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魔界回憶篇終
魔界腥風四起。
在廣袤的平原之上遍覆著暗綠色的魔界植物。它們的光芒冷厲而黯淡。斜暉從空中漏下,毫無感情地照耀著時時刻刻在發生殺戮的荒原。
被幾家聯合起來算計的妖狐窮途末路。伴隨他那麼久的白色戰衣已經被妖氣切割,又染上了自己的血。他捂著胸口幾乎對穿的大洞勉強自己奔跑,卻漸漸地流失力氣。
啊,到底是怎樣才會到這個地步呢?
他從未這樣狼狽過,身後的獵人都非常強,看來是魔界中專門做這行的雇傭兵團,為了對付他還是出了血本。
腳下漸漸沒有了實感,似乎每一次迅速移動,生命都在溜走。
藏馬有些嘲諷地想,他還能夠奔跑到幾時呢。
他抬起金色的眼眸,瞳仁中倒映著天空中的陰翳。飛揚的銀色髮絲被妖氣形成的利刃割斷了几絲,脆弱地落在了身後的土地上,接著又被骯髒的腳踐踏而過。
真是,太難看了。
這種死法,真是太難看了。
夾縫中遊走的極惡盜賊覺得喉頭一口血湧上來,可是他卻硬生生吞下去,陡然轉身催起妖氣,用薔薇鞭抽飛幾個雜碎。
與其繼續逃下去,不如最後一戰。他舔著手臂上的傷口,血絲在他的唇邊妖嬈綻放。似乎是孤注一擲了。
「桀桀桀……妖狐藏馬……賞金非常高啊。」
「據說是魔界傳說中的極惡盜賊呢,看上去非常弱啊,這樣的傢伙也能做盜賊嗎……」
「真是一張漂亮的臉啊……」
聚攏而來的雜碎妖怪遮天蔽日,而幾方為首的強者看著半跪在地喘息的妖狐,眼中也充滿了□的佔有慾。
「你的財寶藏在哪裡?如果告訴我的話也許會留你一命乖乖伺候大爺。」
「僱主似乎說要好好保留這張臉的。」一個頭上長著角的牛頭妖怪肩上扛著大斧頭,腳步重重地踏開,沙塵飛揚。
「這傢伙看起來非常好吃,決定了,你如果要頭的話,身體就給我好了!」
「哼,居然要死於這些傢伙之手……」藏馬想著,饒是他再聰明,在重傷與單獨面對強敵時,他也無計可施。即使逃也逃不遠,屈辱感與死亡的陰影籠罩了驕傲的妖狐。自嘲的低吟溢出唇瓣。
遠處的風投遞來不安的氣息。層雲遠去,無數的氣息從遠處奔騰而來。
「上啊……啊,是什麼人在偷襲!」
一個小分隊長尖利的聲音響起,他的脖頸後面被大斧砍了一記,然後噴著血倒了下去。腥烈灼熱的妖氣在風中彌散。
「首領,背後有一大群妖怪在接近!是……妖狐藏馬的援軍!」
本來以為是等死的妖狐驟然一愣,沒想到以利益為重的盜賊團會來救自己。可是他寧可他們不來,因為以他的盜賊團的戰力,別說打敗這些妖怪,只是送菜而已。畢竟在黃泉與黑夜鳥相繼死去時他的盜賊團能用的大將已經不多了。
不知是處於什麼樣的考量,妖狐看著衝散了這些妖怪隊形的盜賊團手下,然後嘶啞地喊道:「回去,快回去!」
他是從來沒有同伴意識的。可是在冷漠的性格中也許還剩下一點兒的關切。他想著即使沒有他他的盜賊團也能延續下去,只要是鳶的話……
每一個手下的眼睛都是空洞的,卻在燃燒著妖力以自我毀滅的方式戰鬥。
他看到了往日用敬畏眼光看著他的百目妖,被一把迴旋大刀砍掉半個頭。
他看到了喊他藏馬老大的牛頭怪咬著一個妖怪的大腿,可是自己的脊背卻被整個砍斷。
他看到了……無數無數……
無數的血跡噴洒在他的身上,粘稠而滾燙。
到處都是慘叫聲,殺戮聲。妖狐有些往日冷漠的眼睛中倒映這一幕,忽然有些空落。
一個藏藍色的身影在刀光劍影中穿行著,手持刀所過之處如砍瓜切菜,那速度不亞於自己。因為他妖氣太過熟悉,藏馬瞬間就反應過來,那是鳶。
藏藍色的和服衣角和腰帶上幾乎都被血染成暗紅色,他的瞳孔中映著末日地獄一樣的殘殺。而他所過之處具是斷肢殘首,白色的髮帶已經成了詭異的妖紅色。
此刻的夕陽居然悲壯凄艷如斯。
「還等什麼,快走,不要浪費牛頭隊長他們用生命製造的時機。」殺到他身邊的藍紫色發少年呼吸凌亂急促,迅速用左手從腋下攬住妖狐的身體,試圖帶他殺出重圍。
