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集 奇山之曲 第三章 奇山
正在他準備站起身的時候，草原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腳步震動聲，一些心志不堅定的妖獸，立即抬起頭來看去。
那沉睡中的熊人，忽然睜開了眼睛，大叫起來：「是我們熊族的戰士們。」
她聽慣了自己種族的腳步聲，所以即使在睡夢中也能清晰的分辨出來。
楓林玉抬頭一看，果然是幾十個高大的熊人，邁著大步，從遠處疾奔而至。
它們很快來到山前，楓林玉老遠就看清，最前面有四個熊人，用擔架抬著另一個熊人，那熊人全身鮮血，看來是受了極重的傷。
楓林玉前面那兩個熊人，已經站起身來迎接過去，那個女熊人粗著嗓子喊道：「哎呀，倫巴，是誰受了這麼重的傷，讓我看看！」
熊人部落並不是很大，熊人們大多互相熟識。
一個熊人戰士也大喊道：「力力亞，太好了，你在這裡，快請神仙下來啊，我們偉大的莫桑王受傷了。」
「去你的，要是能請神仙下來，我還跪在這幹嘛？」
女熊人鬱悶的說道。
她擠到擔架旁邊，看著血葫蘆一樣的熊人首領，叫道：「怎麼給砍成這樣啊？」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拽過領頭的熊人戰士，嘶聲道：「我的小強，我的小強怎麼樣啊？」
熊人戰士不耐煩的甩開她，瓮聲說道：「它很好，作戰很勇猛。」一邊又大聲喊道：「我們不能再等了，莫桑王的血就快流幹了，兄弟們，我們上山去找神仙。」
它揮舞著粗壯的手臂，當先往山上跑去，幾十個熊人簇擁著受傷的莫桑，轟隆隆的向山峰上開去。
忽然，一個矮小的鴨獸跳了出來，大叫道：「不可以上神山，這是對仙人的不敬。」
她的身材只有熊人的小腿那麼高，卻擋在前面，熊人一抬腳，嗖的一聲將她蹬上了天。
楓林玉暗叫一聲慘，那傢伙正是自己擄掠的那隻鴨獸，沒想到她膽子倒是很大。
鴨獸雖然被踢飛了，但還有很多信徒都站起來了，為了害怕神仙降罪，他們堅決不允許熊人們上山。
它們把熊人圍在一起，用身體阻擋著這幾十個雄壯的戰士，一時間，山腳下亂做一團。
楓林玉偷偷擠在人群里，來到被熊人們保護著的擔架旁，透過斑斑的血跡，他認出那受傷的倒楣傢伙，正是熊人族首領莫桑，現在正處於昏迷狀態。
楓林玉知道它們是上不去的，雖然熊人戰士的攻擊力很強，但山上的魔法禁制不是它們這身蠻力所能破解的。
但是，讓它們打個頭陣，試探一下山上那個魔法高手，還是可以的吧。
最重要的是，這些熊人當年也曾圍攻過自己，讓它們吃點苦頭，也滿足自己報復的快感。
楓林玉想到這裡，臉上現出壞笑，他運起魔力，悄悄向外擴張，那魔力雖然柔和，但卻是極大的力量，圍在擔架周圍的妖獸們立即被推開了，而它們自己還以為這是熊人們的蠻力呢。
而熊人們，忽然感覺壓力一輕，它們抓住機會，往人群外面衝去。
楓林玉緊跟在熊人的身後，不斷的把衝上來圍裹的妖獸信徒擠開，讓熊人們一路向前沖。
到了高一點的山體，那些信徒都是老弱之軀，當然跑不過熊人戰士，距離一旦拉開，它們就再也圍不上來了。
楓林玉也停了下來，笑呵呵的看著沖了上去的熊人們。
他心裡倒數著：「十，九，八……一！」
「啊」的一聲大叫，一個熊人忽然從山上直飛下來，它還在半空中形成一個優美的弧線，啪達一聲摔倒在草地上，痛得哼哼直叫，然後不斷是啪達啪達之聲，熊人們接連的從山上飛了下來。
最後是一具擔架，喀嚓一聲落在草地上，熊人莫桑被震醒過來，烏黑的臉龐此刻變得蒼白，茫然的看著四周。
還好山上那人沒想要它們的命，只用魔法結界將它們彈出來。
片刻前，還威風凜凜的熊人戰士們，此刻都趴在草地上叫喚，粗獷的聲音和強忍痛楚的哼聲，讓人既想笑，又感覺害怕。
