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多餘的慈悲

第 6 章 多餘的慈悲

第五章

雲深在一陣哭泣聲中醒來,毫不意外地發現帳篷里只剩自己一個人了,這款帳篷容納兩個男性是逼仄了點,雲深本身有177的身高,范比他高了半個頭,骨架也大了不少,一起睡的時候難免有接觸,但除了第一天,范起身都沒有驚動過雲深,就算是在互相防備的最初也一樣。每日都堅持著嚴格的作息,少說多做,身手矯健,對疼痛之類的忍耐力超出常人,雲深覺得在范的身上看見了原本世界的軍人的影子,但最初相遇的時候,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山居民族的戰士。

撐起還有些發軟的身體爬出帳篷,雲深發現不知何時一些人已經回到了被燒毀的村莊。清晨的風吹揚起的灰燼四處飄散,目之所及只剩焦土,已經無法想象還有人在這裡生存時的景象,但云深見不到的,還深深地留在別人的記憶中,那些避過這次災禍的村民滿臉悲戚地回到故土,哀嘆哭泣,卻無能為力。這種場面總是令人感到不忍,尤其這些痛苦都只有老人們表達的時候——回到村子的都是蒼老的村民,衣衫襤褸,並且非常瘦弱。雲深沒見到任何一個目測年齡在四十歲以上的,以至於范在其中特別顯眼。一些老人走進了廢墟中尋找著,一些看到了范,走過去圍住他,露出了激動的表情,但不是憎恨或者其他,他們似乎非常欣喜於范還活著歸來這件事,還被范一身奇怪的裝束分開了部分注意力。

屬於別人的激動感情讓雲深不能貿然過去,不過很快焦點就轉移到了他身上。范低頭對他們說了什麼,然後一步步走了過來,雲深有點疑惑地看著他,隨即受到了驚嚇——范在他的面前跪了下來,低頭伸手牽過他的一片衣角親吻。

「『請天上和人間的一切公正的力量為我作證,我將認眼前這位崇高的存在為主,從此不再只屬於我自己和我的家族,我將與我的主人休戚與共,榮辱相連,我將為他化身劍與盾,恪守職責,竭盡忠誠,勇往直前,踏盡一切阻撓』。」范低聲緩緩地念道。

雲深大部分是有聽沒有懂,怔怔看了會眼下黑色的發頂,范異常認真的姿態讓他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作為一直生活在「平等」成為常識的世界里的人類,雲深也實在受不起這種大禮。他彎下腰去要把這位一直脊背挺直的青年拉起來,對方握住他的手,順勢站了起來,反而讓這個動作更像儀式的完結。

「你……」

「我的大人。」范輕聲說。

「大人?!」雲深瞪大眼睛。

剛剛好像才對一個認識幾天的人宣誓效忠的范沒有回應雲深的震驚,他回頭對那些始終看著這裡的老人們說了幾句話,雲深曾經以為自己在語言方面取得了可喜的進展,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他是一個字都沒聽懂。

那些老人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其中一位向前走近了幾步,急切地對范說了幾句話,然後幾乎是祈求地看向雲深。

「……怎麼了?」

范皺了皺眉,這次終於用雲深勉強能夠聽懂的語言回答了:「他們想問你……是否需要進山的嚮導,我們有些人很熟悉通往『礦區』的小路。」

「『礦區』?」雲深看了看那些老人們,拋開那個不明辭彙,前面那句話的意思照他的理解——「范,我並不是想進山啊。」

意外的好像變成了范,「你不去礦區?」

「我是『迷路』了……」雲深有些笨拙地比劃著,「我想找一個地方,停下來。」

范看懂了,然後沉默了,現場的氣氛一時僵硬起來,老人們也感到了不對,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失望神情。

「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么?」雲深問。

范抬起頭來,平淡地開口,「他們希望更多的人能活下去。離開這裡的族人中有些有用的年輕人,不能作為『侍從』,也可以充當忠實的『狼犬』,他們想問你,願不願意把他們帶走。」

這段話理解起來有些困難,雲深花了點時間才從關鍵詞里推斷出大意,「帶人走?為什麼?」

「冬季不久之後就會來臨,食物本來就不足,村子被燒了,在山裡,能等到春季的人不會很多。」范慢慢地說,「我已經向你誓忠,如果能夠跟隨你,大家都會好一些。」

語言真是太苦逼了。雲深環視了一圈周圍的情況,被燒掉的村子,蒼老的村民,最初見到范時那個血腥的戰場……他明白了點什麼,然後低頭思忖了一會兒,「范,你要不要去找你的族人?」

范定定地看著他,眼底神色莫測,雲深輕輕嘆息一聲,「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對於雲深的決定,那些村民們表現出了莫大的歡迎,似乎連失去家園的痛苦都為此沖淡了一些。在發現雲深毫不干涉之後,路上他們總是忍不住向范提出問題,即使他只是非常簡短地回應也毫不介意。沒有人想跟雲深搭話,除了范,甚至沒有人靠近他十步之內,雲深知道他們對他的身份有自己的猜測,不過無論是什麼,這些人都對他有著由衷的尊敬和畏懼。雲深一路走一路對眼下的狀況進行思考,拋開感性來說,他現在的狀況很不錯,他所救下的青年對自己表示了忠誠(姑且不論那個完全不符一個「村民」身份的儀式動作),這個人屬於一個正在陷入極端困境的集體,以至於不得不向身份不明的外人有所求助,毫無疑問的是,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對將要面對的群體來說有著顯著的優勢,和貿然進入一個階層完備的大環境比起來,半封閉的小群體更能把他安全地包裹起來,只要他表現出自己存在的必要性。而這一點不算困難,只在於他願意為此付出多少而已。