塵煙飛揚中,血沫接連不斷的噴濺在他們身上,留下不規則的慘烈痕迹。
「你帶他們來的?自願?」藏馬的聲音深沉暗啞。
「……不,我控制他們來的。」少年沉默了一下,繼而說道。
他的聲音是摻雜了血氣的柔和,在此時居然有一種異樣的蠱惑。
第一反應,是刻骨的憤怒。
「作為軍師,你的職責是讓他們送死嗎?」藏馬的聲音是極度的冷靜,可是萬分熟悉他的鳶聽出了其中強烈的憤怒和失望。
「我只知道,沒有妖狐藏馬的盜賊團即使還苟延殘喘,卻不是我應該存在的那一個了。」幸村看到藏馬胸口幾乎穿透的大洞,迅速把妖氣灌輸給他延續他的生命,然後攬住他的腰貼在胸腹上,以右手還在不斷地砍著向他們襲來的妖怪。
「我說過的吧,你死了,我才不當首領。」
所以,保下妖狐藏馬是他最該做的事情。
「不要忘了,我們可是有契約啊。」
帶著一個人完全不好突圍。
幸村咬破了嘴唇,瞳孔中透出痛苦的光芒。接著還在與追捕藏馬的妖怪纏鬥的同伴們似乎像是被控制似的,向他們聚攏而來。
然後,成為肉盾,擋住一切攻擊。
「住手!鳶——!快控制他們走——!」
「來不及了……」攬住他開始迅速奔逃的少年眼中流下血淚,可是唇邊含著悲哀的笑卻格外蒼涼。「自從我做出犧牲他們換取你的逃亡的決定時,他們的生命已經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了。」
被稱作鳶的少年軀殼中寄宿的靈魂彷彿也在流淚。他的眼中倒映著悲壯的落霞,呼吸著腐朽的血氣,那些擋在他們面前,作為肉盾被毫無反抗地砍斷的妖怪軀體,有一些曾經和他把酒慶賀著勝利,曾經露出憨笑拍著他的肩膀,招呼他好好保護自己,曾經面冷心軟地遞給他食物,曾經曾經……
當然有一些只是徒有同伴的名號而已。
這一回被砍死的是藏馬直屬的小隊隊長。他是個烏鴉天狗妖怪,斷掉的翅膀落地,飛散的黑色羽翼驟然充滿了妖狐從來都是冰封的金眸。
藏馬看清了,他在死去那一刻,解除了虛幻夢境的控制,眼中有著刻骨的憎恨。
「……詛咒你!鳶——!」
「……背叛者!劊子手——!詛咒你——!」
聽到這個嘶啞詛咒的少年只是微微垂下頭,右手的刀透過一個作為同伴的妖怪的腰肢,斬斷了一個從地下穿刺來的妖怪的半個頭顱。
「……對啊,就這樣詛咒我吧,憎恨我,我殺了你們啊……」少年的聲音依舊溫柔。血肉熨燙了他的心臟。
「你在渴望著被憎恨嗎?多可笑。」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無法阻止,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往日還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同伴,就這樣毫無抵抗地化為血肉的盾牌。
「這是毫無意義的死亡,即使你把我帶了出去,我也無法活著。」
「有意義的,我不會讓你死去,藏馬大人。」
「你——!我把你從迷幻森林帶出來,培養你,重用你,不是為了讓你以這種形式毀掉我的心血的!」
「我知道的,但是您死後它的存在對我有什麼意義?」刻意冷漠殘忍的話語出口,鳶淡淡地諷刺的笑了。「守著它么?我沒有這個耐心,最後讓他們為您獻出生命不是應該的嗎?」
藏馬瞳孔劇烈的收縮,然後咬了咬牙。他此刻心中被憤怒充滿,狹長的金眸眯成銳利妖邪的線,可是手卻在顫抖。
他曾經在鳶的肩膀上種下妖狐草,此刻已經破出他肩膀的血肉綻放,在抱著他急速飛奔的人一聲低低的吃痛中,妖狐草在吸收他的血液長大。
只要一點妖力,就可以讓它穿刺心臟。可是……
那雙修長沾血的手在抖,妖氣完全無法聚攏。
他即使再怎樣重傷,一點點的妖氣還是有的。唯一的解釋是……藏馬在劇烈的動搖。
無法下手。
