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年

「你父親？」

「嚴府滅門以懸案告終，所有屍體被送回并州老家安葬，屍身表面上的暗器早就在大理寺里被拿出來銷毀了，只是……我卻在爹的口中發現了這枚暗器，爹真的不是一般人，竟然在臨死前藏了一枚對方的暗器在口中……」

狄仁傑越聽越不對勁。

「等等！你……你一直說你爹，你爹到底是誰？！」

默然半晌，黑衣男子緩慢低沉的語調響起。

「大理寺卿——嚴甫。」

此言一出，狄仁傑可以說是瞠目結舌，僵了半秒，才搖搖頭：

「不……不可能，我師傅唯一的兒子，早就夭折了，多年未有所出，因此我爹讓我跟師傅學藝，也長時間讓我陪伴在旁……」

「有些事情，連你爹也是不知道的，其實我出生之時，呼吸微弱，體質異常，幸得師傅替我吊著一口氣，而師傅的好友替我卜過一卦，說我命宮災並，不宜在本家成長，於是我爹便將我托給了我的師傅，有他照料我的怪病，也未嘗不是一種好事。而後對外宣稱兒子夭折，所以一直以來，外界都不知道有我這號人的存在……」

見狄仁傑訝異來不及反應之餘，男子繼續到：

「你一定會好奇我師傅又是誰吧，他就是藥王山的孫思邈孫神醫……」

狄仁傑又是一驚。

「其實為了讓我活下來，師傅做了很多努力，這些都是你難以想象的……本來我沒料到，會再有機會和你並肩談天，所以既然命運如此安排，我想也是時候讓你記起一些事情。」

「看著它。」黑衣男子忽然舉起一片紅葉，置於狄仁傑眼前。狄仁傑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過去。

男子淺淺地笑著，語速放得很緩慢：

「你一定要再回來，我們的友誼如紅楓般，永不褪色。」

說完，男子伸出另一隻手，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幾乎是一瞬間的天旋地轉，狄仁傑的腦袋爆炸般釋放出許多潛意識裡的信息。

那些記憶殘缺的碎片一點一點重組。

藥王山，孫思邈接過狄仁傑送來的包裹。

「懷英啊，真了不起，還會自己上山了。」

「小意思，難不倒我這個未來的神探！」

說著，孫思邈樂呵呵地進了書閣。

「小虎！你終於來看我啦！」童夢瑤從小藥房里跑出來，見到狄仁傑就抱了上去，整個像麥芽糖一樣，甩都甩不掉，水汪汪的大眼睛還微微含淚。

狄仁傑輕嘆一聲，也任由她粘著。

「小虎，你是不是來接我下山的？」

「當然不是，我是來替師傅辦正事的。」狄仁傑可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童夢瑤早早下山為禍他珍貴的童年，於是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嘴臉，「你也要好好在這裡學藝，有個一技之長說不準以後還能幫到我，我是一個要成為神探的人，你知道嗎？」

多麼動聽啊，一聽說以後可以跟著眼前這個崇拜的男人，並肩闖蕩江湖，單純的童夢瑤馬上就鼓起了滿滿鬥志。

「好！小虎，你等我。」

狄仁傑第一次來藥王山，這裡的景緻深深吸引著他，特別是山上隨處可見的楓樹，如今正值立秋，許多楓葉開始慢慢從綠色過渡成黃色，最後變成紅色，層次豐富，色彩斑斕。

遠遠望去，一株大楓樹下，一個白衣少年背對而立，正抬頭觀賞著這漫天紅葉。

「原來你在這！」童夢瑤趕忙跑過去，很熟絡地伸手在少年身上拍了拍，並朝狄仁傑招呼著，「小虎，快過來，給你介紹一個新朋友。」

狄仁傑亦加快了步伐，眼見那位白衣少年對童夢瑤莞爾一笑后，緩緩轉過頭。

一張略帶病容的臉，還有相對男生而言過於白皙的皮膚，過於陰柔的輪廓，臉上掛著淡然的笑容。

很美，乍一眼看會誤以為是個女孩。

「小虎，他是我師兄，叫思予。」

狄仁傑抬手作揖。

「你好，我叫狄懷英。」

兩位同齡少年初見，也沒有太多共同話題。尤其狄仁傑，認為這樣少言寡語氣質陰柔的男孩子，跟自己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