莫桑看了看周圍，不明所以，一陣頭暈襲來，它感覺身體里的血液彷彿被抽干，翻了翻白眼，又昏過去了。
山下的所有妖獸都看到了這一幕，它們惶恐的跪下來，大聲的祈求神仙原諒，一時間哭喊求饒聲，和熊族大漢們的痛哼聲，交織成一首奇妙的音樂，裡面還夾雜著楓林玉的一兩聲冷笑。
忽然，山上亮起一片白光，淡淡的，異常柔和，從山頂上一直閃耀到山腳。
白光中，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走到熊人們面前，在整團的白光中，分出一束手臂粗細的細光，拂在熊人莫桑的臉上。
其他熊人立即撲上來阻擋，它們以為那白光要傷害首領，但是，無論它們使多大的力氣，都沒有辦法沖近白光，反倒再一次被彈開，又摔了七葷八素。
莫桑的身上有兩處較大的傷口，那束白光分別在上面撫弄了一下，傷口立即流出濃黑的血，然後黑血變得鮮紅，結疤癒合。
楓林玉看得仔細，心中大是駭然，倒不是對這種快速恢復的能力感到吃驚，而是他看到對方使用的竟然是情人果。
也就是自己包袱中的、那個得自魔王寶藏的奇怪植物，現在看來，它一定有另外一個名字，沒想到這東西這麼厲害。
他看見對方將情人果割開一個口子，將裡面的乳白色液體滴在莫桑的傷口上，就是這東西起到了化腐生肌的奇特功效。
白光在治好了莫桑之後，開始在人群里移動起來，好像能看到哪一個人身體有病一樣，白光並不是給每個人都治癒，而是有選擇性的治療。
速度很快，僅僅幾分鐘，白光就在人群里移動了一圈。
熊人族首領莫桑清醒過來，它發現自己恢復了以前生龍活虎的健康，從擔架上爬起來，手下將它昏迷后的情形告訴了它。
它眼睛放光的看著那團白光，它能當上熊人族的首領，自然有比那些普通熊人特殊的地方。
它不相信什麼鬼神之說，雖然沒有像楓林玉那樣能看出白光里其實有一個人，但它已經推斷出來了。
「這個人有這種神奇的治療能力。我熊族現在前線作戰，每天都有死傷，如果能把他弄到戰場上去……」
熊人莫桑看著那團白光，發出了得意的奸笑：「嘿嘿嘿嘿，我們熊族人自己治療就免費，如果是其他種族，治癒一次就收一個金幣，狼族的加倍，戰爭過後，我們熊族可就發財了。」
它腦袋裡轉悠著邪惡的想法，彷彿那團移動的白光，就是一枚巨大的金幣。
「兄弟們，把這位仙人給我請回去。」
熊人大聲命令。
熊族戰士們幾乎被它這聲命令嚇趴下，剛才它們可是清醒的，都領教過仙人的厲害了，現在首領竟然要把仙人抓回去，它們哪裡能不怕。
一個熊人戰士怯怯的說道：「老大，那可是……可是神仙啊。」
「少廢話，又不是要殺他，只不過是想要讓他發揮自己的特長，治病救人。」
莫桑臉上洋溢著發現寶物般的興奮神情，張著巨大的熊掌，向那團光追去，一邊喊道：「這位高人，別裝神弄鬼了，快跟我莫桑上戰場，有你的好處。」
那白光頓了一下，楓林玉看得仔細，那淡淡的人影迴轉頭來，似乎正在奇怪的看著莫桑。
莫桑探出熊掌，向白光抓取，不愧是熊族領袖，別人無法突破的彈力，它重傷剛愈就能做到。
可是就在它的巨掌將要接近白光的時候，那白光突然奇快無比的轉了方向，楓林玉聽到那白光里的人輕聲說了一句：「找死。」
然後，空氣中的魔法波動猛然強烈起來，楓林玉立刻判斷出來，那是一個殺傷力很巨大的攻擊魔法，那人竟想幹掉莫桑。
楓林玉和莫桑也算是朋友了，當初在楓葉之都，兩人稱兄道弟，喝酒吃肉，感情著實不錯。他知道這類隱居的高人一般都性情古怪，那可不是嚇唬莫桑。
楓林玉嘆了一口氣，使出「閃擊式」，飛快的發出一道能量，擋在莫桑身前，同時，白影里那人的一條魔法光劍襲向了莫桑。
砰的一聲，莫桑大叫著，如同斷線風箏一般被擊上了半空，然後轟的一聲，幾百斤重的身軀砸在了地上。
