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兵器作坊
前半句,還是輕輕緩緩慢條斯理。
最後一個字,卻是短促,凌厲,突然的殺氣盈然,鐵血雷霆!
在場的都是文臣,聞言俱是心下一驚,詫異不已地看向文初,但見她淡淡笑意下不容置疑的意味,方想起來,這個楚問,乃是軍中出來的,這個一直以來似個儒生般的清雅少年,遠非她表現出來的那般柔和。
執金吾等人卻是一早就明白自家大人骨子裡的狠,二話不說,一聲「遵命」洞徹雲霄,有向二負責分配,立刻整齊有序地數人一組分散開來。
直到這時候,趙延才猛然回過神,「放肆!」
他一聲喝,卻見執金吾飛快遠去,只有眯著眼冷冷盯向文初,文初笑著回視他,「殿下可有異議?」
「楚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執金吾負責洛陽的安全,可非是讓你拿著雞毛當令箭,欺侮尋常學子的。」
「非常時,行非常事,但有學子阻攔,想來也是心中有鬼的。」
短短兩句話,已帶出了幾分火藥味,趙延素來是皇帝心中最愛的兒子,這洛陽城裡,少有敢和他當面衝突的。可這楚問竟是忽然間一改先前謙和,忽然地強硬了起來,不少人都是回不過神。
只有趙闕和閑王爺,余光中往側方瞥了一眼,明白了什麼般不動聲色。聽趙延語聲更冷,咬著牙幾乎是怒極反笑起來,「好,好,好,好一個非常時行非常事!那勞什子兵器作坊有是沒有還是另說,便是真有,你又有何真憑實據在豫山書院中?如此放肆,誰給你這樣的膽子?!」
文初含笑不語。
一道低沉喝聲,卻從後方倏然響起,「朕給的!」
這道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趙延聽見的一刻瞳孔一縮,行動已經先於意識,「父皇!」
他行了禮,其他人也紛紛一震,回過神去,下跪道:「參見陛下。」
一方小轎無聲無息地臨到近前,沒有什麼皇帝出行的浩大威儀,只一側呂德海跟著,四個轎夫抬著轎子。但是文初知道,這四個轎夫盡非等閑之人,腳下無聲,步履快而穩,顯然是大內高手。
她一早就聽見了遠遠的無數道隱伏的呼吸,想來是皇帝的暗衛了。
轎簾掀開一角,露出裡頭正襟危坐的皇帝,「平身。」又看向最為醒目的胖子,「閑皇叔,數年不見,風采依舊。」並不訝異,顯然之前蔡長祿已提過了。
閑王爺直起身來,大笑著點頭道:「陛下也是龍體康泰,甚好,甚好。」
又閑敘了兩句,皇帝轉向文初來,眼中幾許深思,幾許琢磨,還透著幾許滿意之色,「不回,你同大賢有交情,倒是瞞的緊啊。」
這是皇帝頭一次喚她表字,顯出幾分親近之意。朝中有此殊榮者不多,無不是其親信,一片艷羨的目光中,文初依舊是不驕不躁,半垂著眼睛,笑著應是,「並非刻意瞞著,也是白馬寺之後,才有幸結識了幾位大賢。至今不過三五日,是微臣運氣好罷了。」
能被大賢青眼,何來運氣之說?當日得知她同盧遜交好,已是詫異非常,如今又被那幾位看中,足以證明他心性明正。皇帝點點頭,也沒再多說,心裡頭記掛著兵工廠的事兒,直接問道:「如何,可有線索?」
「回陛下,微臣等人只早一步到,尚未查到切實的線索,只先前那鐵匠鋪子的地下的確是一方地窖,容納的儘是生鐵。向大人已命人查探密道的所在,微臣想著,挖掘地道費時費力,既要掩人耳目,想來那作坊該離著不遠。而豫山書院距離最近,遍植草木,又有朗朗讀書聲作為掩護,便命人試探著搜索一下,看看可否尋到什麼。」
早在聽見有一地窖的生鐵,皇帝的臉色就沉了下來,聽到最後,淡淡應了一聲道:「很好,你做的很好。」
這是這麼些年來頭一次的,皇帝視趙延於無物,從掀開帘子開始就沒同他說一句話,卻在文初這一番分析后緩緩看向了趙延,眼中幾分冰冷毫不掩飾。
趙延砰一聲就跪下了,「父皇,一切只是楚大人的猜……」
「大人,有發現!」
向二飛快跑了過來,臉色十分地凝重,他之前並不知道要查什麼,文初也沒解釋,是以真的發現了兵工廠的一刻,所受的驚嚇自非小可——這可是殺頭抄家的大罪!
