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影衛在一起
氣氛比較尷尬——我單方面的。
晉王那邊是自我保護意識超強的機智少年的氛圍。
我站在原地,心情複雜萬分地看著他輕輕地地、無聲笑起來,眼角眉梢帶著說不出的危險氣息,於是不敢反抗,任由他伸手扣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你裝得比前一個好,但還是不夠。」晉王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睫,沉吟片刻,手微微下移,指腹輕柔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擦著我的脖頸:「不過縱然是贗品,你用這張臉說這樣的話,我依舊很高興。」
我只覺似乎有把鋒利的刀刃在脖子附近逡巡,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喉結在他的掌中滾動了一下:「我是……」
然而這剩下的話卻胎死腹中,我說到一半,晉王的眼神便一下沉下來,他不屑地、又像是帶了些什麼其他意味似地嗤笑了一聲,手下忽然發力,便將我狠狠地摔到了對面的牆上。
我悶哼一聲,順著冷硬的牆面慢慢滑落到地面,舊傷發作,因此只能勉強撐住身體,默不作聲地仰起頭,正對上晉王落下來的目光。
他一步步地走過來,俯身打量著我,忽而又重新勾起了嘴角,似乎饒有興趣地說道:「我聽說,滿月樓特製的人皮面具,一帶便是三月,期間連自己都沒法摘下來,其中機巧便連鬼神都參不透。」
我從來只道晉王是個喜怒無常的蛇精病,可卻從未看他這樣將怒意、殺意全壓抑在嘴角的弧度之中,笑著,卻讓人覺得身處冰湖之中、閻王殿前,寒氣深入骨髓,連半絲反抗的意願都不敢提起來。
瞳孔微微擴大,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表情上,只聽他說道:「可裝得再像,也不過是個贗品,再好的面具,到底也不能嚴絲合縫到真成了自己的臉。只要拿刀子劃開看看——」
我茫然地望著他,覺得微微睜大的眼睛似乎被一道亮光扎了一下,隨即臉頰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於是不由自主地抬手,抓住晉王的手腕,忽然覺得胸口一滯,偏頭猛然咳嗽起來。
晉王漠然地揮開我的手,將刀往地上隨便一插,然後撫上我臉側的傷口,溫熱的血液順著他的指縫滲出來,隱沒在他的衣袖之中,他輕輕地笑了一聲,指甲陷入我的血肉之中,動作卻猛地一頓。
那一瞬間晉王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倏忽閃過,旋即便沒了蹤影。他沉默下來,手指從指尖開始,一點一點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半晌,不知所措地訥訥道:「阿玄?」
月華投在晉王身上,籠了一層淡淡的白光,謫仙似的好看得緊,然而絲絲縷縷垂下的墨發零星擋住了他狹長的鳳眼,我想撥開,卻沒剩下多少力氣,手伸到一半便要落下,被晉王一把攥住。
他用的力氣很大,像是怕鬆了手就會丟了什麼東西一樣,我一時恍惚,抬眼望向他,便像是望著我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以來經過的歲月。
我從未想過自己是否因為被無緣無故地拋到這樣一個世界里而心懷怨恨,因為我本就別無選擇。可蒼蒼風雨,經年行路,如今我卻確確實實地覺得,有機會重活一次,並不是一件需要怨恨的事情。
我們願意在苦難之中掙扎,實在是因為,活著是一件很好的事。
花開影,月流輝,四處無聲。我覺得全身都輕快起來,動了動手指反握回去,然後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慢慢地,將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露出一個生硬又彆扭的微笑。
晉王:……
他默默地,又在我傷口上摸了一把,愣了愣,又愣了愣,忽然像是驚醒了一般,露出一個既不邪魅、也不狂狷,只帶著點訝然和心疼的笑容,慢慢低下頭,額頭貼上我的額頭,然後近乎小心翼翼地伸手環過我的身體,試探著在我後腦勺上摸了摸,像是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一般。
呆了一會,他才想起我還半躺在地上氣息奄奄,於是驀地鬆開我的手,將我打橫抱起動作輕柔地放到椅子上,然後輕輕抱著我,用內力幫我梳理經脈,一邊皺起眉頭對著外面高聲道:「來人。」
房門被砰地打開,君墨清邁步而入,急匆匆地走到我們面前,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晉王一眼,就拉過我的手腕搭脈,臉色越來越黑,表情越來越凝重。