還好楓林玉替它擋了一下，否則這一條魔法光劍，就能讓它完蛋了。
「咦？」
白影里那人驚呼一聲，向著楓林玉這個方向看來，楓林玉將紅袍在頭上罩好，低低的蹲在地上，收斂起全身魔力氣息，緩慢的呼吸。
那團白光向他移動過來，在他面前站定。
「不會吧，這樣也能發現？」
楓林玉心裡苦笑，卻仍然不站起來。
猛然，熊人族的戰士們齊聲慘叫起來，楓林玉駭然抬起頭，看見包括莫桑在內的所有熊族，全都一動不動的倒在了草地上，彷彿死了一樣。
一瞬間，將幾十個健壯的熊族戰士殺死，這是什麼招數？
楓林玉自問自己沒有這個能力，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他的顫抖剛一結束，就聽耳邊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哼，露餡了。」
這聲音與其說是響在耳邊，不如說是來自心裡，那是用一種魔法音波，只傳給他一個人聽的，聲音是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刺痛了楓林玉的心臟，他又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在下一秒鐘，他整個人騰空而起，當然不是自己跳起來的，而是被那人抓起來的。耳邊風聲霍霍，腳下人影逐漸變小，那人像抓著一隻小雞，拎著楓林玉向上飛起。
「不錯，是用飛的——」
楓林玉心中大叫倒楣。
林煙兒帶著自己向上攀升的時候，還要在山壁上借力，那是最高明的陸行之術。
而這人根本就是全身騰空，那正是飛行的姿勢，和東方昊帶著自己時的感覺差不多，自己竟然又遇到了一個飛翔魔法師，如果不是那個聲音太過怪異，他幾乎以為這人就是東方昊了。
千丈高峰，片刻就到了頂端。
據鴨獸所說，這可是北地第一高峰，上面當然是白雪皚皚，寒風如刀，空氣稀薄。雲霧就在身邊迴翔往複，使這高山之峰看上去神秘莫測，倒是很有仙境的感覺。
「山之彌高，可以摘星啊！」
楓林玉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趕緊大發感慨。
那人將楓林玉摜在地上，楓林玉感覺他在冷冷的看著自己。
「散去你身上那層白光吧，騙騙那些普通人就可以了，大家都懂魔法，你就別裝了，維續那層亮光，可是很耗費靈力的。」楓林玉取笑著說道。
白光閃了一閃，那人露出形體。
是一個黑衣女子。
楓林玉大吃一驚，幾乎是喊叫著說道：「你是烏雲？」
黑衣女人背對著他，一頭長發披到腰間，身材婀娜曼妙，肩膀微微起伏。
「烏雲是人類，我是妖族，我們完全是兩碼事。」
黑衣女人的聲音很低沉，甚至有些含糊不清，那聲音彷彿對人生了無生趣，再不願開口說話一樣，她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聲音的彆扭，解釋道：「我好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我算算……」
她低頭掰弄著手指頭，「有十五年了。」她嘆了一口氣：「好久沒有見過人類了。」她轉過身來。
轟然一聲，楓林玉只覺得頭腦中一陣劇痛，那人的面容猛然間巨大起來，然後咔的一聲碎裂成千百萬塊，在自己的頭腦里轉來轉去，似乎想要破殼而出。
楓林玉捂住頭，忍不住呻吟起來，砰砰的在岩石上撞擊。
這種感覺，只有自己快要發瘋的時候才出現，上一次發作，是在初次進入魔王山洞時。
那似乎涉及到他的前生。
「我……我見過你！」
楓林玉右手抱著頭，蹬蹬蹬蹬的往後退著，左手指著那個黑衣女子，「你是……你是……」
他皺著眉頭，臉上淌滿了冷汗，又用頭在石頭上撞擊，聲嘶力竭的大喊道：「啊，我想不起來——」
