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院子里的石榴樹下,全托所的孩子們在玩『扮家家』的遊戲。紅梅說:「芳芳,這次你來當『媽媽』。」
建團提出反對:「每次都是你當『媽媽』,芳芳又沒有當過『媽媽』,她肯定當不像。」
紅梅對洪傑說:「每次都是我當,現在叫芳芳練習當嘛,我在旁邊教她就可以了。」
洪傑轉身詢問張潔芳:「你當不當『媽媽』?」
張潔芳搖搖頭又點點頭。
建團在一旁不耐煩了:「哎,你到底當還是不當?每次都是這樣像一個啞巴。」
張潔芳這回只是點點頭。那就是同意當『媽媽』了。
建團又提出自己的要求:「那這次也換我來當『爸爸』,每次都要我當壞人,偷你們的菜,這次應該輪到洪傑了。」
洪傑馬上應道:「你本來就會偷她們的菜吃嘛,還有,你這麼小個,一點都不像『爸爸』。」
「反正我不想當壞人,你們換別人吧,要不然,我去跟別的人玩。」
紅梅見建團死活不肯當壞人,用商量的語氣問道:「那你說,你想當什麼?」
建團回答說:「如果我不當『爸爸』,可以,那我就當小孩。」
紅梅想了想說:「可以。」轉身問洪傑,「那你是不是還當『爸爸』,是不是看我不當『媽媽』,你也說不想當『爸爸』?」
洪傑看看芳芳,點頭說:「好吧。我還是當『爸爸』。」問芳芳道,「芳芳,你知道玩扮家家嗎?」
芳芳點點頭:「知道,我們在醫院也會玩扮家家的。」
於是由洪傑當『爸爸』,芳芳當『媽媽』,建團、小強當小孩,紅梅還有另外的人扮演家裡的其他人,鄰居,客人等等,分派好后,準備家什,家什都是現成的:沙子當米,樹葉當菜,瓦片作鍋,幾個小石塊壘成的灶。一切就緒,遊戲開始:天剛亮,『媽媽』起床了,洗臉刷牙后,洗『米』動手煮早餐,把幾根樹枝放進灶里,回身叫其他人起床,不一會兒,全部人起床,洗臉刷牙,稀飯煮好了。
吃早餐的時候,『媽媽』說:「建團,小強,你們兩個快點吃,吃飽了去學校,在學校里不要和別人打架,要聽老師的話,知道嗎?我和『爸爸』要出工了。」
建團吃著稀飯,說:「知道了,『媽媽』,我和小強不會和別人打架的。」
『爸爸』吃完了稀飯,也說:「你們吃好沒有,我們準備出工了。」
「好了。」孩子們嚷著,丟下碗筷,就要和『爸爸』一起出門。
「慢點。」『媽媽』叫住了大家。
大家都愣住了,因為『扮家家』的遊戲里沒有這個情節。『爸爸』和兩個孩子不解地看著『媽媽』,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媽媽』說:「吃了飯,要洗臉,要講衛生,來,都擦擦臉。」『媽媽』邊說邊給兩個孩子和『爸爸』洗臉,洗好了臉,又給大家整整衣服,這才說道:「好了,現在可以出門了,我洗好碗也要出工了。」
『爸爸』和孩子們都覺得很意外,特別是『爸爸』,意外中又帶著些許的高興及絲絲的溫暖,想到了在家裡,有時媽媽給自己洗臉的情景。
『爸爸』和孩子們出門時,小聲說:「『媽媽』真好,還給我們洗臉。」
站在一邊隨時準備指點芳芳的紅梅聽了他們的話,非常生氣,沖著芳芳嘟嘟嘴:「哼,假真。」
晚上,一家人吃完飯。『兒子』說:「爸爸,我們去鄰居家玩一下,好嗎?」
看報紙的『爸爸』說:「不行,等一下你們就要睡覺了。」
『兒子』見『爸爸』不同意,轉而央求『媽媽』說:「『媽媽』,給我們去玩嘛,就玩一下子咯,你去和『爸爸』說,給我們去玩嘛,好不好?。」
做完了其他家務的『媽媽』對孩子們說:「好,我和『爸爸』說。」於是走到『爸爸』身邊,拿開『爸爸』手中的報紙,伸出雙手挽起『爸爸』的一隻胳膊,對『爸爸』說:「時間還早,我們就去隔壁家坐一坐,剛好,我有點事要問他們呢,走吧,我們一起去。」
洪傑非常驚訝芳芳的動作,這是紅梅當『媽媽』時從沒有過的舉動,而芳芳做的卻是那樣自然,讓洪傑感覺:就像在自己的家裡,有時爸爸媽媽的動作。