晉王屏氣凝神地在旁邊看著,幾次想問又都忍了下來。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君墨清終於慢慢地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道:「也是你這麼急著叫我進來,要不然……」
晉王呼吸微微一滯:「如何?」
君墨清便眉梢一挑,露出個有些促狹的笑容道:「不然戰玄就自個兒好了。」
晉王:……
不管對方危險地眯起來的眼睛,君墨清悠悠然地接著道:「許久未進粒米,戰玄原本就是氣血兩虧,如今強撐著到這裡,有些氣力不濟罷了,弄些滋補的東西保養一下就是,你不必太過擔心。他全身上下最重的傷,也就是臉上那道。嘖嘖,自家媳婦,你也真下得去手。」
晉王原來打算髮飆,被他最後那句話一噎,未出口的話就生生頓住了,移開視線沉默了一會,像是想起什麼來一樣,轉回頭來,冷冷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君墨清笑眯眯地看向外頭的房梁,唯恐天下不亂地轉移了話題:「我解釋了你也不信,不如問問戰赤。」
我們三個默默地把目光投向那裡,然後老大一臉卧槽的表情從樑上一躍而下,偷偷地瞪了君墨清一眼,才對著晉王單膝跪下道:「主子。」
「……」晉王的表情變得十分微妙:「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老大額角落下一滴冷汗來,忽然靈機一動,毫不猶豫地就賣了隊友:「我看老孟去而折返,一時好奇,便跟過來看看。」
於是管家也從某個犄角旮旯里鑽了出來,默不作聲地在君墨清身邊站好,淡定地解釋道:「老奴看到君先生不知為何在窗口駐足,一時疑惑,便留下來看看情況。」
我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誰會信啊掀桌,明明就是在聽牆角吧,絕對是在聽牆角吧,之前說什麼輸了一百兩就是在打賭我和晉王能不能在一起是吧,居然敢賭不能在一起我記住你了啊管家!
晉王智商比我高,當然也不信,將陷入撕逼大戰的偷窺三人組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了一聲,淡淡道:「是么?」
「何必如此,人生難得糊塗,反正你現在大概也沒有多少心思深究,不是么?」君墨清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沒皮沒臉地笑笑,自己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目光在房間里轉了一圈,避重就輕地開口問道:「小黑呢?」
肉乎乎的狗崽子就像個毛絨線團似的,立刻從不知哪個角落裡滾了出來,雙眼亮晶晶、水汪汪的,委委屈屈地拿腦袋在君墨清腳邊蹭來蹭去,控訴著自己剛才被嚇到的遭遇。
君墨清笑眯眯地把它從地上抱起來,放到腿上,小黑乖巧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雖然你把小黑照顧得不錯,但我也要把它抱回去了,原本就是為了在戰玄不在的時候替你找點事做而已,如今戰玄回來了,這小狗崽子也該功成身退了。」
晉王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隨你。」
君墨清便一隻手抓著小黑的前爪,朝著晉王象徵性地揮了揮:「來,跟他告個別,好歹你這名字也是他取的。」
說到這裡,君墨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對著我說道:「正涵這取名的本事真是多年沒有長進。當初正涵離宮建府,為了避免被一群老狐狸們拆吃入腹,便開始著手建立暗影和影衛,圖方便給暗影取名直接用了數字,給你們取名便打算直接使用顏色。戰青、戰白也就算了,若不是我阻止,今日戰赤就叫戰紅,你就不叫戰玄,而叫戰黑了。」
我萬箭穿心。
尼瑪我們的名字難道不是從高大上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來的嗎?真相太殘酷了我接受不了啊!
被揭了短的晉王斜眼瞥了君墨清一下,聲音冷得像是凍成了冰渣子一樣:「高正雍上了摺子,今日父皇已下旨,命我禁足半月,算是避嫌。君師父再呆在我府上怕是不大合適,恕我今晚便要送客。」
「為師知道了。」君墨清苦笑了一下,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道:「正涵,你逗弄起來,不如小時候有意思了。」
說完便拉著管家和老大一起出了門,臨走時卻又意味深長地回頭對我笑了笑,開口道:「戰玄,你該謝謝我。這次賭局,我可是贏了二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