黑衣女子冷冷的看著他，低聲道：「你不用想了，我告訴你，我叫賀蘭飛雪。」
「賀蘭飛雪。」
楓林玉倒在地上，忍受著如同刀割般的劇烈頭痛，一遍一遍的念著，似乎這個名字很親切。
「一個痴情人而已，你知道這個名字就可以了，很多事情，想不起來更好。」
她淡淡的說著，眼中一抹憂傷閃過。
楓林玉獃獃的注視著她，這是一個異常俊美的女子，很難看出她具體的年紀，她應該還很年輕，偏偏有一層淡淡的風霜掛在臉上，她臉上的那種成熟，和林煙兒臉上曾經出現過的滄桑完全不同。
林煙兒的滄桑是一種逃避、無奈，甚至是厭煩。
而這個叫賀蘭飛雪的女子，臉上的表情是閱盡世事，看透人生，大徹大悟，彷彿對世間的一切都不在乎，沒有任何慾望，恬靜而甘於平淡，沒有任何追求，也不想再涉足紅塵。
她已經古井無波了。
沒來由的，楓林玉的心中，出現一種愧疚的感覺。
「命運的陀螺，不停的旋轉，每一道軌跡上，都會發生不同的故事，註定了的，無法強求，強求則生出無限煩惱，得到也好，失去也罷，都不過是片時的歡娛……」
賀蘭飛雪抬頭四下看了一看，又說道：「你看這四野寂寂，風吹白雪，露凝寒石，左右無人，正適合心內清涼寧靜，沒有慾望，則沒有憂愁。」
「我，有些聽不懂哎！」
楓林玉被她這些話吸引了注意力，想要弄明白她為什麼這樣說。
頭腦中的劇痛因此而減輕，他趕緊冥思靜心，讓自己不要再去觸動那前世的亂麻。
「很快你就會懂了。」
賀蘭飛雪嘆息一聲：「你是叫楓林玉吧？」
這一下，驚得楓林玉從地上跳起來，大喊道：「你……你怎麼會知道？」
要知道，自己這兩年隱居在情人谷，從來沒有出來過，而且在外貌上，他幾乎已經脫離了以前那個宰相府繼承人的印痕，現在他的個子長的很高、很健壯，皮膚也不是病態的蒼白了，整個人的面貌，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尤其是這半年來，他體內的魔力激增，苦練「貂擊七式」，讓他的身材變得更加矯健修長，況且全身都罩在魔王的寬大長袍里，此刻就算和林煙兒重逢，恐怕她都認不出自己來，何況是眼前這個隱居於深山之中的陌生人。
他張大著嘴，瞪大了眼睛，再也說不出話來。
賀蘭飛雪對他這副表情，並沒有過多的注意，仍然是高深莫測的說著：「緣分這東西，是虛無縹緲的，我自認為隱居在這苦寒之地，便跳出了紅塵往事，沒想到你自己找上門來了。」
她搖搖頭，解釋道：「我沒有見過你。之所以能認出你來，只不過是根據往日的回憶。」
她又看了楓林玉一眼，說道：「你現在的樣子，和以前很像，這副模樣隱藏在你的靈魂深處，也隱藏我的靈魂深處，我能夠認出來，並不奇怪。」
「你這話不是很矛盾？」
楓林玉皺著眉頭說道：「你沒見過我，又怎麼會記得我的樣子。」
「我沒見過今生的你。」賀蘭飛雪顯然不怎麼願意說話，「你不要問了，都是些很無聊的事情。」
「沒見過今生的我……那麼說，你見過前生的我？」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起來，暗自想道：「難道真的有輪迴這碼事？我經歷過的這些事情，無一不在向我證實，我的今生深受前生的影響，天啊，那究竟是什麼？」
賀蘭飛雪似乎猜透了他的想法，說道：「你啊，不要去想那麼多了，得過一天是一天吧。」
「你這是什麼人生態度啊！」楓林玉指著她說道，一副義正嚴詞的樣子。
賀蘭飛雪苦笑一下，如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蘭花，楓林玉的心中閃過一絲憐惜，幾乎想要抱住她安慰一番。
她那充滿英氣的臉孔，在那微笑如曇花一現的瞬間，幻變成破碎的湖，悲傷是一粒石子，投進去，就盪起一圈漣漪，隨後又回復了明鏡般的淡然。
