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影衛回王府
從皇宮出來,也不過兩盞茶的時間。早有馬車等在宮牆之外,車夫一甩鞭子,馬匹打了一個響鼻,拉著並不起眼的灰色車廂穿過人聲鼎沸的市井,駛向晉王府後面的小巷。
前行的馬車將外頭的熱鬧隔絕開來,形成一個隱秘的空間。
「嘖,若非途中碰到了那小皇孫一叩二拜的,咱們早就出來了,害我多流了這麼多血。」老大盤腿坐在最裡面,挑了挑眉,從懷裡一一掏出傷葯、麻布條和棉花,兀自笑笑,又對著我說道:「不過也沒事,我可不像你們幾個愣頭青,自以為金剛不壞之身,從來不樂意多帶上這一點東西。戰玄,你記著,有備方能無患,凡事都要考慮周全。」
不愧是老大,就是有經驗。
我敬佩地看著他有條不紊地解開衣服,打開藥瓶,開始灑葯……
沒灑上……
灑葯……
沒灑上……
一炷香時間后,我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老大,我幫你吧。背上的傷口,確實很難處理……」
老大四平八穩地把藥瓶放下,瞟了我一眼,冷靜回答道:「你們這些愣頭青,平時就是像這樣的!我今天特意示範給你看,就是為了讓你改掉這種顧頭不顧尾的壞習慣。記住了,日後事事都要考慮周全,才不會給人笑話了去。」
「恩。」我敷衍地點點頭:「還要我幫你上藥嗎?」
老大憋屈地看了我一會,半晌開口:「……要。」
於是我認命地坐起來,給日益悶騷的老大扒衣服塗藥。說實話,這幾道抓傷十分嚴重,最長的有五六寸,深可見骨,橫亘於脊背之上,血多少已經自行凝住了,暗紅色的血塊和搏鬥時沾染的臟污混在一起,看著格外地觸目驚心。
雖然有些擔心感染,但在這個地方也只能先做些應急處理,完全止住血再說。我先灑了點葯,又用些棉花細細遮住傷口,扯了乾淨的衣服蓋在上面,用麻布條一層一層地纏了。
我弄得仔細,動作便有些慢,纏好了布條,竟已經到了王府後門。
馬車剛剛停妥,就聽到外面車夫一躍而下,有腳步聲漸近,君墨清便意外地出現在了帘子後面。他懷裡還抱著小黑,漫不經心地看了我們一眼,視線在老大半裸的上半身一頓,輕輕笑道:「戰赤的打扮可真是別緻。」
我和老大皆是一愣,正要下車行禮,就被君墨清虛托住。
「得了,我不過一介布衣,沒有這麼大的規矩。不過,戰赤這傷是怎麼回事?」
老大淡淡回道:「不過被畜生所傷罷了。」
君墨清一愣,隨即低笑出聲:「原來如此。不過這傷只這麼草草一綁可不行,我倒是略懂歧黃之術,不如讓我姑且一試。」
老大暗暗抽抽嘴角,開口拒絕道:「還是不必了。」
君墨清挑起一雙眼來:「戰赤,你可是嫌棄我的醫術?」
「倒也不是。」老大幹脆道:「我只是嫌棄你。」
「是么。不過贏了你一百兩銀子,你竟記仇到這會兒。」君墨清嘴邊染了促狹的笑意:「君子行必有正,我既看了你的身子,自然要為你負責,否則著實是心中有愧——更何況你拒絕也沒用,雖說我不過一介布衣,可我的學生卻是晉王殿下。」
老大:「……啊?」
……俗話說的好,流氓不用怕,就怕流氓有權有勢有文化。
我識相地抱過君墨清塞過來的小黑,眼睜睜地看著老大反對無效,被他一路拉進了客房。小黑從我的懷裡跳出來,我們一人一狗並排在在那房間門口坐下,一同默默地抬頭看著繁星點點的墨色天空,為裡頭某兩隻提供了一個安靜優雅又和諧的攪基空間。
正在發著呆,就聽到遠處有人接近,我猛然回過神來,就發現晉王穿過迴廊,大步向這裡走來,目光掃向我這裡時,腳步微微一頓,臉上便帶了些笑意。
「阿玄,你怎麼一個人坐在外面?」
他走近了站在我身側,拎起小黑的後頸將它提起來晃了晃,低頭問我。
「裡面在療傷。」我從台階上站起來,打算伸手去解救小黑。那小奶狗懵懵懂懂地懸在半空中,有點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終於反應過來,四隻小短腿使勁兒蹬著,嗚嗚叫著想下來。
晉王不怎麼在意地把狗還給我,頗有些懷念地笑笑:「那時你不在,君師父便抱了這小傢伙來,叫我養著,說是像你。不知為何,方才見你同它坐在一起,倒真覺得君師父說的不錯。」
小黑一回到我懷裡,便驚魂未定地在我臉上蹭了蹭,找了個位置縮成一團趴好,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軟毛,特別乖巧地用綿軟的叫聲沖我示好。
我:……
哪裡像……是都不會說人話嗎?
我雖然面癱無口高冷了一點,但內在還是一個能說話、愛吐槽的好騷年好么摔!
