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賭
漏夜更深,馬車駕駛到一座城池前停下,守城人一見是她,便立即開城門相迎。
等她真正進了城,卻發現屋內一盞殘燈高高亮起,裴志文高坐著,一見她回來,不覺一驚,很快平伏下來,道。「怎麼現在這個時間回來了,我還以為…」
裴語嫣淡淡道。「以為我不回來了是嗎?」
下人為她奉上一杯茶,柔和道。「小姐,請用茶。」
裴志文微微一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裴語嫣隨即明了。
見她不說話,裴志文曼聲細語道。「我交給你辦的事都辦完了嗎?」
裴語嫣眼底隨即一閃而逝的憂傷,她輕撫了撫自己疲倦的面頰,柔聲道。「爹,慕容述的事,我恐怕是有心無力了。」裴語嫣抬起頭,斂不住眉心深深的擔憂與凄惶。
「是有心無力還是情到深處下不了手呢?溫柔女兒家卻硬是鬚眉剛硬的命,一世冰雪聰明也抵不過一個情字。身為女子,誰能參得透情字,即便是…」說罷,裴志文嘆了嘆氣。「終究是我對你期望太高。」
裴語嫣無力靠在木椅上,面容寫滿了疲憊。「從前看《牡丹亭》的戲文,杜麗娘為柳夢梅死而復生,彷彿情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如今才曉得,戲文終究是戲文罷了。」
「慕容述貶我,收了我的兵權,如今已火燒眉毛,我不得不瞻前顧後,步步為營。時機不同,行事也不得不同。」嘆了口氣,繼續道。「恐我不對付他,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對付我的。」
裴語嫣沉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年少時,總把情意看得涇渭分明,愛便是愛,不愛便是不愛,如同生與死一般界限清晰。總以為只要愛著,就能夠抵越生死,敵得過這世間的一切。
卻原來,情到深處,很多事仍是我們的單薄之力所不能抗拒的。
裴語嫣舉起茶盞,痛然笑道。「常說一醉解千愁,我卻連想一醉都不可得。」說罷,只仰面大口吞下茶水。溫熱的茶水入喉的一瞬間,那樣苦那樣澀,彷彿流毒無窮的傷懷直逼到心裡,不覺淚光盈然,對著裴志文道。「此刻,雲國內憂外患,就算爹爹想要當上雲國之主,得到的恐也只是個軀殼。」
聽到裴語嫣的話,裴志文黯淡的眼神在一瞬間驟然明亮起來,像灼灼的一樹火焰,瞬間照亮了天際。他幾步向前,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就算我不覬覦,陳國也會覬覦的,為了不落入他國之手,我必須除掉慕容述,登上皇位。」
裴語嫣冷冷一笑。「爹爹,說到底,這一切都只是你的借口。」
裴志文的眼神微微一晃,笑容冷寂了下來。「你這次回來只為這個?勸我放棄?與慕容述一起背叛我?」
裴語嫣悲極反笑。「否則爹爹以為我匆匆前來所為何事?」
月光如銀,裴志文清明的眼神並未放過她。「一別良久,語嫣你早已不是當初的語嫣了?看來慕容述的確是很有本事,竟然能煽動你與我為敵。」
「慕容述嗎?」裴語嫣不屑一笑。「他應該不在意吧!無論我是敵是友,他都不會花時間去深究,所以…煽動一詞又何從說起?」
裴志文眼裡黯然的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躍的燭火。「既然你牽挂的人不是慕容述,又為何完成不了我交予你的事?」
裴語嫣心下一慌,即刻轉身迴避。「爹爹,我只是累了,我一女子,本因身居閨房,每天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可你看看現在的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裴語嫣說的極為寂寥,她身上的擔子太重,壓得她喘不過氣。
裴志文的口氣里有難耐的急切和不願相信。「語嫣,你現在就回雲國幫爹爹除了慕容述這個心腹大患,爹會多派幾個人助你一臂之力。」
裴語嫣不得不止住他的話,截然道。「爹爹,這些年我真的累了。我們放棄吧!好不好?」
「胡說。」裴志文突然起身,大聲呵斥道。「怎麼能放棄,就只差一步了。」他飛快的跑到裴語嫣的面前,鉗制住她的雙肩,漆黑的眸子里閃耀著瘋狂的怒火。「語嫣,你幫幫爹吧!只要我登上皇位,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了。」
這一句話似誰的手掌重重摑在她的臉上,打得兩頰熱辣辣地痛。有片刻的沉默,似是河水東流不能回頭的嗚咽如訴。
裴語嫣極力掙扎這脫開鉗制,淡淡道。「爹,這雲國的江山不可能會是你的,你若執意如此,那你便是亂臣賊子了。」裴語嫣強抑住心底翻湧的痛楚。「就算是為了我放棄,也不行嗎?」裴語嫣揪住裴志文的衣袖,帶著最後一絲希望低低道。「你就安心當你的邊疆王,不可以嗎?」
裴志文頹然轉首,聲音里掩不住的灰心與傷痛,只是那雙眼睛卻噴著火,似乎是要將裴語嫣燃成灰燼。「不錯,真是不錯。」裴志文扯著嗓子出聲,像是隱忍著極大的怒氣。「不可以。」
「江山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以至於你連裴氏一族的性命都不顧。
「當然。」毫無疑問的兩個字從裴志文的口中吐出。
沉默,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見裴語嫣不說話,裴志文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她,半晌,不高不低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你這才多久啊!就要幫著外人來對付我了呢?如若他日你真的會阻我登基之路,我還不如趁現在殺了你,免得將來養虎為患。」
「我幫著外人對付你,這話從何說起。」裴語嫣輕輕一哂。「你現在是造反,你有沒有想過。你如若失敗,我裴氏一門的活路。」
「等我當上了皇上,我裴氏一族就是皇親國戚,到時候還有誰敢對他們不敬。」此刻的裴志文又怎麼會聽的下這些話,帝王夢本就是一場豪賭,贏著贏天下,輸者便是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