「再次看到你，我的心裡很寧靜，這讓我對自己很滿意，我雖然還是我，但你，其實已經不是自己了。
「過去的賀蘭飛雪，和曾經的楓林玉，一起掩埋在了歷史的廢墟之中。」
她的眼神深遠，從高高的天空上拉回來，投射在楓林玉的臉上，「現在我放心了。」
「你在說謊。」
楓林玉搖著頭，說道：「既然你決定與世界割裂，為什麼還要救治你那些族人？你也會生氣，並且又殺了你的族人，這都是七情六慾的表現。」
「不可否認，在山腳下，當我發現是你到來時，我的情緒是有很大的波動，那很正常，讓我完全漠視你，那並不可能。」
賀蘭飛雪面無表情的說道：「救治那些人，只是我無聊時的一些調劑，如果真想救治它們，當年我也不會隱居到這了無人煙的荒山裡。至於那幾個熊人，只是昏迷而已，我並沒有殺它們。」
她頓了頓，平靜的聲音，終於有些波動起來，「曾經，那個魔王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了自己的種族，放棄許多愛他的人……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蛇妖，沒必要擔起什麼國家族群的責任，妖族，滅就滅了吧，與我無關。
「如果我心血來潮，即使是人類，或者精靈，他們受傷來求我醫治，我一樣會治療，這種行為就像我白天去摘一朵雪絨花那樣，沒有任何意義，純屬無聊之舉。」
「無聊也是一種情緒。」
楓林玉試圖說服她。
可賀蘭飛雪好像忽然厭煩了一樣，本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現出慵懶和不耐煩的神情，低聲道：「你走吧！」
「走？」楓林玉詫異。
「是啊，難不成你想待在這裡？」
賀蘭飛雪轉過身，背著雙手，不再看他一眼。
楓林玉的心忽然悲傷起來，在這一刻，他竟然不忍心離開。
雪山上，懸崖邊，那孤單的黑衣女子，長發隨風而舞，星目注視遠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她的心已經悲傷到極點，死寂了，麻木了。
她為了害怕觸動那隱藏在極深之處的悲傷，寧願遠離一切，放棄一切。
夕陽幾度沉浮，東風去了又來，她幽居於雪山之上，難道真的不會寂寞嗎？
「你……你說的那個魔王，他是誰啊？」楓林玉想要逗引她說話。
可賀蘭飛雪只是揮了揮手，那姿勢的意思再明確不過：請你離開。
楓林玉獃獃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低聲道：「那……那我走了，你保重。」
他緩緩轉身，向山下走去，忍不住回過頭，她站在那裡，仍是一動不動，她背對著她，他看不到她眼角的一滴淚水，已經凝成了透明的白冰。
北地的天空，越來越清冷了……
楓林玉暈暈乎乎的從山頂上下來，他實在想不明白，那女人莫名其妙的把自己抓上山，卻又完好無損的把自己放了。
似乎自己和她曾經有過一段故事。他現在不敢再思考關於這個名字的事情，那會讓自己發瘋的。
只有一點，他越來越確定了——自己的前生一定不是普通人，自己結識的人，竟然有飛翔魔法師，這麼高級別的人，他以前只能聽別人說說。
不過啊，這樣的超級高手還真是古怪呢，東方昊，還有賀蘭飛雪，都是那麼一副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高手風範」？
他搖著頭，連續不停的起跳，這山路陡峭，他可沒有飛行的本領，只能在山石間蹦跳著躲閃，那些巨大崢嶸的石塊，飛快的向後倒退，幾分鐘后，他已經到了山腳。
