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番外 重生(上)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
七月的揚州正是風光無限,兩個人走進了城門,一人身穿藍衣,背上背著一把長劍,面容清秀。一人身穿白衣,卻是俊美至極,引來路上所有人的關注。
「到揚州了,離花閣這麼近你要不要回去一次?」藍衣人問道。白衣人搖頭道「我才不要,右偃被皇帝留了一年又一年,閣主在蕭家堡不管事,我回去親不是羊入虎口,閣內的事情那麼多,我才不想回去。」
藍衣人想到身旁的人幾乎每個月都會受到的信件,忍不住失笑,大概青殤已經斷了他會回去的念頭,倒是紫洛不甘心對方這麼悠閑。一封信一封信接連不斷。
兩個人就是早早就跑掉四處遊玩的左偃和周嵐,新帝登基兩年了,兩人也在外面遊盪了兩年,最後一站就是揚州了。
周嵐也知道過了揚州左偃會回到花閣,只是嘴上不饒人罷了。他心中也感慨了一下這樣無拘無束時光的流逝。
像是知道了周嵐的想法,左偃突然道「這次換青殤和紫洛出去玩,再過兩年再換我們。」
周嵐臉一紅,轉過頭不說話,左偃這個人,平時都冷漠無情,殺人的時候感覺就像是切豆腐一樣,但是對他這兩年卻是關懷備至。他本來跟著左偃是因為左偃的救命之恩。但是如今有些東西似乎在改變。
兩年來的相處,讓他有了一種,也許這樣也不錯的想法。
兩個人正在往前走,突然有人道「沒想到竟然在此地見到左兄。」周嵐一愣,向著一旁看去。
一個穿著華服的公子,手中的摺扇不停的搖動著,一臉笑意的看著二人。
「原來是沈公子。」左偃笑道,沈卿是知道左偃性格的,他笑著並不代表對你有善意,說不定還是希望能殺了你,他也不在意,只是說道「左兄怎麼在揚州。」
「我四處走走,來揚州遊玩,沒想到會遇見沈公子。」左偃笑道。沈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皇帝沒有為難沈家,反而在沈家捐贈了萬兩銀子修路之後達斯褒獎了一番。
這兩年沈家在江南的生意越做越大,左偃知道這裡面沈卿有不少的功勞,拋除鳳顏的事情,沈卿確實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而且這兩年中沈卿半年就會去蕭家堡一次,雖然每次都是吃閉門羹,但是他一直都沒有中斷過。
眼前的沈卿,比起兩年前多了幾份沉穩和歷練,臉上雖然帶著笑意,卻讓左偃有了種看不清的感覺。
「我出來買禮物,過幾日要北上一趟。」沈卿笑道,沉默片刻道「能遇到左兄在下萬分欣喜,不知道左兄可否有空讓在下做東,小酌一番。」
左偃看著沈卿,在說完這番話的時候,原本臉上毫無破綻的笑容竟然瞬間出現了一絲絲的裂痕,而後眼中閃過了一絲懇求。只是這懇求出現的如此短暫,讓左偃以為是錯覺。
他看向周嵐,見周嵐也看著自己,眼中帶了一絲絲的不忍。左偃知道,剛才那並非是自己的錯覺。周嵐一向是心軟的,左偃知道,但是自己卻不能心軟。畢竟蕭珞玉和花亦溪的決定不是他可以干預的。
「抱歉,我今日有事。」左偃道,收起了笑容。沈卿笑道「是我唐突了,左兄若是再揚州有什麼需要,大可以找我。」說罷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沈卿身後的小廝說道「他竟然拒絕了公子的邀請,也實在是太不知好歹了。」自從皇帝兩年前褒獎了沈家之後,沈家的生意越來越大。幾乎富可敵國,沈卿的父親也是精明人,每年都拿出不少銀兩捐贈。還得了皇帝親書的「義商」兩個字。
就是普通的官員見了沈卿,也要客氣三分。
沈卿笑道「他的身份請他也是我高攀了。」小廝道「不會吧,他有什麼後台不成。」沈卿笑笑沒有說話,若只是單純的花盟護法,他有何須是巴結示好。只是這個人說上一句話,說不定自己可以進到蕭家堡。
看一看那個人罷了---
沈卿覺得自己已經撐不住這樣的笑容了,他回來之後,被父親打了一頓關了禁閉,足足兩個人才出門,那兩個月雖然不見日頭,他父親下了狠心每日就讓人送一餐飯,出來的時候他幾乎瘦的皮包骨頭。
可是只有那樣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沒有那麼痛苦。
出來后他去沈家的祠堂跪了三天三夜,之後幾乎變了一個人。一點以前風流公子的樣子都不見,反而穩重成熟多了,日日幫著父親料理家務,打理生意。
而後每半年,北上一次去蕭家堡。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真的進去了能做什麼,但是他還是想見蕭雲一次,哪怕是一座墳。
沈卿只覺得心臟驟然收縮,似乎有無數根針在上面來回的穿梭,痛的他幾乎無法呼吸。
只要一想到蕭雲變成了那樣的一座墳,他就恨不得一刀剁了自己。他握緊手指,可以感覺到指甲深深的陷進了肉中。