眼前血霧中晃動著殘像,諷刺的溫暖與美麗。漫天飛揚的血色櫻花下,少年迎風獨立,側過臉眸光柔軟明麗。月色的清華迷離了夢境;並肩作戰時默契的眼神,漂亮的身手與身影。燈前搖晃的認真側臉,虛幻的鏡花水月。依稀還有手指的溫度,發的涼意。一次回眸的驚鴻,一次微笑的端麗。不知不覺已經侵染,成為了他信任並且習慣的存在。
他們曾經在極北之地擁抱著取暖。
他曾經親手教過他如何謀划,如何保護自己,甚至把薔薇鞭的使法都交給他。
因為把他划入了『自己的東西』的範圍內,無數次的破例維護他。
甚至,為了他一句話,去廢了無數功夫去培育櫻花,潛意識裡想要把他困在身邊,不讓他回去。
這一份獨佔欲和惶恐,是從未體驗過的。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無法無視,那一份存在生命里的特別。
修長的手指攥成了拳,卻沒有發動妖狐草。若說要真正的奪取他的生命,藏馬真的做不到,這樣比黑夜鳥死去更加窒悶的感覺,是悲傷嗎。
他看著快速倒退的畫面,盡頭依舊是末日。做盜賊從來是刀口上舔血,不渴望善終。可是血痕依舊在他的心口蜿蜒,因為這樣的死法,實在是可笑至極。
而明白他們為誰而死的妖狐藏馬,卻是最無權力說這句話的人。
所以藏馬低聲在他耳邊說道:「鳶,我會殺了你的,真的會。」明知做不到卻這樣威脅著,似乎在
「那麼,等到安全了,你就殺吧。」他的笑輕柔而悲哀:「怎樣都沒關係,我不反抗。」
凜冽的帶著血的風穿梭在他們揚起的發間。
「……現在要去哪裡?」藏馬低啞著聲音問道。
「愚者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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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才是真正的愚者。
茂密的叢林不見天日。到處都是陷阱,雖說這的妖怪已經算是溫和了,可是在林中穿行的少年已經喘息的非常劇烈了,也許是剛才的大規模操縱已經把他逼至極限。
他沒有敢回頭看那些斷肢殘臂,怕一看到就會崩潰的再也無法繼續奔跑下去。
負擔了沉重的生命,他覺得手中的刀都沾上了罪。永遠無法贖清。
「魔界植物非常血腥,妖怪更是對血氣敏感,你為什麼逃向這裡?」妖狐的氣息已經不穩了。
微微抿唇,幸村仰頭看著被濃蔭遮蔽的天空。幾乎無光的黑暗中,他只能靠著本能辨識方向。他曾經在妖狐的戰略手冊上看過這裡的地圖。
腳步虛軟,要不是還背負著一個重量,他都能一頭栽倒。
被迫跪倒在一棵大樹前的幸村微微調整著呼吸。他的肩膀上的傷口處,妖狐草造成的傷口不會癒合,一直在流著血,空洞無神的水眸只有在和妖狐對話的時候才稍稍有焦距。他以手擋住樹縫裡傳來的陽光,近乎呢喃的說道。
「因為,這裡是離人間界的入口最近的地方啊……」
山風涌動的斷崖底碎石嶙峋。好不容易走出了愚者森林的少年終於看到了光芒,他的身上到處都是刮痕,已經意識模糊的藏馬縱使是植物的操縱者,也無法抵擋那些野生植物的攻擊。他身上的傷口都是為了掩護無法反擊的藏馬而來的。
為什麼毫不猶豫的擋在他的身前。
為什麼死死抱著他不讓植物尖銳的葉片刮傷他。
這種感情……
「大概就是這裡了。」
作為戰衣的藏藍色寬袍幾乎看不出原來的色澤,到處都是血污。他用滿是划痕的手撥開碎石塊,整出一個平坦的地方,托著銀髮妖怪的後頸把他輕輕放下,動作異常的溫柔。
崖底的山風驟起,颳得他生痛,少年就用身體護住,才不管風割傷他的哪裡。
「鳶,你為何要做到這一步……」
他一生的情緒波動似乎都用在了這一日,冷酷的魔界規則似乎在方才的逃亡中全數崩壞了,有的只是一幕幕,一場場,歡笑與豪情,廝殺與並肩。