由於「神仙」顯靈，增加了那些妖獸們的信心，尤其是那些被治癒了疾病的妖獸，更是歡欣鼓舞，變本加厲的向「神仙」祈求，它們嘴裡念出來的願望，也越來越離譜了。
「神啊，讓我變得更加有力量吧，我要做草原的霸主。」
「神啊，讓我變得年輕一些吧，我想重獲青春。」
「神啊，我不想再做豬了，讓我變成強壯的熊人吧。」
「神啊，我想變性，然後一夜成名。」
「神啊，請賜給我一個精壯的男人吧。」
「神啊，我想當神仙……」
而那些沒有被「神跡」眷顧的信徒，則低下頭來暗自沉思，它們不斷的反思自己以往的過錯。
「神啊，我再也不偷袋鼠先生的西瓜了，請原諒我吧。」
「神啊，雖然象族的男人們都很強壯，但以後我決定對丈夫忠誠，即使它只是一個蟲族。」
「神啊，我發誓再也不偷看鳥族的姑娘們洗澡了，請您治好我的眼睛吧。」
「神啊，把羊族的孩子送給狼族，這件事情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我應該把它們獻給您！」
「神啊，我再也不看盜版書了……」
楓林玉聽著這些虛妄的語言，臉上現出一些笑意。
他看向草地上橫七豎八躺倒著的一群熊人，身上的財物被人洗劫一空，衣服也被人扒去了，露出黑黝黝的皮膚和長長的體毛，幾個死了丈夫的寡婦，正色迷迷的撫摸著他們的身體，其中還有一個豬族，她一邊流著口水，一邊在莫桑的胸膛上拱來拱去。
幾個女熊人，正在和一群寡婦大戰，為了保護本族男人們的貞節，她們費盡了心思，最後不得不大動拳腳。
可惜她們只有四五個，完全不是那些發情雌獸的對手，基本上都被打到在地了，還有人趁機對她們搶劫。
可笑的是，就在這齷齪的場面旁邊，許多充滿著各種慾望的妖獸們，還在祈禱。
楓林玉裹緊紅袍，走到莫桑身邊，抓住那個猥褻它的豬人，嗖的一聲扔上了天空。他這一手乾淨俐落，輕鬆的姿態說明他還沒有用全力，而在那些妖獸看來，這就是力大無窮的象徵。
在妖獸的世界里，力量決定一切，群獸同時停止了爭吵打鬧，怔怔的看著神秘紅袍人，但卻看不出他是什麼種族。
楓林玉乾咳一聲，彎下身來，用手掌在莫桑的額頭上按了一下，人群齊聲哦了一下，他們發現楓林玉那雙雪白修長的手，不像是妖獸。
楓林玉趕緊把手縮到衣袖裡，還好有些高級妖獸已經完全進化成人形，因此也不怕那些妖獸懷疑。
如果此刻被這些妖獸發現他是人類，恐怕會群起而攻之。
不過，此刻他藝高人膽大，再也不會像兩年前那樣被狼人追得到處跑了。
他心神氣寧的眯縫著眼睛，用神識探入莫桑的體內，發現他體內有一個小型魔法禁制，封印著他的意識。
楓林玉微微一笑，對賀蘭飛雪異常佩服——能夠在生物體內設置這樣一個精神封鎖型的魔法禁制，需要極其細膩的魔法操控能力，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但是破壞它，自己還是很容易辦到的，就是有點捨不得，那個魔法禁制太精妙了，他撫摸著莫桑的額頭，想了好一會兒，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學會，有機會得找人試一試。
他分出一縷魔力，探進莫桑體內，將那個魔法禁制衝破，搖搖頭，嘆息一聲。
同時，莫桑睜開眼睛，彎腰坐起身來，一眼看到楓林玉，問道：「你是誰？」
楓林玉用食指在嘴唇上噓了一下，依次將其他被封印的熊人救醒，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莫桑說道：「離開這裡再說吧。」
「他是人類！」
妖獸群里一聲大叫猛然傳來，後面還帶著一個尾音：「嘎嘎——」
楓林玉一聽就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被他擄掠過的那個鴨獸，這傢伙看過自己的樣子，知道自己是人類。