「公子東西已經買齊了,我們明天就離開揚州么?」身後的小廝問道,沈卿鬆開手,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手掌,點點頭道「好!」
蕭家堡---如今的武林聖地。
蕭珞玉和花亦溪原本可以說是江湖中最大的笑柄,如今卻成為了最大的神話。巴結的人不計其數,只是往往求門不入,都紛紛吃了閉門羹。
沈卿再一次上門,遞上了拜帖。
「沈公子你來了,公子說今年依舊不見客。」守門的人已經認識了沈卿,有些不好意思的將名帖還給他。沈卿笑容不減,淡淡道「還請通報。」
守門的人無奈,只好道「好,勞煩沈公子在這裡等候。」
沈卿點點頭,帶著小廝在一旁等候。小廝不解,這蕭家堡雖然勢力龐大,但是畢竟是江湖中的門派,就算有生意也是北方居多,為什麼公子會這麼的執著求見。連連幾次被拒絕都沒有絲毫的怒氣。
一旁不停的有人進進出出,小廝好奇的問另一個守門人「今日怎麼這麼多人來來往往。」他記得蕭家堡一向是很安靜的,似乎是因為神醫花亦溪喜歡安靜。
話說這個蕭家堡堡主如今也算是武林中人最喜歡八卦的一個人物,出了他的經歷之外,就是如今經常見到蕭家堡的人滿天下尋找各種珍奇的草藥,說是蕭珞玉為了討花神醫高興。就是他這個小廝偶爾都能聽到街頭巷尾的傳聞。
無非就是花神醫生辰蕭珞玉竟然請天下最好的綉工,百十人綉了一個月綉了一幅滿天星辰給花亦溪。
還有冬日的時候從更北的地方運過巨大的冰塊,給花亦溪造了一個冰做的庭院,兩個人在裡面住了兩月有餘,就連庭院中的樹都是冰雕而成。
每次聽到這些,沈卿都會停下來聽上一會。
「今日是每兩年各地的管事回來的日子,人自然也就多了。」門衛笑道。
「這麼多人都是管事?」
「怎麼可能,馬上就是公子生辰了,大家自然是趁著這個時候討好,可是公子是什麼人物,簡單的東西豈能如得了眼。所以大家都卯著勁呢,這不是都帶了下人拿著好東西回來了么。」
沈卿神色一動,他看向來來往往的人,這些都是蕭家堡在各地的掌事人,這些人都是坐著轎子或者騎馬,一個個都是一身華服帶著眾多的禮品。他笑笑道「我去走走。」
守衛自然不會攔著,沈卿留下小廝和守衛聊天,自己則來到這些人進出的側門旁。大部分人都到了側門就下了轎子,帶著身後的人走了進去。沈卿看了片刻,而後自嘲的笑笑。
這裡怎麼可能會看到蕭雲。是他妄想了。
沈卿回到正門,原本去通報的門衛已經回來了,他看到沈卿笑道「沈公子今日公子的心情很好,請您進去。」
沈卿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守衛再說一次的時候才回過神,愣愣的道謝之後走進蕭家堡的大門。
蕭家堡比起兩年前變化很多,空氣中帶著淡淡的葯香,原本的觀賞性的植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塊小塊的葯田。
花亦溪和蕭珞玉正站在葯田旁說著什麼,花亦溪比起沈卿記憶中得有精神許多,看得出這兩年過得非常開心,蕭珞玉不知道在說什麼,眼睛中的疼愛寵溺不論是誰都可以看得見。
只是這一幕卻深深的刺痛了沈卿的眼睛。
若不是蕭雲走了,若不是他偏執的不肯放下心中的不甘,也許他們也會這樣。
「蕭堡主,花神醫。」沈卿道。花亦溪沒有回頭,蕭珞玉笑道「沈公子別來無恙。」
「托福。」沈卿躬身道,他大可以不必這麼謙卑。
「我收到了左偃的信,這才改變主意邀請沈公子近府敘舊。」花亦溪道。沈卿笑道「如此多謝左護法。」
「只是不知沈公子一直求見,所為何事?」蕭珞玉問道。
沈卿躬身道「希望蕭堡主能讓我見一見蕭雲。」他找許多人打聽過,蕭雲的墳就在蕭家堡內部,他沒有辦法這才只能一直求見。
「昔人已逝,見了又有何用。每年的香燭紙錢我都命人備下,不會虧待了蕭雲的。見了了不過是一座孤零零的墳墓,徒惹傷心罷了。」蕭珞玉道。
沈卿沉默,他心中一直有個想法,只是這個想法並不清晰,如今卻變得清晰許多,他淡淡道「我希望我死後可以和蕭雲合葬,請蕭堡主成全。」
蕭珞玉笑道「百年之後的事情有誰說得准,沈公子言之過早了。」
「不,等見到蕭雲,我會在他墳前了斷。」沈卿淡淡道「如今我父親正值壯年,我也有幼弟,雖未成人但是日後也足以子承父業,替我盡孝膝前。」
蕭珞玉一愣,沉默不語,花亦溪思考片刻道「既然這樣,你去就是了。」
「多謝花神醫。」他眼中帶上了幾分解脫之意。以前沈卿不知道相思入骨的含義,現在總算是知道了,每一時每一刻他都覺得是萬分的煎熬。
每天除了忙碌的時間,他就是坐在那裡想著和蕭雲相處的點點滴滴,可是他突然發現,兩個人相處的時間如此短暫,就是想活在回憶里,都沒有足夠的回憶讓他去回味。
於是他只能去想蕭雲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細節,可是越是這樣,他就越覺得痛苦。每晚想著他的笑入睡,可是都是在他墜崖的一瞬間驚醒過來。
