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記憶
王元芳目睹這一幕,身體本能地用力支撐起來,卻急火攻心,又吐了一口血,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最終暈了過去……
狄仁傑掙脫黑衣男子的制約,耳邊卻劃過他一句勸阻:
「假的……」
此時二寶毫不猶豫地越出了懸崖,一隻手伸手抓住了白綾,另一隻手勾住懸崖的山石。
在手快要滑脫之時,狄仁傑及時趕到,緊緊抓住了二寶的手。
「二寶……堅持一下!」
狄仁傑看到了白綾下綁著的,是兩個穿著童夢瑤和李婉清衣裳的假人。
「二寶,她們是假的,你放開把另一隻手給我!」狄仁傑的手抓住的是二寶的半個手掌,並且因為緊張手心冒汗,有緩慢滑落的趨勢。
怎料二寶卻露出一個憨笑,就像往常無數個嬉笑打鬧的日子裡,一樣的笑容。
「少爺,一直以來我都非常糾結,和你們在一起很開心,可我的身份和我背負的使命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中,或許,這對我來說是最好的解脫……」
「不要……」狄仁傑的淚腺已經全線崩潰。
「我想帶著小姐和婉清姑娘,那樣你和王公子就總會尋過來,然後我們五個人又可以一起去遊歷了……」二寶邊說著,掌心發力加速了滑落的速度。
「我真的很喜歡做二寶的日子。」
這是二寶下落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二寶——!」
狄仁傑悲傷的吶喊,在整個山谷中回蕩。
這一幕,顯然也是出乎黑衣男子的意料,他的眼中也蒙上一層淡淡的感傷。
遠處隱約有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元芳——」
確認王元芳一息尚存,童夢瑤撕下衣服一角替他簡單地包紮,她的手竟在微微發抖,覆上王元芳蒼白的臉,熱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
李婉清趕往懸崖的方向。
「懷英……」
狄仁傑見到她,頓時心安不少,但他即刻做出一個制止的手勢,示意她不要靠近,而後轉頭看向敵友不明的黑衣男子。
讀懂他眼中的不信任,男子淡淡道:
「半山有間茅屋,救人要緊,你的疑問……我自會解答……」
狄仁傑臉上,是複雜的神情。一方面,對這個神秘的人,他不能放下警惕,另一方面,他的言行舉止,又讓人生不起厭惡,不管他的身份是不是真如他所言,跟嚴府有關,恐怕唯有他才能解開一切的謎題。
半晌,見一旁的李婉清也朝他點頭示意。
「好……」
晨曦未謝,朝陽從雲端放出光芒。
山間,一所石砌的茅草房屋。
童夢瑤和李婉清施救及時,王元芳已經過了危險期。
茅屋不遠處,有一條流水淙淙的小溪,溪邊零落的幾棵紅楓,時不時有紅葉飄落,順溪而流。
狄仁傑蹲下身子,從溪水中拾起紅葉。
葉子和周圍的環境漸漸變成灰白,帶入了記憶深處。
十二年前的初秋。
某個深夜,嚴府的大門被敲響。
「這……不是梅府的劉管家?」值守管家揉了揉眼睛,「請進,是有什麼急事嗎?我去通報一聲老爺。」
「不必了,深夜打擾,聽說嚴大人明日回一趟并州,我家老爺臨時有些手信相托帶去藥王山,又不知嚴大人幾時出發,怕明天趕不及送過來。」
「好,我明日便交給老爺。」
「有勞。」
翌日。
嚴甫看著眼前的大包小包,哭笑不得。
「這個老梅,之前問他有沒有什麼要帶去給神醫前輩,他一口一個沒有,好了,今日我因公事暫時回不去并州,他倒好,給我連夜送來了這個!」
嚴甫說著,看向一旁的狄仁傑。