聽到這聲喊，妖獸們立即回憶起剛才那雙雪白修長的手，一般的妖獸都是體毛濃重、皮膚黝黑，而高級妖獸幾乎只存在於傳說中，眼前這傢伙肯定是人類。
「殺死人類！」
妖獸們大喊著沖向楓林玉，正所謂人多力量大，雖然覺得這紅袍怪人不好對付，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沖了上來。
「怎麼反應這麼大？」
楓林玉駭然，猛然扯著嗓子，吼了起來：「嗷——嗷———」
他學的是狼叫，當年和明公主被狼人追殺的時候，他也曾經學過，但一下就被人識破了。
在情人谷幽居的這兩年多，晚上他沒事的時候就站在山頂上，對著月亮練習，日積月累，他的狼嚎越來越像，絕對可以以假亂真，後來，只要他一叫，兔子和羚羊就飛快逃跑，附近的狼群也都被他吸引過來。
甚至還有一隻母狼含情脈脈的和他對吼，想要以身相許。
他的狼嚎是用魔力發出來的，中氣十足，如果不是因為有大山阻隔，附近的狼群就尊他為王了。
多年的練習，終於發揮了功效，楓林玉這一嗓子，把所有的妖獸都震住了。
要知道，狼族在妖族中是十分霸道難纏的一個種族，連熊族這樣強大的種族，都對它們很頭痛，所以，妖界各族一般是不願意得罪它們的。
「我是狼王之王，三千年前隱居在此，是山裡神仙的使者。」
楓林玉胡扯著說道：「這些熊人對神仙不敬，但她老人家並不怪責，還命令我使它們起死回生，爾等蠢材，竟敢對我無禮！」
妖獸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不過他那聲狼嚎確實很像，就算不是神的使者，恐怕也和狼族有一定的關係。
楓林玉運起魔力，發出強大的氣勢，紅袍飄蕩起來，獵獵作響，身上閃耀出熠熠光芒，和賀蘭飛雪發出的白光彷彿。
這一下妖獸們都不敢再懷疑了，一起跪倒下來，大聲喊道：「恭迎神使，請神使寬恕我們的罪行！」
「好了好了，不知者無罪。」
楓林玉收回氣勢，心中暗笑，表面上卻嚴肅的說道：「你們就在這裡跪拜吧，神仙很快就會滿足你們的要求的，我現在出去替神仙辦些事情，你們不要跟著我。」
本來那些妖獸還想，神仙看不到，說什麼也要拉住神使，但既然神使大人這樣說，他們只得充滿希望的等待神仙了，畢竟，神仙的能力肯定比神使強吧。
「走吧。」
楓林玉對莫桑說道，此刻這熊人族首領已經有些目瞪口呆了。
楓林玉和熊人們已經離開很遠了，那些妖獸還在地上向著他跪拜，這些傢伙都是這麼容易的輕信啊。
莫桑跟著楓林玉身後，一直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試探道：「這個……神使先生，剛才得罪神仙，還請你回去替我們熊族美言幾句，不要降災給我們。」
「嗯。」楓林玉一邊快速走著，一邊不急不緩的應承著。
熊人們邁開大步，緊跟在楓林玉身後，發現這紅袍怪人雖然比自己這些人矮了不少，但速度卻是飛快，他們幾乎跟不上。
「神使先生……」莫桑又說道：「我們現在是去哪裡？」
楓林玉猛然停下身來，一把掀開頭罩，哈哈大笑道：「莫桑，你看看我是誰，你不認識我了嗎？」
莫桑正快速奔跑，他沒有楓林玉那樣說停就停的能力，足足又向前跑了幾大步才停下來，然後才回過身來，他詫異的看向楓林玉，有些結巴的說道：「你……你不是狼王之王嗎？這個……我們熊族和狼族歷來有仇，難道你是想替他們報仇？」
他瞪大著熊眼，戒備的看著楓林玉，「不過，我怎麼覺得你像是人類？」
「我就是人類啊！」楓林玉笑道：「我是楓林玉啊。」
「楓林玉？」熊人皺起粗大的眉頭，搜索著不多的記憶。
「楓葉之都的楓林玉……」楓林玉提醒道：「兩年前。」
楓林玉將頭罩解開，看著莫桑一笑。