雲深不能確定的是,他要面對的是怎樣的未來。他自認是個非常普通的人,即使現在他擁有能讓自己維持一定水準生活的能力,但總有失去的那一天,那之後的未來只有他自己。他不是不能忍耐吃苦,卻不知道自己接受到什麼程度,環境不同,人的耐壓性也不同,在這個世界,他……很孤獨,很不確定。

「我們是居住在洛伊斯山脈中的化外之族。」范忽然說道。

「……啊?」雲深困惑地看向他,范卻避開了他的視線,繼續看起來像是自言自語的敘述,顧及到了雲深的接受能力,他的語速很慢,「我們在這裡生存,繁衍,已經100多年。擁有這片山脈的是赫梅斯家族,擁有伯爵的封號,領地從洛伊斯山脈一直持續到黑河,向波多爾王室效忠,波多爾王室是黑石王國400年以來的統治者。」

雲深被各種沒聽過的名詞奪走了注意力,雖然知道範跟他說的應該是比較重要的東西,每個單詞也很分明,但是……只能聽懂幾個詞啊!這樣下去只會讓自己更無力而已,雲深覺得自己該換一個話題。

「那個,當時我,見,見到救了你的地方,死了人……怎麼回事?」

范臉上的線條繃緊了,他低聲回答:「那是邊境警衛隊。」

「什麼?」

「他們是來收稅的。」范說道,「春季一次,秋季一次。今年春季的稅收本來就比往年更沉重,現在他們不僅要來收取我們三分之二的收穫,還要強行徵兵,將一半以上的成年人帶走,除此之外,十歲以下的孩子要被帶到赫梅斯的莊園中作為奴隸——」他猛地收住話尾。

「奴隸?」雲深重複了一遍這個詞,看著面沉似水的范,「『強迫』勞動,沒有『任何自由』的人?」

「奴隸就是奴隸。」范說,他隱藏的憤怒讓雲深確定了猜想。如果是這樣,為何他們要與制式武裝為敵就能夠理解了,「孩子」和「奴隸」加起來,已經足夠代表雲深聽不太明白的那些殘酷。被這些驍勇的反抗者狠狠反擊的人回到這個地方進行了報復,就效果來說,只是燒掉村子可能還不夠……雲深深思起來。如果他能完全聽懂范的話,他對情況的了解會更深入一些,不過眼下連接起來的這部分已經有些棘手了。

身後的背包忽然沉重起來,正在抬腿邁過一塊石頭的雲深踉蹌了一下,范伸手扶住他。雲深直起身體,託了托背包確認之後,就停下了腳步。

范看著他把背包解下來,似乎以為他累了,想幫他搭把手,雲深卻搖頭拒絕了他,自己伸手從包里抽出一個頗有分量的紙箱,打開之後自己拿出幾盒綠色的東西,剩下的東西示意范打開他那個75升的大包,塞了進去——確認范的力氣和自己的差別根本是幾何級之後,那個容量巨大的背包就由范來負擔了。

范當然不認得包裝上的「09單兵口糧」字樣,他看著雲深重新背上背包,一邊走一邊拆開它們,自己留下了一塊之後,把剩下那些真空外包裝在早晨的陽光下閃光的乾糧都遞給他。這種熱量豐富的食品作為口糧,他這幾天當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但這次的分量明顯不是給他一個人的,雲深把乾糧堆到他胸口,然後向他示意跟在他們身後的村民。

「……」范只停頓了一下,然後走了過去。

自己啃了一塊,雲深裝作不在意地看著村民們無措地接受了范分發的口糧,在范做了說明之後,他們那種強烈的反應讓雲深心情非常複雜,不過在嗅聞和掰了很小一塊嘗了一口之後,他們把口糧集中到一個陳舊的袋子里,又交到了范的手中。

范回到雲深身邊,雲深簡直是在瞪著他,但在他發問之前,范就開口了,「食物很少,他們想將這些留給族人。」

「但是我還有——」

「邊境警衛隊已經完成了收稅,在此後直到春季,山裡的食物都是非常珍貴的。」范說,

「而且……他們吃下去也沒有用。」

雲深頓了頓才問,「……什麼叫做沒有用?」

「在冬季結束之前,他們就會死了。」范回答。

「……」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活下去。」范看著他,輕聲說。

雲深張了張嘴,他想說什麼,好像又不知道說什麼,他清楚范也自己偷偷省下了一部分的口糧收起來,對生活在物資匱乏地區的人來說,這是未雨綢繆的本能,但他不知道他們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村子被燒了,冒著敵人去而復返的威脅回去哀悼的只有勞動力很低的老年人,其他的族人毫無蹤影的原因恐怕不是他們沒有這份感情,而是——

「但是,他們會和我們一起去找你的族人……」

「他們不會去。」范說,「他們要留在前面,在大雪來臨之前,為我們的族人充當哨兵。」

「這樣——這樣不是更需要食物么?」

「他們不需要堅持很長時間,只要還有一個人活到那個時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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