蕭家堡的人怨他,他理解。可是就算是怨恨,他也希望可以見到蕭雲,雖然說未知的世界他不能把握,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但是若是可以他希望和蕭雲葬在一起,說不定這樣就算成了鬼魂,他就可以和蕭雲長相廝守。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同之前一樣,那樣輕易的就放棄。
路越走越窄,兩邊都是不知名的花朵,沈卿只覺得從來都沒有這麼輕鬆過。
他走之後,蕭珞玉轉身看著花亦溪,笑道「怎麼改主意要見他了?」花亦溪摸了摸爬到身邊的更星,笑道「沈卿這兩年心傷嚴重,五內鬱結,今日看著這個樣子,就算他不自裁,也不會有幾年活命了。」
蕭珞玉搖頭,他一直都沒有對沈卿這件事做什麼看法,因為他心中,曾經的自己比沈卿還要過分,只是上天優待他,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
花亦溪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腳邊的花吸引了,沈卿什麼的很快就忘在了腦後。
沈卿走了片刻,前面帶路的人越走越快,快的他幾乎跟不上,等到走出這羊腸小路之後,赫然發現自己似乎身處在某處院落中。
院落很乾凈,應該是經常有人住,而後只聽人說道。
「雲公子,多虧了你這次帶回來的布料,如今生辰用的總算是夠了。」
「哪裡的話,每年送布料回來都是我的責任。」
沈卿渾身一震,隨後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劇烈的跳動了起來。想向聲音的來處走去,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抬起手,手抖的厲害。想動,自己卻像是被定住了一番。
沈卿幾乎是挪著到了剛才說話的地方,只見一個老人正在查點著幾十匹布料,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
「只有你一個么?剛才不是有個人和你說話么?」沈卿忍著恐懼問道。他害怕從老者的口中聽到不一樣的答案,怕自己太過思念出現了幻覺。
「剛才,你說的是雲消公子么?」
「雲消?」沈卿自語了幾句,蕭雲,雲消---而後眼中漸漸清明了起來,「請問老人家,雲消是誰?」
「雲公子是掌管布匹行的人,可是堡主的得力助手,只是他不愛露面,所以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老人說道,他看了看沈卿,心想大概是來拜會花亦溪的,也就如實相告。
沈卿急急問道「他往哪裡走了?」老人指了一個方向,沈卿連忙向著方向跑去,沈卿走了之後,一個人影從一旁走了出來。老人驚訝道「雲公子,你不是走了么?怎麼在這裡?」
雲消看著沈卿離開的方向,淡淡的嘆氣,「只是感覺到了故人的氣息,所以躲起來罷了。」
剛才沈卿和蕭珞玉說的話他都聽到了,他們的意思他也知道,可是做了兩年的雲消,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名字了。
雲消雲消,就讓一切都消失就好,何必還要想起來呢!當他落在涯底的一瞬間,曾經的蕭雲就已經死了,花亦溪救活的,不過是另一個罷了。
他一直都有見到沈卿,沈卿每年都有又一次來到蕭家堡的時間是在花亦溪生辰前,每年他也要回來一次送布料,其實之前他都有見到沈卿,只是並不希望兩個人相見而已。如今他已經向蕭珞玉辭行,馬上就會離開。
「你若不想見我,我可以躲得遠一點。」沈卿緩緩道,雲消皺眉,轉過身的時候沈卿已經在哪裡了。他突然想起沈卿的功夫要高過自己,能發現自己也是正常的。
比起雲消的平靜沈卿臉上多了幾分狂喜,「蕭雲---」他叫了一聲,卻沒有走上前,仔細看了看蕭雲的表情之後才小心翼翼說道「你沒死,真的太好了。」
蕭雲沒有說話,沈卿繼續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見見你---」蕭雲道「沈公子,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我不見你不過是不希望你糾結與過去罷了。你不用對我有什麼歉疚。」
沈公子---沈卿眼神暗了下去,「不是歉疚---我是---」
愛?還是什麼?沈卿不敢說下去,他自覺也沒有資格說下去,「我就是希望,我們可以當朋友,朋友就好。」語氣中帶著一絲絲的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