古怪,他不想南雪鈺就這樣糊裡糊塗被蒙在鼓裡,所以還是來了。
「哦?」一聽是與姐姐有關,南雪鈺臉色猛地煞白,搶到他面前來,「什麼事,你說!」她正愁找不到姐姐被害的證據,莫非慕容夜有什麼發現嗎?這會兒她如此急切,倒是忘了在大姐的靈堂上,她是如何把人給趕走的吧?
處子的體香和蘭花香條地鑽進鼻中,慕容夜心神竟是一盪,低頭正迎上她急切而明亮的眸子,心中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樣的眼神,在哪裡看到過?
「王爺!」見他不語,南雪鈺卻是急了,拽住他的衣袖,「快說,究竟是什麼,請你快告訴我!」
「雪鈺姑娘方才不是還說,男女授受不親,」慕容夜眼裡閃過嘲諷之色,一甩衣袖,「請自重。」
南雪鈺是猝不及防,再者慕容夜是懂武功的,這一下雖未刻意,卻也帶了幾分內力,她竟被甩得身體一斜,側摔出去。
慕容夜一驚,暗罵自己一句幼稚,竟跟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計較,身隨心動,一個閃身,手臂一撈,已攔腰將她抱住。
「呃……」胸腹間頓時有些憋悶,南雪鈺臉上一紅,暗道一聲「慚愧」,這一下若是摔到地上,她可就顏面盡失了,「多謝王爺……」
慕容夜一愣,登時說不出話來:他原以為南雪鈺定會惱怒他的無禮,怎的她不但不氣,反而向他道謝,她的心,就這般大度嗎?
「王爺,」南雪鈺直起身,驚覺兩人的姿勢太過曖昧,頓時羞紅了臉,兩手輕抵住他的胸膛,偏開臉去,「你……還不放手嗎……」這感覺……這感覺真的好熟悉,讓她在相隔了一世之後,仍舊絲毫不覺得突兀,可是……物是人非,她又有何資格在這個懷抱里躲著,習慣於讓他替自己遮風擋雨,安排一切?
一語驚醒夢中人,慕容夜也略有些尷尬,趕緊鬆手,試圖說些什麼來緩和這凝滯的氣氛,「本王……你不用謝……」方才是他太過唐突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性情一向冷漠,但並不表示他不懂人情世故,跟女子也是第一次如此親近,這讓從來都厭惡女子身上脂粉香氣的他非但沒有絲毫反感,反而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真是意外。
才想到此,他忽地醒過神,暗罵自己一句糊塗!眼前這女子再美、再好,也是三哥的心上人,他與三哥雖不是一路,也不可奪人所愛,否則豈非成了卑鄙小人!
看他這局促的樣子,南雪鈺恍惚間彷彿又看到上一世那個對自己情深意重、卻又從不會氣她、欺她的夫君,心中愧疚一生,她語氣不自覺地溫和下來,「方才臣女多有得罪,王爺見諒。還請王爺相告有關臣女姐姐之事,臣女感激不盡。」
對了,幾乎忘了正事。慕容夜面容一正,將心中雜念驅逐出去,冷靜地道,「本王是偶然間得知,今日遊玩之時,令姐南雪晴與南雪蓉曾在一處偏僻之處見面,兩人還起了爭執,南雪晴先行離開,南雪蓉還說了一句『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什麼……南雪鈺眼前一黑,猛地咬緊了嘴唇,以湧進嘴裡的血腥味兒來讓自己保持清醒,眼神已變得森寒:果然是南雪蓉!一定是她想要姐姐做什麼事,或者想達到某種目的,結果被拒絕,她便害死了姐姐!好個狠心的南雪蓉,姐姐雖然不跟她一母所出,但到底有一半相同的血緣,她怎下得了如此狠心,就算讓姐姐死,也讓她死的那樣屈辱!
「雪鈺姑娘?」慕容夜漆黑的眸子里現出幾許關切,「你沒事嗎?」
「……沒事,」南雪鈺深吸一口氣,慘白著臉一笑,「多謝王爺相告,我心中已有數,不過還請王爺對今日之事保密,臣女感激不盡。」
慕容夜微一點頭,「本王自是不會說出去。不過……你要小心。」他對丞相府的事雖然不甚清楚,但南雪鈺與南雪晴為一母所生之事,他自然知道,何況她一見姐姐慘死,就哭昏過去,足見她們姐妹感情之深,而當時南雪蓉和南雪夢卻根本就無動於衷,這至少說明,南雪晴一死,南雪鈺在丞相府,就是孤立無援的,說不定也會遭到南雪蓉的傷害。
念及此,他竟是心生悔意,當時既然看到南雪晴與南雪蓉起爭執,就該提醒南雪鈺多留意的,可他之前一直冷漠慣了的,別人的家事,他亦不想過問,結果……
「多謝王爺,」南雪鈺對他感激莫名,這態度上就冷不起來了,略一思索,還是直言道,「王爺之前甚少回京,對這京中之事,可還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