要不是童夢瑤這個問題製造機在場，估計要悶死了。

「小虎，思予，我問你們一個問題，為什麼這樹葉會變色呢？」

思予溫柔地看著童夢瑤：

「那是因為山上的楓樹非常喜歡夢瑤，它們知道夢瑤喜愛紅色，所以就努力變成你喜歡的顏色。」

「真的嗎？！」

「當然。」

「好棒呀，我要去謝謝它們！」童夢瑤歡喜雀躍地跑去抱著樹榦。

狄仁傑此刻的眉頭，就快要打結了。

「你的解說真是……令我大開眼界，你不會真的這麼認為吧……？」

思予輕笑道：

「隨著季節的更替，氣溫和日照各不同，到了秋季，氣溫降低，光照減弱，楓葉由於品種的原因，裡面的色素成分隨之發生變化，但這些並不重要，有機會逗逗夢瑤，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聽完思予這番話，狄仁傑突然對他油然升起好感，接下來，話匣子一下打開了，兩人滔滔不絕地聊開了。

而期間，兩人還在武藝上，稍稍切磋了一下。

狄仁傑覺得很奇妙，眼前這位少年弱不禁風，卻學識過人，輕功了得，而其聰慧敏銳程度，甚至在他之上，實在是不得不佩服。

而在思予心裡，也發生著微妙的變化。他從小都跟神醫師傅生活在藥王山，連親生父母也只是一年得見寥寥幾次，更不要提玩伴，除了半年前上山的夢瑤，根本沒見過其他同齡的孩子。

「懷英，你喜歡紅葉嗎？」

「當然喜歡，那樣絢麗的紅色，看著讓人熱血沸騰。」

「聽說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漂亮的紅楓。」

「是嗎？在哪裡？」

「不知道，我爹說的，以後讓爹帶我們去看。」

「好呀。」

夜裡，三個孩子睡在一起，玩了一天的童夢瑤，很快就發出輕微的鼻鼾聲。

「什麼，你明天就要走了？」思予眼中流露出不舍。

對此，狄仁傑也有些小小遺憾。

「今日留宿本因時間關係，下到半山恐怕就天黑了，所以明天一早就下山，我要回家一趟，然後再去京城。」

「京城……是什麼樣的？」

「京城很多好玩很多好吃的，你要是出師下山了，我帶你去！」

「好，一言為定哦。」

「一言為定。」

「那你還會不會來藥王山？」

「嗯……我不知道，要不然以後師傅有事，我就替他來！」

「我更希望看到你和我爹一起來。」

「爹？你爹是……？」

「你師傅，就是我爹……怎麼你不知道的嗎？！」

「爹……爹？！」狄仁傑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師傅的兒子不是夭折了嗎！？」

「爹……是這樣跟你說的嗎？」思予有一瞬的傷感，不過很快又回復了，「嗯，是跟我的命格有關，爹對外人都宣傳我已經夭折了，但我不知道爹連你也沒說。」

思予接下來對自己的身世解說了一番。

「就算如此，可你明明還好好的，哪有硬把你說死的道理……」狄仁傑的小腦袋理解不了，也因此對玄學之術沒有太多好感。

「我相信爹娘都是為我好的，既然爹不說，也請你不要說穿。」

著狄仁傑沉默著，知道他可能心裡不太舒服，思予只好轉移話題：

「懷英，你在外面朋友多，你不要忘記我才好，但願我們的友誼如紅楓般永不褪色。」

思予此時心情其實比狄仁傑看上去的，要更加感傷，因為他深知自己的身體狀況，不知還有幾個年頭，不知道還能交到幾個朋友，更不知道，能否被人記住。

「嗯，永不褪色。」狄仁傑真心覺得，他雖然人緣很好，有很多朋友，但能交心的，實在是可遇不可求。

狄仁傑的雙眼開始慢慢聚焦，聚焦在眼前的一片紅楓上。

一片小紅楓的脈絡中，蘊含著風華正茂少年的美好友情。

藥王山……仙風道骨的孫神醫……正在做學徒的童夢瑤……還有一個病怏怏的美少年，他叫做……嚴思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