「懷英,你也有些日子沒回并州了吧,不如回家看看,順便替你梅世伯跑一趟藥王山?」
狄仁傑燦然一笑,明眸皓齒。
「沒問題,小事一樁。」
說著,狄仁傑眼睛咕嚕一轉,伸出一隻小手。
「幹嘛?」
「我一個孩子出門在外不安全,師傅你把魚符借我一用,那我就可以住官驛了。」
嚴甫用手中扇子骨敲打了一下狄仁傑的手。
「魚符代表當朝官員身份,豈是你一個小孩能用的?再說,為師出入宮門還需出示呢。」
狄仁傑揉了揉泛紅的掌心,嘟起嘴不服氣道:
「小氣……你以為我不知道出入宮門,用魚袋也可以么……」
「哎……」嚴甫真是拿這個古靈精怪的徒弟沒法子,語重心長道,「懷英,你小小年紀,要多多歷練,多體察民間,不要學那些沒用的世家公子!」
「好吧,就算師傅如此小氣,學生也保證會完成任務!我去收拾東西啦!」
狄仁傑做了一個鬼臉,便跑了。
「臭小子,沒大沒小!」
嚴甫雖訓著話,臉上卻是忍不住的笑意。
師傅的笑,就像手中的紅葉一般溫暖耀眼。
「二寶要找的東西,難道是在梅世伯的包裹里?」狄仁傑抬頭,疑惑地望向一旁站立的黑衣男子。
「想起來了?」
狄仁傑起身,追問道:
「這是真的?」
黑衣男子不置可否。
「整件事情,的確是應該從梅世伯那裡開始說起……」
「你……也稱呼他世伯……?」
「只是一個稱呼,那我下面就直接稱呼梅緒吧,你能不能不要打斷我……?」男子輕嘆一聲,有些無語道。
「……你繼續。」
兩人之間,竟然可以平心交談,狄仁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十二年前,平常的一天,梅緒從太醫署出來,回府之時,碰到比鄰而居的劉大人,兩人所司不同官職,平日里交集亦不多,打招呼的功夫,梅緒便察覺劉大人的臉色不對,以醫者的敏感,當下便提出替劉大人診脈,這一診脈……可以算是整件事件的開端吧……」
「你說的劉大人,可是劉知機?」
男子露出一絲驚訝。
「沒想到,你還知道這樣一個人……」
「是元芳告訴我的,說他是中書省下史館里的史官。」
「他不是一般的史官,是起居左史……」
起居史令,乃在御左右,記帝王言行之人。狄仁傑如此聰明,自然一點即通。
「你接著說吧,這位劉大人是怎麼了?」
「中毒。」
「毒?」
「沒錯,梅緒當即診斷出,是慢性中毒現象,並主動提出為劉知機醫治,這一來一往,兩人的交集也算多了起來。而對於劉知機來說,他為何會有此一劫,心裡多少是有數的……」
「是因何?」
男子微微勾起唇角。
「你跟王公子,不是應該心裡有數了嗎。」
「先帝……起居左史……莫非真的是與跟先帝曾要求查看所注有關?」
男子輕笑。
「歷朝歷代,帝王皆不可查看起居注,可太宗竟要求修改書注,這種擾亂朝綱之事,你應該也略有耳聞,天下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玄武門之事應是他一生的夢魘吧……不過內朝事之巨細,我也不必贅述。」
狄仁傑認同地點點頭,伴君如伴虎,起居舍人這樣的職位,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擔當的。
「那以梅世伯的能力,劉大人的毒應該難不倒他的。」
「毒性是控制住了,只是既然有人對他起了殺心,當然早就在劉府按了眼線,毒害不成,自然改用另外的方法。」
「所以,劉大人並非自殺?」
「那是自然。」
「可畢竟梅世伯只是治病,對其他並不知情,為何後來會……?」
「確實一開始,跟他沒有多少牽連。當時恰逢季末,所有書注需按規定整理成卷,送文史館存放時,劉大人卻把起居注的幾頁記載撕了下來……」
「難不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