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布呂尼院長
我一直不喜歡這樣和人討價還價的場面,倘若手中有些籌碼還好,要是**裸的空手套白狼,總有種坐在銀行不舒服的冰冷凳子上申請貸款的感覺——工作人員隔著厚厚的防彈玻璃拿鼻孔望人,隨手翻看你辛辛苦苦跑了多家單位開具的各種證明,然後頤指氣使的問道:你有正式工作嗎?抵押的房子是完全產權嗎?公積金足額繳納嗎?有沒有其他能夠估價的資產?每到這時,我都如坐針氈的渾身難受,比見丈母娘還小心的應答,生怕哪句話逆了人家的心情以致前功盡棄。
現在便是這樣,布呂尼院長雙手交叉坐著,目光慈祥的盯著我,好像學校門口招呼你來買冰棍的老奶奶,「修道院能為您做些什麼呢?」他說完這句話,握著胸前的十字架歪了歪腦袋,我假意喝水來掩飾口乾舌燥的堂皇,覺得此刻的自己跟十字架上瘦骨嶙峋受難的耶穌沒啥兩樣。
稍稍定神,我決定採取迂迴的策略,放下杯子開口言道:「還記得我第一次拜會您的樣子嗎?」
「當然記得,差不多三年前的事情了吧。」修道院長眯起眼睛,陷入遙遠的回憶,「當時奧托陛下進軍途中路過聖加耳,臨時起意率眾人來修道院祈祝勝利,您就是陛下追隨者中的一位。」
「沒錯,我還只是個小小的男爵,因為救過先教皇而受到賞識,得以進入陛下的視野。」快見底的杯中倒映出我的影子。輕輕一搖,又蕩漾著花掉,如煙往事滾滾而來咆哮而逝。追想已成昨日黃花,「修道院的恢弘氣勢和修士們清苦的生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們不愛財,卻聚斂了富可敵國的財富,你們想出世,卻常常被凡塵牽擾,就像個孩子懷裡抱著大金塊走在路上。旁人全投來艷羨與貪婪的目光。」
布呂尼院長微微一笑:「知道我注意了什麼嗎?」他見我困惑的搖頭繼續說,「你們每個人不同的神態,表情可以裝。不過自然流露的眼神騙不了人,奧托陛下、赫爾曼公爵、亨利公爵等等人,您跟他們都不一樣。」
「哦?」我沒想到他會說起這茬,倒起了探究的興緻。「所謂相由心生。是個奇妙的玩意。」
「奧托陛下信心滿滿,走路時不自主的挺胸抬頭,像極了一隻驕傲的公雞,處處以奧古斯都的繼承人自居;赫爾曼公爵永遠沉著臉,不說話的時候安靜的可怕,其實他的內心很脆弱,行事風格沉穩過頭,守成有餘進取不足;亨利公爵竭力想表現出掌控一切的大氣。期冀壓過旁人一頭,從他進入修道院的那刻起。眼睛就不停的四下觀望,變態的佔有慾令雙眼充滿血紅的**,這是個眼高手低的人,做事容易操之過急,如今烽火連天的內戰正是他感情用事的結果;而您,很不同……」老院長說到最後聲調一提,似乎要有高論,引得我趕忙豎耳傾聽,「您的注意力不在大廳的黃金燈架上,也不在禮拜室鑲嵌琥珀的牆壁上,您關注的,是斑駁的浮雕與抄經員手邊的古代捲軸,甚至能磕磕巴巴的讀懂古盧恩語文獻,光是這份學識便足以讓人驚嘆了!」
呵呵,我倒是想覬覦提留斯禮拜室的牆壁上鑲嵌的琥珀,可誰給我進去一睹真容的機會呢?至於關注古代捲軸,那純粹是喜歡裡面花花綠綠的插畫,至於讀得懂什麼古盧恩語,拜託,分明是沒過四級的大學狗條件反射的拼寫英語單詞好吧?我在肚子里瘋狂吐槽,臉上卻裝出受寵若驚的惶恐:「您實在過獎了。」
布呂尼院長滿意的望著我的反應,彷彿老師在欣賞他功成名就的得意門生,「欣賞歸欣賞,正事還是得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口口聲聲誨人不倦的靈魂工程師突然變身錙銖必較的奸商,無非臉皮換了而已。
「梵蒂岡換了新教皇,樞機主教奧多西斯登上彼得的聖座,成為上帝在人間最尊貴的僕人,尊諱約翰十七世教宗霓下。」信奉聖本篤教義的隱修派向來同梵蒂岡關係不睦,他們指責那些穿金戴銀的主教背離了狩牧世人的本真,墮入可怕的**漩渦難以自拔,梵蒂岡則認為這幫打著修道旗號大肆壟斷地方的修士們為「不是異端的異端」,藐視教廷權威自成體系,極大破壞了普世教會的教令統一。