隨著他大呼小叫地過來,劉宏便知大勢已去,一屁股癱在地上,哆哆嗦嗦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趙延同樣是臉色劇變,眼中不斷變幻著,帶出幾分狠辣之色。
文初朝向二打了個眼色,後者一眼看見皇帝,驚了一下,隨即恭敬地上前來,行了禮,將發現的一切快速道來。只聽到一半,皇帝便一把握住了拳,「進去!」
他明顯是生了怒,眾人不敢怠慢,紛紛跟在轎子後頭,隨著向二入了內。
半空中有人閃身而現,拎起駭的六神無主的劉宏,跟在了後頭。
豫山書院十分的大,文初不是第一次來,自是一早就知曉,一路走著,用了良久方至後山,從前不從那處想,倒也不覺得這後山如何。此刻心有所思,卻能看出這後山的古怪之處。
尋常的書院中,若有後山,必是鳥語花香供學子們閑暇賞玩,也必有涼亭處處引學子休憩吟詩作賦。可此處卻荒蕪到了極點,草木林立,一派寂寂冷清之意。
向二邊走邊解釋著,「小人不知大人讓尋什麼,便找來了學子詢問,書院中罕有人至的一處,人人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後山。說是院首大人有命,後山樹多路險,為了眾人安全不可入內。小人就帶了人來尋,尋到一處隱秘的山洞,又往下探,果然有密道。」
說著他伸手一指,前方隱隱在樹叢之中,已見一方黑黝黝的洞口,旁邊明三郎帶著幾人把守著。
皇帝下了轎子,竟是準備親自下去。
呂德海一驚道:「陛下!萬萬不可啊!萬一……」
皇帝沒回話,冷著臉,大步往山洞中走,呂德海見此不敢再勸,知道這是動了真火了!他朝文初看去,隱有囑託之意,文初點點頭,當先兩步,走到了皇帝的前頭去。
若是往常,這般作為當的是大不敬,此刻卻是探路的意思,皇帝點了點頭,眼中更見滿意。便見又有一人走到了前頭去,比文初還快上兩步,將她護在了身後。
是趙闕。
皇帝倒沒多想,只道這兩人果真交情非常。
眼下洞內倒不黑,每隔十步便有個執金吾執了火摺子,照亮了一方天地。沒走一會兒,文初就感覺到一股灼熱之意,從前方迎面撲來,這是快到了!
果真趙闕提醒了一句,「父皇,到了,小心腳下。」
皇帝應了聲。
趙闕到了前頭,一步步矮下去,伸出手來,看著文初。
文初瞪他一眼,趙闕揚眉一笑,頗是無賴。
眼見著後頭皇帝也到了,趙闕還是不動,伸著手,大有你不放上來我就不走的意思。文初氣的咬牙,伸手擱了上去,雙手一觸,趙闕的掌心立即合攏,將她素手牽著緊緊握住。
他一步步向下,文初也一步步向下,也不知是這地下太熱,又或者他的手太熱,滾燙的溫度從掌心延續到心間,心尖兒上一片溫軟。
從前有人護著她,不論是老爹,還是三個哥哥,無不將她當做寶——受委屈了找大哥,他素來沉穩,有堅實的肩頭給小妹靠;不開心了找二哥,他素來風雅,彈琴奏曲,無不讓她心情開闊;想打架了找小哥,同自己一樣的沒大沒小無法無天,作姦犯科的最佳良伴。
可是後來呢,再沒有人在頭頂給她遮起一片天,再無人護著,無人慣著,一切的一切,都只有自己——路要自己走,難關自己闖,敵人自己殺……
已是多久,沒有人伸出手來,牽著她走這腳下一片崎嶇?
已是多久,沒有人於她危難,不動聲色於身後一番布置?
已是多久了……
久到她都記不得了。
想著文初看向前頭這廝,芝蘭玉樹,光華耀眼,只一個背影,就能讓人感覺到其無雙風姿……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趙闕沒回頭,握著她的手卻又緊了緊,還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指,輕輕撓了下她手心。這一下來的突然,一片淡淡的紅光中,驟然襲來的癢意,讓文初嚇了一跳,泄憤般的,使勁兒攥了他一下。
這廝在前頭低低笑著,那戲謔的意味,真是讓人牙根兒痒痒。
一條不算太長的階梯,彷彿走了無限遠,到了臨近底部的時候,火紅的光芒已是頗亮了。趙闕率先鬆開了手來,下到地底,眉頭一挑,頗是意外。文初第二個,看著乍然映入眼帘的這個作坊,亦是驚訝不已地挑了下眉。
這已經不能算個作坊了,實在太大,大到足有上頭豫山書院三分之一的面積。一眼望去,數不盡的爐子,數不盡的火光,數不盡的打鐵師傅,更有一側小山般堆積還沒來得及收取的兵刃,從刀劍,到弓箭,到鎧盾,不一而足。
此規模,幾乎可同考工令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