遊戲沒有做完,紅梅說:「重新換人,輪到我當『媽媽』了。」
「我們還沒有去你們家做客呢,幹嘛又要重新換人?」建團好不容易換次角色,可不想這樣快就收場。
「你們都扮了這麼久了,現在輪到我來當『媽媽』了。」紅梅說。
洪傑不高興的說:「人家芳芳才第一次當『媽媽』,你這麼快就換人,每次都是你來當就好。那你也換人當『爸爸』吧。」
紅梅見洪傑生氣,不敢堅持:「我的意思是叫你們快一點。」
遊戲繼續。
平平右手攥著陀螺,在苦楝樹下不停的問:「哎,誰來玩陀螺的?誰玩?」
七、八個男孩馬上舉手響應:「我玩。」
「還有我,我也玩。」
高華平見有不少的人參加,很高興,說道:「說好了,等下玩的時候不可以耍賴,誰的陀螺要是被別人擊中停下來五次,陀螺就算別人的了。」
這是老規矩,誰也沒有異議。
遊戲開始。平平說:「我第一個。」說完,拿起事先備好的麻繩,左手握著陀螺,左拇指壓著麻繩的一端,右手抓著麻繩小心地捆繞著陀螺,兩圈后麻繩蓋住了壓著的繩頭,陀螺被捆繞到還有一圈就滿的時候,平平手中的麻繩也只剩下幾厘米長了,麻繩在平平右手小指繞了一圈,被平平勾住並把它壓在手心裡,然後麻繩從小指和無名指中穿出,右手拇指和中指緊緊扣住陀螺,向外一甩,由於繩子的一端在平平的手上,陀螺順著繩子『哧溜溜』滾了出去,落到了地面,陀螺底部的釘子釘到了地上,陀螺借著慣勢,在地上搖搖晃晃的轉起來,越轉越快,越轉越穩,四、五圈過後,陀螺在地上立得正正的,穩穩的,越轉越快,後來,根本看不清陀螺的樣子,只見一個物體在運動,在旋轉。在平平把陀螺甩出去的同時,其他人也相應的把自己手裡的陀螺甩出去,有的甩出去,陀螺釘在地面上沒站穩,倒了,重新再來;有的在地上沒轉兩下,停了,重新再來;有的雖然擊中了別的陀螺,但是,由於自身力量不夠,非但沒把別人的陀螺擊停,自己反而被擊得跌跌撞撞,最後停下來,失敗告終。半個鐘頭,平平就繳獲了四、五個陀螺,剩下的三、四個不敢再戰。林志榮緊攥著陀螺,生怕一個不小心會被高華平搶去,說:「這不公平,你的陀螺比我們的大。」
「剛才你們又沒有說不可以,你們的陀螺還不是有的大,有的小。」
「你的陀螺磨得又滑又亮,我們的陀螺一靠近,就被擊停。」南下也在找理由。
「就是,一點都不公平,我們玩我們的,我們就比賽看誰的陀螺轉得久,走,我們過去那邊玩。」阿榮說著,果真走到一邊去了,其他的男孩也跟著走開了。
苦楝樹下只剩下高華平,平平兩手捧著繳獲而來的四、五個陀螺,他看看離開的小夥伴,又瞧瞧手中的陀螺,想了想,不情願的說道:「說話不算數,小氣鬼。好吧,把你們的陀螺給回你們,我們就比看誰的陀螺轉得久,行了吧?」
其他小夥伴聽了后,停下腳步,大家相互看看,南下說:「不用說,你的陀螺比我們的好,肯定是你贏咯,我們不比。」
高華平做最後的讓步:「那我回家重新拿過一個從來沒有玩過的陀螺,可以了吧。」
這還差不多,於是大家握手言和,遊戲重新開始:地上的陀螺滴溜溜的旋轉著,小夥伴的說笑聲,埋怨聲,讚歎聲交替著,越來越多的小夥伴加入了比賽。春英姐妹倆對其他女孩說:「他們男的玩陀螺,我們女的玩跳格,邊說邊在地上划起格子來,別的女孩趕快去找丟格子的小瓦片。
第二天才吃過早餐,建團興緻勃勃的問洪傑:「洪傑,我們今天又玩『扮家家』,今天輪到我來當爸爸了吧?」
洪傑還沒說話,紅梅在一旁就應道:「今天才不玩呢,我們女的去玩滑梯。」說著,招呼其他小女伴,得意的看著洪傑和建團,「就不和你們玩。」
張潔芳跟著一塊去,建團急了,對洪傑說:「她們去滑梯,我們去不去?」
洪傑歪著頭想想:「我們玩『老鷹抓小雞』,也不給她們女的玩。」