莫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哦。」
熊人想起來了，可是它臉上的戒備神色卻更加濃重了，猛然往後跳了一步，它手下那幾十個熊人也都張開了熊掌，這是它們進攻的姿勢，它們形成一個半圓，將楓林玉包圍在中央。
莫桑眯縫著眼睛問道：「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兩年我一直在北地啊。」楓林玉奇怪的看著熊人們的反應，皺眉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莫桑，我們可是朋友啊。」
「你是說，你這兩年一直在北地？」莫桑問道。
「是啊。」
楓林玉點頭：「就是出使妖族那次，我們被烏雲組織進攻，失散之後我一直困在一個山谷里，今天才剛剛出來，算來，快三年了。」
楓林玉簡簡單單的解釋，其實這期間還發生了許多事情，不過他覺得沒有和這熊人大漢說的必要，反正自己的目的，就是讓他把自己送到人類邊界，自己在這茫茫草原里可是暈頭轉向。
「這兩年多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不知道嗎？」莫桑又問道。
「當然不知道了，從那次后，我還沒回去過。」
楓林玉嘆氣說道：「我一出來就迷路了，莫桑，你一定要把我送出去。」
莫桑仔細看了看他，似乎在辨認著他昔日的模樣，隱隱約約能看到幾處相似，熊人哈哈大笑道：「楓林玉兄弟，你可是大變樣了，足足比以前高了幾個頭，又健壯威武了許多，這叫哥哥怎麼認你呢？」
它伸出粗壯的臂膀，和楓林玉擁抱在一起，兩人哈哈大笑，就像曾經在楓葉之都時一樣。
「當年一別，已近三年，熊哥風采依舊啊。」楓林玉笑著說道。
「哪裡哪裡，兄弟你才是人中神龍，光華遠勝往昔啊。」熊人大聲感嘆。
兩個人客氣了一番，楓林玉問道：「莫桑老兄來這裡，就是為了請神仙給你治傷嗎？有誰能把熊族首領給傷了呢？」
莫桑呆了一呆，微一沉吟，說道：「是和狼人族打架時傷的。」
「哦，果然是這樣。」
楓林玉笑道：「當年我在北地逃亡的時候，就曾看過狼族和熊族的爭鬥，還差點被它們給吃了。」
「兄弟，你怎麼不提我的名號啊，我莫桑的兄弟，熊族是可以不惜性命來保護的。」莫桑豪氣的說道。
「我哪裡能來得及說啊。」楓林玉有些埋怨的說道：「我還沒說出來，就得被它們給撕了。」
莫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拍著胸脯保證道：「兄弟你放心，從今以後，熊族的人絕對不會動你一根毫毛，在北地行走，都有熊族來保護你，這草原之上，哥哥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那可要謝謝老兄了。」
楓林玉大聲說道，心裡卻想：「本少爺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弱質少年了，對付你們這些妖獸用一根小手指就夠了。」
「兄弟，正好我們也要去人類的地界，你就跟著我們一起走好了。」莫桑說道。
「那太好了。」楓林玉又問道：「你們去人類地界做什麼？」
「這個……」
莫桑眨巴一下眼睛，說道：「也沒什麼，看看能不能和人類通商，換些東西。」
「哦。」
楓林玉並不在意他們去做什麼，他心裡高興：自己終於可以回到人間世了，那裡畢竟是自己的種族，還有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還有父親母親，雖然自己對他們的感情，總也無法炙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