晉王看了我一眼,忽然伸手,戳了戳小黑翻出來的毛茸茸的小肚皮。小黑耳朵驀地豎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就往我懷裡鑽。
於是晉王貼得更近了一些,一邊吃我的豆腐,一邊吃小黑的豆腐。終於被他鍥而不捨的無恥行徑所激怒,小奶狗嗷地一聲叼住他的手指,還未長好的牙齒毫不客氣地給他留下一排整整齊齊的小凹槽。
晉王眉頭一挑,一手指捅翻它,繼續往小狗軟綿綿的肚子上報復性地戳戳戳。
我無語地制止了丫幼稚的行為,把小黑重新放到地上。它一腳踏實地,立刻便又精神起來,屁顛屁顛地跑到房門前,用後腿站著,兩隻前爪扒拉著木門下邊開始死命地撓。
聽到聲響,君墨清終於走了出來,單手撈起它抱在懷裡,瞟了我們一眼,唇邊挑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溫言道:「正涵如今見到小黑到底有還是有幾分懷念,當日阿玄你不在了,他可是抱著小黑同吃同睡……」
「君師父。」晉王輕笑一聲,不咸不淡道:「你來此,當是有什麼正事吧。」
君墨清微微地搖了搖頭,開口道:「你做事總歸是過於急躁。正雍的事,你打算如何?」
「怎麼,你莫不是來替他求情的?」
「我並非為此而來。」君墨清對上晉王微微透出冷意的黑眸,收斂了笑容,淡淡道:「但我也確實要勸你,暫且不要對他動手。帝心難測,聖上現在雖然厭棄正雍,卻還沒打算要他的命,逼得太緊,只會適得其反。如今魏王一倒,朝堂之上角力的便只剩你與聖上,他對你的防範只會日漸加強。」
晉王眯起眼睛,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平淡開口道:「他果然叫我棄了影衛。」
我怔住:「你……」答應了?
「正涵已然做了安排,戰赤不再是晉王府的影衛。」君墨清看了沉默的晉王一眼,打斷我的話,笑容輕淡:「怕他不肯離開,我就給他用了點葯。現下他正昏睡著,我會把他帶回去暫避風頭,你不必擔心。」
我:……
等一下,你是給他用了什麼危險的葯啊,為毛忽然就不省人事了啊,老大可是受過抗藥訓練的人啊!
那什麼,君墨清絕逼是傳說中的隱藏boss不解釋。
有boss罩著真是太有安全感。
可這份心安如此真實,卻忽然在同時又讓我覺得有一些難受——即使其他人不能得救,只要老大沒事,我竟然還是感到很高興。和在皇宮時一樣,當慶帝說出那句話時,我甚至慶幸,被點到的不是老大,而是十三……
我的心情立刻又低落下來,大抵在生存得到保證的時候,人就開始矯情了。可我也不想開口求晉王,畢竟我的自作主張已經拖累他許多。
「阿玄。」晉王抬眼,突然道:「我會把剩下所有的影衛都交給父皇,但他們不至於送命。我既然已經做出了姿態,父皇就不會太過咄咄逼人,頂多將他們關在什麼地方罷了。時機一到,我自會放他們出來。」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這還是我頭一次從他那裡聽到這樣的解釋。
「這於他們已是最好的結局。」晉王說完這句話,垂下眼帘,扯出一個笑,言語之間帶出一點試探猶豫來,輕聲問道:「阿玄,如今你也不再是一個影衛了,接下來可有什麼想做的事?」
……我想幹什麼?
我想玩遊戲看小說,在大排檔上和狐朋狗友一瓶一瓶地灌啤酒,酩酊大醉之後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什麼也不用管,什麼也不用想,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我媽操著掃把叫我起床。
可縱是不再是個影衛了,這些也都還是做不到,所以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想幹什麼?在吃吃吃吃吃,喝喝喝喝喝,睡睡睡睡睡裡面,也就只剩下睡了吧。
於是我老實地回答:「去睡覺。」
晉王眼皮一跳,涼颼颼道:「……再給你一個機會。」
我看了看天:「已經子時了。」
晉王眼睛微微眯起,輕輕一笑自說自話道:「我倒覺得天色尚早,寧安城中喧囂浮華,唯獨素秋河畔夜色清寒,萬家燈火中寒空千嶂凈,水凈月影清,星河一道水中央,確是別有趣味,平日里倒也罷了,今日難得空閑……」
君墨清:「咳咳。」
晉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君師父可有什麼話想說?」
君墨清:「我還有一些正事要同你討論。」
晉王面不改色地改口道:「天色已晚,改日。」
「……」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君墨清識趣地閉上了嘴。
我投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君墨清轉過頭眉頭一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著從袖袋裡掏出一個瓷瓶塞到我的手中,語重心長道:「阿玄,你還是答應正涵吧。發生了這許多意外,你們也許久沒有這麼心平氣和地單獨相處過了。有些事現在不做,到了耄耋之年沒了力氣精力,說不準就該後悔了。」
我默默地打開瓷瓶,看著裡面的東西默然無語,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指的……是哪些事?」
……應該跟我想的不一樣吧。
「恩?」君墨清臉上露出一個溫潤如玉的微笑,修長的手指撓了撓小黑的下巴,嗓音里卻生生帶出一點調侃的味道:「那自然是游龍戲鳳、琴瑟合鳴、白虎騰、鴛鴦合……」
晉王:……
我:……
擺著教務主任的架勢,干著拉皮條的事兒神馬的,君師父,你的節操掉了一地酷愛去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