所里其他小朋友一聽說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跑著來參加,那些原本在滑梯的小女孩也叫囔著要加入。
建團攔著紅梅說:「你不是不和我們男的玩嗎?幹嘛又跑來,羞不羞?」
紅梅生氣道:「不玩就不玩,有什麼了不起,芳芳,走,我們去滑梯。」
看張潔芳要離開,洪傑馬上說:「芳芳,你玩不玩?我們給你玩。」
張潔芳猶豫,紅梅擔心她也和洪傑他們一起玩,煽動說:「芳芳,不要和他們玩,你忘記了,建團會偷你的飯菜吃。」
張潔芳看著紅梅小聲說:「我不想滑梯,我想玩『老鷹抓小雞』。」
建團看芳芳並不在意自己曾經偷吃她的飯菜,底氣壯了些:「反正芳芳都是吃不完的,我幫她吃一些,關你什麼事?芳芳,過來,和我們玩『老鷹抓小雞』。」
張潔芳站到了遊戲的這一邊。
火辣辣的太陽烘烤著大地,滾燙滾燙的。平平和連里十幾個男孩、女孩,在連隊附近轉悠了半天,在老百姓的地里挖到幾根小番薯,來不及燒地瓜窯,就連皮帶泥吃到肚子里去了。甘蔗早就收了,平平等人也不知撿了多少次,就連地里的甘蔗頭也早被挖來吃掉了。天氣又熱,幹什麼好呢。
平平提議說:「我們乾脆去洗澡摸魚吧。」才說完,『呼啦啦』這群五、六歲大的孩子就往連隊南邊的河流跑去。
跑到一片台灣相思樹下,大傢伙停了下來。平平叫阿榮:「你先去河邊觀察一下,看種菜的黃叔叔在不在,不在,我們才過去。」
種菜的黃叔叔不在河邊,阿榮朝相思樹下招招手。
前進隊雖說是個生產連隊,因為地勢平坦,田土肥沃,緊靠河流,所以連隊主要種植水稻,和一小部分橡膠。這條河流名叫泥濘河,是海南島除了萬泉河外的第二大河流,源頭從很遠的大山流出來,流過雅亮,雅南和望南峰兵團,還有一個長矛水庫,再經濱海兵團過古鎮,最後流入大海。河流有二十多米寬,齊胸深,河水清亮透徹,是前進隊主要的生產灌溉和生活用水來源。明天傍晚時分,連里工作了一天的男子漢都會帶孩子們到這裡來洗澡,學游泳,有時候還相互打水仗,婦女們則在岸上,一邊洗衣服,一邊笑罵、警告打鬧的人群。每到這個時候,叫喊聲、笑罵聲連成一片,驚得膠林里的小鳥『撲簌簌』亂飛;叫得田野里的青蛙也『呱呱呱』的湊熱鬧;太陽也常常被這歡樂的景象興奮的滿臉通紅,久久不願離去。
平平看見阿榮的手勢,說句「走。」大傢伙齊向河邊跑去,有的邊跑邊脫衣服,一到岸邊,「噼里啪啦」紛紛跳下水裡,紛紛圍著岸邊的木板橋,用兩隻小手抓著木板,兩腳向後蹬直,然後「噼里啪啦」拍打著學游泳。笑聲、叫聲響成一片。玩得正高興,遠處傳來喊聲:這麼大的太陽,又沒有大人在,誰叫你們來洗澡的,看我不抓你們去連隊,還不快起來。
原來是負責連隊種菜的黃班長叔叔挑著一擔桶,從遠處過來了。
「嘩啦,嘩啦。」十幾個人又從水裡稀里嘩啦爬起來,抱起衣服一鬨而散。
五點鐘,是小朋友洗澡的時間。也是全托所最熱鬧的時候。孩子們一個個在院子里排好隊,等著陳阿姨脫衣服,然後到池子里,由李婆婆負責洗澡。洪傑、建團一脫下衣服就迫不及待地跨進池子里,兩隻手不停地「噼噼啪啪」拍打著水面,水花濺得到處都是,嘴裡「哈哈」笑著:「來呀,來呀打水仗,看誰打得贏。」其他小朋友自然不甘示弱,也紛紛拍打水面,水花飄散,泛起一層的霧氣,裹著稚嫩的笑聲,李婆婆的喝止聲。拍打聲停止,霧氣散后,小朋友們身上濕漉漉的,水滴從頭髮順著臉頰滾落。
建團拍手道:「你們看李婆婆,好不好笑?」
李玉香用手抹抹滿臉的水珠,又抖抖衣裳,佯怒道:「是誰帶頭的,看把我的衣服搞濕了,怎麼辦?」
小朋友相互看看,不吭聲了。
李玉香眼睛盯著建團:「建團,告訴李婆婆,是誰帶頭的?」
建團不敢抬頭,斜眼旁邊的鴻傑,小聲嘟囔:「不是我。」
李玉香極力忍著:「建團,你說什麼呢?」
洪傑大聲回答:「李婆婆,他說以後不敢了。」
建團本想說話,見洪傑看著自己,小聲回答:「反正很多人都打水了。」