也許死期將近,真實感情也會流露吧。一輩子冷酷的妖狐眼裡終於流出了迷惘的神情。
「……不想看著你死。」
少年臉上浮現一種很淺很淺的溫柔,剛才沉浸在殺戮和悲哀中的眸色褪盡了暗沉,恢復了乾淨如澄澈湖水一樣的顏色。垂死的藏馬能夠從中看到自己狼狽的倒影。
少年跪坐在他的身邊,撥開他額頭的銀髮,描摹著他的輪廓。
非常細緻的,似乎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眼眸中掠入錯落的光影,彷彿時光在這一瞬間靜止了,一切都是默劇,只有此刻交纏的銀髮與鳶紫色發是真實。
忽然的,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他的臉頰上。似乎要熨燙了冰冷的心臟。
「這是……淚水嗎,為什麼呢?」藏馬抬手碰了碰他的臉頰,語氣卻是他從來未曾有過的呢喃溫柔。
「因為,是心的敗北。」他說道:「那是一種軟弱的情感體現,人類把它稱作『愛』。」
「……那麼,愛又是什麼?」
回答他的,是一個落在眼瞼上如羽毛一樣的輕吻。
少年扣住藏馬的指,俯下身去淺吻著他的發,眉骨和臉頰的輪廓。小心翼翼。身軀交疊的地方一陣暖意騰起,似乎要暖了藏馬漸漸冰冷下來的體溫。耀眼的白衣此刻卻凌亂破碎,被血跡襯托的分外凄艷。血色卻在漸次蔓延。
長風把他們的發與衣袂都吹起。
少年的吻帶著倉皇的絕望,如無光的深海。
「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到這裡嗎?因為……這裡是離人間界最近的地方啊。」他又說了一遍,幾乎是呢喃的自語。接著他披散的長發流瀉在半倚在山崖壁上的妖狐身上,那一根變色的髮帶被他纏在了手腕上。
「人間界的隧道,快打開了。」
幸村雙手交疊結出複雜的印,這是他從一本古書上得來的,把妖力封印的術法。他直接把妖狐快要散失的妖力封印到c級,足以通過人間界結界的程度。
封印似乎灼傷了妖狐的靈體,藏馬抿緊的唇上溢出血絲。
「你……到底要做什麼?」
「送你去人間界,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跪坐在他身邊的少年笑容依舊寧和,可是此刻完全不是犀利果斷的妖怪作風,反而更加接近——人。
「太亂來了!」藏馬抬起手艱難地扣住鳶的喉嚨,卻無法使勁。他被幽蘭色的光芒籠罩著,靈魂被漸漸抽離出來。「……馬上停止,鳶!」
「這樣強硬的做派可是和藏馬大人學的喔。」少年單手抓住了藏馬的手腕,五指相扣,嘆息一笑。
「我說過吧,我為你而生。」
「既然沒多少時間了,我告訴你真名吧,我真正的名字是幸村精市,曾經是個人類,家神奈川,日本一個有著美麗蔚藍大海的地方……那裡有著極為漂亮的春天。」
「請一定要記得我,即使是恨著也沒關係。一直一直記下去。」
「希望你能夠活下去,希望你能夠幸福,希望你能夠得到溫暖與慰藉,即使沒有我的存在也沒有關係,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夠再恢復這一驕傲的姿態……希望再一次看你在魔界的荒原上奔跑……」
「然後……再讓櫻花為我盛開吧,藏馬。」
銀髮的妖怪最後唇角微動,低低溢出一聲嘆息,他最後的話語卻發不了聲,無法傳遞。
隧道在他面前開啟了。漆黑的交纏著電光的黑洞如一個漩渦,將要吞吃入內的所有生命,而幸村手中小心地捧著一個光團,細心地以自己所剩不多的力量為他做一個保護罩,然後送入其中。
他的妖力會自動為藏馬找一個孕婦,然後投胎,重生。
只是這樣他剩餘的妖力也不多了。他總是以最少的力氣得到結果,可是這次別無選擇。他布了一場最慘烈的局,布了一場犧牲眾人只為保住藏馬的局,把虛弱的妖狐托於人界的一個孕婦。
