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醒糾結（二）
深秋的夜，依然璀璨。時隱時現的點點星光下，明亮的霓虹燈，照耀著熱鬧的城市，中山廣場上已聚滿了休閑、跳舞、健身的人們。
雨思圍繞寬闊的廣場走了幾圈后，坐在一張條凳上，閑散的一邊看著廣場里的人們跳舞，一邊聽著旁邊的幾個男女，在東家長李家短的討論各類隨意話題。
無意中，雨思聽到他們談到一個不知名的人的故事：一個父母早逝、住在城市的大齡孤身男子，因買不起房，娶不了談了多年戀愛的、來自邊遠農村的、在一家飯店打工的女孩，居然爬上他嚮往的一棟高樓頂層縱身跳了下去……
聽著這個故事，雨思心裡打了一個冷顫。
雨思站起來，想離開廣場，遠離這個悲慘故事帶來的感傷氛圍。
一陣微風吹來，幾片歷經嚴冬之冷、走過了輕寒之春，又在閃亮的夏季風光無比后變黃變老的葉子，卻在即將儲存並考驗的這個季節，經不起瀟瀟秋風的摧can，從樹上飛落下來，攜帶著塵埃，夾裹著無奈，在雨思的視線里一路飄揚著。
雨思抬起頭，追隨著葉子會落腳的地方。一粒看不見的塵，卻飛進了她的眼裡。
就在雨思用手輕揉眼睛的瞬間，葉子不見了。
雨思心裡又一陣難過。
一個生命的消失，是她聽見卻沒看見的故事；幾片老樹葉的飄零，本是她可以見證的結局。
可是，雨思依然沒有機會、沒有能力去拾起那幾片飛落的殘葉。
突然，雨思想起一個作家的一句話：人性的悲哀，有時候是比塵埃還低的卑微。
是啊，不管是聽到的故事裡那個曾經鮮活的生命，還是眼前飛落的曾經翠綠的樹葉，最終都比塵埃還輕、比塵埃還低微。
塵，可以停留在樹葉上，已然飛進了她的眼睛里；塵，可以沾在衣服和一切物體的表面，讓人們重視它的存在；塵，甚至可以鑽進衣服的內里，讓塵世的一切都沾滿了它的光芒。即使大風颳走了它，即使用水沖洗了它，再長的時間不去理會它，它依然會默默停留在寰宇的一角，甚至會越來越壯觀。
而人呢？人的生命呢？人的本性呢？
人的生命是脆弱的，有著難以承受現實之重，卻與飛落的黃葉一樣輕；現實是無奈的，有著無法超越夢想之悲，卻主宰著生命難以負載之夢。
就如跳樓的小夥子，他的人生有著怎樣的夢想之悲和最終的無奈現實，都沒有人可以幫到他，縱使有人想幫助他走出困境，畢竟他已經選擇了絕望的人生道路，實施了悲劇一跳，徒留話題，感傷世人茶餘飯後以及街道廣場。
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善良的本性，無處不在，應該相比塵埃更重要百倍。可它在一些人身上逐漸消亡，已然變得無足輕重，難以再拾起。
人性的醜惡，也無處不在。醜惡的人性，給人帶來的傷害卻往往是永恆的，是不可磨滅的疼痛。
原經理帶給雨思的傷害就是不可磨滅的、刻骨的痛……唉，還是不去想他了，沒意義。
此刻，有一對手牽手的情侶從雨思身邊經過，男孩摟著女孩的腰，一邊走一邊tiao情，說著他們間才聽得懂的俏皮話。雨思既羨慕他們，又在心中祝福他們。
想想自己的遭遇和如今的孤單，還有剛剛聽到的故事，她更加傷感起來。
海天曾說過，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感覺孤單，要讓她幸福。可是，承諾終究抵不過現實，多少歲月走過來，多少春夏秋冬的輪迴，她依然孤單，依然一個人吃飯，依然一個人度過這寂寥的夜晚。
在遇到原經理以前，林雨思的生活雖平淡，但很知足，她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女人，所以她感覺自己是幸福的。工作雖然有些繁雜，可比原來教書輕鬆多了，玩玩文字，稍用點心就沒有什麼責任可擔。海天寵她，孩子聽話，同事、朋友都誇她永遠都這麼陽光燦爛，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還有什麼可憂愁的呢？
現在，要想把自己所受的侮辱與藏在心裡的委屈說出來，其實也是件很容易辦到的事，可說出來後會快樂嗎？還會那麼幸福嗎？
她深知，如今必須有調適的心態來安穩自己，遇到如今這樣的逆境時，內心一定要有安身立命的靈水源泉，要做到隨遇而安，便處處皆是海闊天空了。
可這種精神修養與幸福、快樂知足的領悟能力有著絕對的關聯，它是無法饋贈、無法積存的，只能靠個人素質修養與定力去體驗。
看看眼前這些快樂著的人們，他們未必就沒有煩惱，未必就沒有比她還凄涼的心境。他們尚且能放下一切煩惱，投身到熱鬧的城市生活中去享受、去開心，自己這點痛苦算什麼呢？有什麼理由浪費掉一曲曲激昂的音樂，和燈影閃耀的夜晚賦予廣場這種休閑場所的激情呢？管它經歷了什麼遭遇，有的人遭遇比自己慘得多，有些人的生活比自己差得多，人家為什麼就會那麼愉快著，而自己卻要承受那麼多的苦難？為什麼自己就不可以拋開一切憂傷的情緒呢？就算是一時的開心，也是開心吧！
想了想這些，她的心胸寬闊了許多。
雨思站起來，融入到廣場跳舞的隊伍中，與扭動的隊伍一起扭動。雖然不熟悉動作，但大家都是跟著在擺動身子，也不講究舞姿步伐，起到鍛煉身體的效果就行，也沒人會在意你跳的好不好，她也只想分散一下自己的痛苦而已。
在她旁邊，有一對大約六十多歲的大爺大媽，也在跳舞。大媽仔細地教著大爺走舞步，時不時聽見大媽嘴裡「老笨蛋，老年痴獃」的說著，卻依然耐心地給大爺說怎麼走這步，怎麼邁下步。大爺「嘿嘿」傻笑著，臉上洋溢著幸福與知足，那場景很溫馨、很親切。
雨思一邊隨廣場音樂漫步搖擺，一邊仔細觀察了一下他們，不看還沒什麼，一細看，讓雨思感動不已。
他們走的哪叫舞步，只能說是一顫一顫地挪動。從旁邊兩位扭動自然的大媽口中，雨思聽到，原來這位大爺剛剛生病好轉后不久，大媽就拉著大爺出來鍛煉身體，以恢復中風后留下的輕微半身不遂。
雨思見大爺的右腿不靈活，還那麼熱愛生活、珍惜生命，老夫妻那份執著不放棄的精神，與互相攙扶的溫馨場面，讓雨思久久感慨——人人都在珍愛生命，眼前這位大爺，行動都不方便了，還依然執著於生活的樂趣，樂觀的找尋生活賜予的幸福感受，為什麼好好的我要蹉跎歲月，浪費光陰呢？
想到這裡，雨思忘我地跟著音樂和廣場上的大部隊舞動起來。幾曲下來，她的舞步已越來越輕盈，越來越熟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