李玉香溫和地說:「下次不可以這樣了,知道了嗎?」
「知道了。」人人大聲回答。
洗澡在順利進行。
「洪傑,起來穿衣服了。」李玉香叫道。
「我再洗一下。」洪傑蹲在水裡,不肯起來。
「你已經洗很久了,快起來,不要感冒了。」
「你先叫其他人起來,我最後吧。」洪傑還想賴著。
李玉香伸出右手,做準備「咯吱」的動作,「你是班長,你帶頭。我看還有誰不想起來的。」嚇得大家「骨碌」爬起來。
那邊,鍾阿姨抓到了幾個脫了衣服卻跑得無蹤影的頑皮蛋,在被其他小朋友的嬉笑聲中,不好意思地趕快跳進池子里。
芳芳還是搖頭,不說話。
不停地往嘴裡扒飯的建團,含著飯說:「鍾阿姨,你不要問了,她是啞巴。」
鍾瑛用手輕輕拍拍建團的頭,「不可以這樣說小朋友。」繼續對芳芳說,「芳芳,告訴阿姨,你怎麼了?」
平平、南下和幾個人,穿過相思樹林,跑到腰果樹下,回頭見黃班長沒有追過來,這才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氣,平平擦擦頭上的水,說:「好彩沒有給黃班長叔叔看到,要不然告訴我爸爸就撈打了。」
南下不敢肯定:「誰知道黃班長叔叔有沒有看見我們。」
「就是。」有人擔心,「要是他告訴連長怎麼辦。」大家有點垂頭喪氣。
平平想了想,說:「反正黃班長叔叔沒有抓到我們,我們就不承認,你們誰也不許當叛徒告狀。」幾個人最後還發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南下出主意「我們趕快回家吧,等大人收工回來看見我們在家,就不會罵我們了。」
「嗚」遠遠的,由三亞開往石碌的火車出現了。火車噴著濃濃的黑煙,「轟隆,轟隆」呼嘯而來。
平平看著由遠而近的火車,突然說:「為什麼火車要到石灰窯那裡才停下來呢?幹嘛不在我們連隊停車?」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搖頭。
南下「唉」的一聲說,「要是司機肯聽我們的話兒就好了。」
「怎麼叫?火車這麼響,司機肯定聽不到我們叫了。我們快點回家吧,大人快要收工了。」阿榮有點擔心回家晚了挨罵。
平平歪著頭想了想,高興地道:「我知道了,我們去找一根棍子在鐵路中間攔住,不準火車過去。」
幸福害怕:「火車軋死我們怎麼辦?」
「怕死鬼。」南下不屑,「我們站在鐵路外面就不會軋到了。走,去找棍子。」
阿榮找到一根棍子,跑過來。「平平,你看,這根棍子可以吧。」
這是一根腰果樹枝。六、七十厘米長,跟平平的手臂一般粗細,平平把棍子豎在地上,比比,覺得還滿意。於是拿著棍子跑下鐵路邊,又回頭對邊上的小夥伴喊:「我在這裡攔火車,你們站開點,大聲叫火車停,知道沒有?」吩咐好以後,兩條小腿叉開:右腿弓,左腿蹬,雙手緊緊握著腰果樹棍,左手握著棍尾,壓在左腰上,棍子橫在軌道上,準備攔截火車。
「嗚一」火車越來越近,轟鳴聲越來越響。車輪子的滾動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火車頭像座山似的移過來,移過來。看見了,火車頭裡的人在不停地搖手,嘴巴張著,說什麼?聽不見。管他。肯定是不想停車。平平憋足勁,一張小臉漲得通紅、通紅,緊緊抓著木棍攔在空中,嘴裡乾脆唱起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火車越來越近,平平感到大地都在顫抖,刮過來的風熱熱的,車頭上的人影越來越清楚,但還是聽不見說什麼。火車越來越近,車輪子『咔嚓,咔嚓』響著,車頭大的遮住了一切,終於「呼一」,平平只覺得一陣熱浪衝來,便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