然後獨自承受著擔當劊子手的罪惡。
每一個同伴不甘死去的慘狀還歷歷在目,在成功送走了藏馬的時候他的心防全然崩潰,洶湧的罪惡幾乎侵蝕了他的心靈。他的力量所剩無幾,疲軟的身體只能依靠刀撐住才不能倒下去。
接著是一場惡戰吧。
看著從愚者森林穿出的那些噁心的妖怪,藍紫色發在風中飄飛。右手的血紅色髮帶似乎在宣誓著什麼。
殺了他們,即使死去。
殺了他們,為自己贖罪。
以此身,以此魂。
……也是為了做一個交代,為那些在天上的魂靈。
「所以我始終無法變成魔界的妖怪啊……」一聲輕嘆溢出唇角,而染血的刀卻舉過頭頂。
「妖狐藏馬,妖狐藏馬……我要他的身軀去領賞金。」
「他的頭髮……如果有了他的頭髮我就能變得更美了吧……」這是女妖的怪笑。無數的低級妖怪也在聚攏,夾雜在獵人們之中,似乎是來撿便宜的。強者淪落怎樣的雜種都會來欺,這種凄涼讓人心生慘淡。
「貪心不足。」犀利的目光逡巡在面前涌動的邪氣和妖怪群中,這是他完全無法應對的數量。
他身上還在流血,也許這樣就能夠把罪惡的血流盡吧……
刀鋒劃出一條鮮明的界限。
少年冷冷地挑起嘴角,說道:「跨過此界的妖怪,殺無赦。」
語氣中的殺氣已經近乎凄厲。這樣孤注一擲的賭局操縱了無數妖怪的生死,所幸他已經成功。
冷血的把自己擺在『棄子』的位置上的幸村,已經沒打算活著。
此刻他已經力竭。剩下驅動他的只有眸中燃燒的信念與執著的守護。到底是怎樣的執著才讓他守著一副已經失去靈魂的軀殼,到底是怎樣的意念才能讓他以這樣的姿態揮灑著熱淚戰鬥。
他的身後,倚著山崖安寧合上眼睛的銀髮妖狐唇角揚起,似乎在做一個甜美的,永遠不會醒來的夢。那樣單純沒有防備的睡顏他從未看過,
這五百五十年的相依取暖,足以在他的心臟劃出一道深深的刻痕。他還記得藏馬總是冰冷的手把他從墜落中拉起,他記得獨來獨往的藏馬第一次親口承認他與黑夜鳥成為真正信任的存在,他記得城上月下響起的竹笛聲,他記得漫天飛舞的櫻花,他記得他記得……
來到這樣地方的冰冷被他撫平,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還有需要他的人存在。即使是妖也沒關係。
月色如練,長夜依稀,曠野廣袤。他依稀看見站在盛放櫻花下的妖狐,對他牽起一個溫柔繾綣的笑。
所以說先愛上的都會輸吧,他這一次真的輸的一敗塗地。無論是靈魂還是感情,都完完全全的交了出去,再也收不回來了。
在盜賊團與藏馬的選擇題中,他沒有依靠理智,而是依靠了心。
「所以我想救他,想救他,即使死也沒關係……反正已經活的太累了。」
「唯一難過的,是沒有死在他的手上啊。」
「既然是為你而生了,那麼為你而死……也不錯吧。」
而他則會在人間界重新開始,書寫新的生活,有新的同伴,得到新的溫暖。
他永不是唯一,但是自私的希望他是不可替代的那一個。
這一刀,還給牛頭隊長。
他的刀捲起烈風,劃開邪氣,斬中頭領的眼睛。
隱忍下慘叫,肩胛被生生咬下一塊血肉的痛凝聚在唇邊,又硬生生吞下。他額角冷汗淋漓,卻露出一絲有些欣慰的笑。
這一擊,就當還烏鴉直屬隊長的照顧。
胸口穿刺過的尖利爪子,帶起血沫。
無數的疼痛在這具已經殘破的身軀上遊離,可是他已經全然不顧。長風破開層林席捲著這一處死地,血流成河。新鮮的血味招來烏鴉和禿鷲的妖怪,盤旋在山崖上哀鳴,似乎等到戰鬥結束就會下來啄食。
左腿被咬的鮮血淋漓,因為失血而搖搖欲墜,僅僅靠著妖怪可怕的身體素質站起來的他仰頭看著籠罩著陰翳的天空。
「……真想再看一次櫻花啊。」
這樣想著的幸村,手中的血跡磨蹭出長長的血線,在他冰冷的刀上。那刀鋒已經沾滿了污血,見證著殺戮的慘烈。現在還未被罪惡摧垮的他用額頭抵著刀柄,眼眸中是深切而刻骨的懷念。
到底是為什麼還要守著他的軀體呢。
何必,如此執著?
