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談崩了（上）】
在衛挺生出發前，不僅王學謙，還有顧維鈞幫他分析了英國人在談判中採用的策略，甚至顧維鈞還特地給他做了將近兩個多小時的『特訓』。
可是『特訓』的結果並不理想。
這是他自己感覺出來的，因為在顧維鈞的長時間腦力、反應、該有邏輯培訓之下，衛挺生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一晚上背了3000個單詞一樣難受。
衛挺生雖是腦力超群之輩，但也是人，是一個凡人。
顧維鈞在近十年的外交經歷感悟出來的東西，他怎麼可能短短兩個小時就能夠弄懂弄通？
最容易導致的結果是，他在顧維鈞思維、邏輯訓練的亂翻轟炸之下，心理防線都差點崩潰。原本並不複雜的一次試探性的接觸，讓擁有完美主義傾向的顧維鈞，在超乎尋常的期望之下，彷彿從一開始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加上心情多少有些緊張，畢竟為提升將要面臨的是一個人的單打獨鬥，到時候只能靠自己的機智，來迴避一些尷尬的，或者是談判陷阱。
但是顧維鈞的期望，非但沒有讓衛挺生髮揮超常，反而在談判一開始就陷入了困境。
而這個困境，是因為他一絲不差，讓英國駐滬總領事傑彌遜爵士有了可乘之機。
就在他避無可避，逃無可逃之時。
衛挺生想起來，在他出發之前，王學謙和他開的一句玩笑話。當時應該是王學謙發現衛挺生的臉色很糟糕，可能是心理壓力太大，於是就用調侃顧維鈞的口吻，說了一段笑話。
當時王學謙用非常嚴肅的盯住了衛挺生的雙眼，一開始，衛挺生的心裡緊張的不得了。民族的希望，上海商界的厚望，還有自己作為一個國人的榮譽感。總之。腦袋裡亂糟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而且胃部也很不舒服，難受的感覺，讓他作嘔。
可是王學謙一開口。衛挺生就知道，他誤解了老朋友。
王學謙這個人很實在，實在的讓他感覺到像是一個無賴。並不像顧維鈞那樣，嚴肅，不苟言笑，甚至動不動就用理想說事。
「老衛，別聽少川的，他那一套不管用。」
衛挺生哭喪著臉，心說：「怎麼可能不管用。」顧維鈞是公認的民國最優秀的外交家之一。在外交上的能力，超乎尋常。這也是唐紹儀在離開北洋政府之後，顧維鈞不僅能夠在北洋政府中混的如魚得水，還能在平凡更迭的內閣之中，都被委以重任，足可見其外交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當時衛挺生根本就不相信王學謙的話。感覺顧維鈞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金科玉律，都是金玉良言：「子高，你就別寬慰我了。是我太緊張了一點。平息一下，就會好的。」
可王學謙根本就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偷偷的指著不遠處的顧維鈞，賊兮兮的笑道：「你看他，後背看上去多體面。多穩重，但是我告訴你，沒用。他的那套外交，是和正人君子交流時才有用的，但是你不要忘記了，英國總領事傑彌遜爵士可不是正人君子。再說了。你一個連代表商會的權利都沒有，你瞎緊張個啥？」
「我……我怕，給國人丟臉，一不小心……」
衛挺生的話當時就被王學謙沒好氣的打斷道：「就你還給國人丟臉，讓國家蒙受損失。民族利益收到損害，成為國家和民族的罪人？」
當時，衛挺生清晰的記得還很天真的點了點頭。
可是王學謙的反應，卻讓人有些看不懂起來，不僅提高了聲音，還有些大吼大叫的樣子，要是佛家弟子看到，一定會雙手合十，口誦上一句佛家真言。
『彌陀佛』。
然後鄭重的告訴眾人，這是佛家不傳之秘，大雷音獅子吼。當然了，王學謙是不會什麼獅子吼的，但是他知道，在衛挺生出發之前，他必須讓他這個朋友振作起來。
或許，當時他已經有些後悔，在顧維鈞表示要讓衛挺生接收一下外交『特訓』的時候，表示反對的意見了。導致，衛挺生竟然在出發前，表新出了恐懼和緊張，以至於影響到表情。
當時，王學謙大吼道：「老衛，你醒醒吧！在我們這裡，有機會賣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他！」
顧維鈞當時驚愕的看著，王學謙手指就明晃晃的指著他。而且還說他有機會賣國。
當時顧維鈞是很不開心的，甚至有點想要翻臉的跡象。不過，王學謙正要和人爭論起來，顧維鈞的語速絕對比不上他的這個學弟。