果不其然,布呂尼院長目光獃滯的抿了抿嘴,「梵蒂岡的聖座會議已經近百年沒邀請過我們參加,自從洛泰爾一世皇帝免除了修道院的繳稅義務,連康斯坦茨的教區主教彌撒也不找聖加耳駐堂了。」常年素食的生活使得他膚色泛白,缺乏健康人應有的那種質感,「無論彼得聖座如何變換繼承人,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本篤派作為不受歡迎的異類,影響力還遠不如東方教會分裂出去的亞述派。」
「所以,我來了您這裡。」微微往前探著身子,我盯住老院長眼角細密的皺紋,希望探出他真實的想法,可這確實很難,「實不相瞞,院長大人,在抵達聖加耳之前,我剛和萊希菲爾德伯爵打了一仗,他才從您這裡離開吧?伯爵大人重傷不治去世了,隊伍土崩瓦解,相較之下我也好不到哪去,士兵打光了,不得不開出更高的價碼以換得傭兵團的支持,但問題是,我沒錢。」
「沒錢?容我猜猜,您不會想讓修道院出資墊付吧?」老院長故作驚訝的瞪大眼睛,「看來猜的沒錯咯,請給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他重新叉起胳膊,目露慈愛的凝視我,壓力又回到這邊。
「彼得聖座易主,奧多西斯成為新任教宗,梵蒂岡掌握在我的手中,院長大人,難道不是本篤派重回樞機的機會嗎?」布呂尼院長波瀾不驚的端坐,我的籌碼顯然沒能打動他,「只要重回樞機,以你們雄厚的積累和我的授意配合,本篤派獲得樞機多數席位絕對指日可待,未來染指教宗也不是不可能的!」
「您開始自說自話了,公爵大人。」老院長點點額頭,禮貌的沖我笑笑,「您覺得聖本篤當年為何要放棄條件優渥的貴族生活,毅然決然離開羅馬,千里迢迢跑到蘇皮亞的山窟里過徹底的隱修生活?聖本篤是一位十分明智的導師,他不教信徒如何作祈禱,唯獨要求虔誠事主的敬畏之心,苦修的最大業果就是喜樂,修道院里處處洋溢著歡喜與平和,大家以一顆真誠的心,懷著痛悔的眼淚,在生活中表達出愛基督在萬有之上的熱情,並意識到主的國度始終臨在,無非世人求索過多而誤入歧途,我們以禮、以敬顯出對主的希望及擁有基督的平安,並歸光榮於天主。」滔滔不絕的講了半天,一輩子伏身於案卷的老者和緩的說道,「如果我們求財求勢,那這些年聆訊聖本篤的教誨與自己辛苦的付出便失去意義,這同梵蒂岡的教兄又有什麼分別呢?世人只覬覦修道院握有的財富,卻從未想過我們因何累積,上帝對眾生皆是公平的,辛勞必有回報。」
實話實說,布呂尼院長慷慨激昂的長篇大論我完全雲里霧中的沒聽懂,隱隱約約抓了個大概,「謝謝您的款待,院長大人,后午時經的時間快到了,我擇日再來拜訪。」碰了個軟釘子,說明功課做得不透,未能參透這幫修士們究竟想得到什麼,我堅信人活於世必有所求,口口聲聲崇禮敬主的神職人員也不能免俗,兩人既然話不投機,當下要有自知之明,以退為進徐觀後效吧,劉備還厚著臉皮三顧茅廬才請出牛哄哄的諸葛亮,為了躺在地窖里等待解救的金幣,我大不了豁出去多來幾趟!
「請留步,公爵大人。」你說什麼,讓我留步?大一棍子賞個甜棗是吧?原來小九九埋得這麼深。
我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再次坐下,滿臉「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高冷:「讓您見笑了,很抱歉。」
「我拒絕的,是您公然在神聖的上帝居所進行骯髒的利益交換,這不僅破壞了修道院的高潔,更玷污了您作為『上帝之劍』的榮譽。」他義憤填膺的說著,似乎相當寒心,「但我並未拒絕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我疑惑的皺著眉頭:「您的意思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