也許是,要維護他最後的驕傲吧。
「卍解吧……加賀清光,抽掉這具身體剩下的所有生命也沒有關係,把這一切,化為灰燼。」
含著笑吐出血跡,他搖搖晃晃地跌落在藏馬早已經閉上眼睛的身軀邊上,然後倚在他的肩膀上。冰冷的溫度傳來,幸村費力地用沾血的手指撫平他的眉心。蒼白的吻落在他的額間。
「喂,藏馬,我完成了承諾了喔……死在你懷裡。」
「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呢,不過我沒有後悔喔,……遇見你……」
因為給了我歸處的,是你啊。無可替代的。
我的首領。
沒有再說下去,少年失去了力氣,倒在他的懷裡慢慢合上眼睛。略長的藍紫色髮絲潑灑了藏馬一身,交纏的白與藍色,糾葛成了幾段時間軸的命運軌跡。
那一瞬間,整個愚者森林的曠地燃起了熊熊的烈焰。綺麗而魔魅,似乎這樣的紅蓮之炎能夠使前塵煙消雲散,焚盡所有的邪惡。龐大的火如朱雀的展翼,籠罩了整個天邊。
角落中互相依偎著的兩個人,也在火焰中漸漸化為灰燼。自此骨不離骨,血不離血。
從愚者森林升起的熊熊紅蓮之焰,幾乎吞噬了半邊的天空,無數的妖怪在慘叫中被生生焚燒殆盡。無數目睹了這一日的妖怪,都在心驚膽戰地不願再提起。
只記得,那燒紅了半邊天際的烈焰,第一次驅散了魔界天空的陰翳。
作者有話要說:
有情燕
作詞:ediq
作曲:吳欣叡
演唱:蕭人鳳
有多少燕離巢北去而不還
有多少前路蜿蜒也許不用走完
曾見過煙花璀璨留一場懷戀
若說結局難改變我為你絕筆闌珊
關山月前與酒當歡喜怒皆留得世人嘆
風雲際變能相依取暖此喻為朝夕相伴
君可見雨中歸燕
陪隨著慢慢迴旋
等不到前塵煙消或雲散
它留下羽毛來紀念
有多少燕離巢北去而不還
有多少前路蜿蜒也許不用走完
曾見過煙花璀璨留一場懷戀
若說結局難改變我為你絕筆闌珊
等到曲終也不算難堪
雖然比不上嬋娟
詩人題盡這離愁三千
只不過一聲再見
君可見雨中歸燕
陪隨著慢慢迴旋
等不到前塵煙消或雲散
它留下羽毛來紀念
因為愛迷信永遠
擁抱著等待蛻變
泣血過後我們睜開了雙眼
塵埃落定前消失於天邊
——————————
我一直在聽這首歌,結局難以改變,所以付出的代價也會很大。要換得必死的妖狐一線生機,所以必須付出與此相等的代價,這是幸村在夢中得到的消息。所以他被迫控制了整個盜賊團的成員去換的藏馬的命。最後的籌碼是自己。
即使把他送走了,為了贖罪而留下的鳶,依舊在守著藏馬。也許是還恩情,但是更多的還是輸給了藏馬。他無法離開。
也許再見,他們都是人類,往昔的鴻溝橫在其中,讓人無法跨越。
不過依照他們的冷靜,也許會這樣平靜的相逢,不把假象之下鮮血淋漓的真相撕開。
而被認作背叛者的主上,心裡該是多麼掙扎痛苦。所以他被迫封印了自己這段的記憶,到了銀魂。他一直不願記起,他甚至把有關妖狐的記憶封了半數,這樣才能不讓自己在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的痛苦中崩潰。所幸後來他遇到的是松陽老師,遇到的高杉晉助,坂田銀時和桂小太郎。
我覺得是大虐,你們覺得呢?
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七點。我心情非常複雜,外面在下著大雨,似乎在悲泣。這一段我早就考慮好了,互相取暖的寂寞,不會愛的妖狐,和尋找回家路的主上,無論如何,都是孤獨。都行走在一條無光路上,有時一些際遇成為微茫螢火,帶來短暫的溫馨后又如流光消失天邊。無法留的更久,於是只能夠不去抓住。
總覺得想說的話還有很多,可是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那我就在這裡,擱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