「你看看，他多體面啊！身後站著的是國家，是人民，是百年民族崛起的希望……真要是留下一點文件，協議什麼的，就是把上海給賣了，就北洋政府的那個尿性，最後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了。」
「所以說，在我們中間，最有可能成為漢奸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少川兄！」
「放心大膽的去，你的任務就是該吃吃，該喝喝，要是能從英國人哪裡順點東西回來，已經是天大的本事了。不要有瞻前顧後的想法，真要是你敢把民國賣給英國人，英國人也要敢當真啊！」
「再說了，賣兒賣女都要一個中人，地保在場，你就一個人和英國人談，就是留下點文字協議、合約什麼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合約這個東西，本來就是用來撕毀的。」
……
顧維鈞原本氣的差點攥起拳頭，朝著王學謙的後背來兩下偷襲。任何一個外交官，被人指責鼻子說，這個傢伙才有可能成為賣國賊，成為漢奸的潛質。那個人都不會心裡舒坦了。
可後來，顧維鈞也算聽出來了，王學謙說這些話，一方面是讓衛挺生放鬆下來。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對他的『特訓』，把人弄傻了反抗。
尤其是，後來王學謙說什麼：
「合約就是用來被撕毀的！」
「糊弄一下英國老潑皮，逗逗他！」
「咱們不按他的套路來……」
……
顧維鈞嘲諷了一句王學謙的理論是流氓外交理論。但是王學謙還振振有詞了：「要是君子外交那一套有用，誰想用別的招數？可要是不管用，就要想辦法了。窮則思變，沒路走了，還一條道走到黑，那還是犯傻。我看日本人的外交就很管用，流氓一點，無賴一點怎麼了？要是管用，啥辦法不都是辦法？」
最後，顧維鈞也被王學謙氣走了。
衛挺生的心裡還挺感激的，知道王學謙說這麼多話，是為了開解他。甚至不惜得罪顧維鈞這個大師哥。但是此時此刻，衛挺生感覺對方已經掌握了談話的主動，當然他也可以什麼都不說。
可這樣一來，不是弱了氣勢嗎？
想來想去，心頭開始活絡起來，衛挺生的心中暗忖：要不試試子高的辦法？
再說了，他的任務並不是和英國人直接談判，上海已經鬧成這樣了，各界都被鼓動起來了。也不是商會一家人能夠說了算的。最後，和英國人談判的只能代表國家的顧維鈞，或是擁有外交官身份的王學謙。甚至有可能全面的談判不在上海，而是在燕京。
他一個不起眼的商人，能和英國人有什麼利益上的交換籌碼？
就用王學謙的辦法，逗逗英國人算了。
而且，商會也不指望他能夠讓英國人一下子讓步到能夠讓商界都滿意的第一步。最多是希望通過衛挺生，來了解一下英國人的底線和談判的誠意。
想到這裡，衛挺生的心裡一下子明悟起來，眼神也明亮了起來。渾濁的思維不在困擾他，大腦也變得清晰起來。
衛挺生身上的變化，作為外交場上的老手，傑彌遜爵士能不發現嗎？
傑彌遜奇怪於衛挺生眼神中的變化，似乎已經找到了反擊的目標，或者說，這個人之前的言行，不過是用來迷惑他的不成？
帶著這樣的疑惑，兩人之間的談話繼續了下了去。
衛挺生開始針對『蘇州河慘案』開始和傑彌遜爵士爭論：「詹姆斯少校是殺害無辜群眾的劊子手，必須要收到懲戒。」
「恐怕衛先生，這一點我無能為力。因為詹姆斯少校已經離開了上海。」傑彌遜爵士說的倒是真話，其實在第一時間，他就想讓詹姆斯這個混蛋下監獄。
可是最後一念之差，讓他逃走了。
不過衛挺生卻煞有其事的說道：「但是我卻得到消息，詹姆斯少校已經到達了新加坡，在英國的殖民地，恐怕抓住一個畏罪潛逃的罪犯，對於強大的英國來說不難吧？」
見衛挺生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糊弄他的樣子。傑彌遜爵士也納悶了，心想：「難道那個混蛋真去了新加坡？可問題是，衛挺生本人在上海，他怎麼知道的？」
難不成，新加坡的罷工和罷市，和上海總工會也有聯繫？
其實衛挺生哪裡知道詹姆斯少校去哪裡了，自從一個多月前，這個傢伙失蹤之後，就再也沒有聽到過這個人的任何消息。但是他想起來，顧維鈞告訴他，談判一旦陷入僵局，無中生有可以讓對方懷疑，甚至出現破綻。
讓衛挺生沒想到的是，這一招還真的管用。這才想起，顧維鈞的『特訓』也不是全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