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六

清晨，趙明在小區綠地兩旁的小路上慢跑，此時已經進入深秋，樹葉幾乎都已變黃，並且掉落了多半。回想起夏日時的滿目深綠，他不由得感嘆時間的匆匆流逝。不由得停下腳步，他拾起一片金黃的落葉，想起了中學時吟誦的詩詞：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回到家，陳媽早已準備好早餐，他坐下來問道：「小亮這幾日可曾下樓吃飯？」陳媽搖搖頭，嘆息道：「哎，以前二少爺總是誇我做的飯好吃，吃完后還幫我收拾碗筷，快樂的像只無憂無慮的小鳥，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突然間整個人都變了，整天一個人呆在卧室里，飯也吃得很少，瘦了一大圈。」這時，賀雅蘭和趙子雄一起走下樓來，幾十年來，他們相近如賓，一起吃飯，一起就寢，今日也一樣，但看得出，他們臉上少了往日的開心，顯得十分沉重。

兩人坐下來，陳媽連忙為他們盛好粥端過去，賀雅蘭忍不住問到：「小亮睡醒了嗎？去叫他下來就餐。」陳媽一聲不響的走向二樓，身為僕人幾十年，她早已學會順從聽命，也正是因為她的淳樸善良才能在趙家當傭人，而且一呆就是三十多年，可以說她的醫生都獻給了趙家，她的青春，她的中年，她的老年……這一家人的歡笑早已成為她的歡笑，自然而然的，她們的煩惱也成為她的煩惱。就像此時，她與餐桌上的三人一樣，擔心著卧室里獨自傷心的趙亮。輕輕敲響房門，她推門進去，只見趙亮仍然躺在床上睡著，窗帘拉得死死的，一屋子的黑暗，與原來的陽光明媚比較起來，顯出一派死氣沉沉的氣息。陳媽輕輕的關上房門，眼中不由的湧出淚水，剛才看到的趙亮還是以前的那個漂亮有朝氣孩子嗎？他瘦削的臉上長滿鬍子，灰白的皮膚沒有一絲生氣。走下樓來到餐桌旁，她說：「老爺太太，大少爺還在睡覺。」然後就又走進廚房，將早已為趙亮準備好的早餐放進微波爐，準備等他醒了再給他熱了端過去。

「為了一個女人竟然變得如此頹廢，真是沒出息！明天讓他馬上到陸家嘴的分店來，由他管理，我趙子雄的兒子都應該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漢子，而不是只知道兒女情長的小白臉！」當年趙子雄獨自一人來到上海，什麼苦沒吃過？什麼罪沒受過？所有的事情在他眼中都無足輕重，這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北方漢子，敢拼，敢闖，敢成功，也敢失敗，所以在他眼中，容不得自己的兒子輕易認輸，尤其是向命運認輸！他吃起飯來又快又響，吃完后看著賀雅蘭，又說道：「你今天好好和他談談，明天必須讓他給我打起精神來！」然後和趙明一起穿起外衣走出家門。

趙亮醒來時，已經快中午了。因為昨晚，他把和夢圓在一起發生過的事情都寫進了日記本里。他想把那段美好的回憶封存起來，永遠的保留下去。如果有一天，他還能和她再次相遇，他會把日記本里的故事讀給她聽，並且告訴她，他曾經有過一段最美好的回憶，那段回憶是與她一起多過的每一天。

窗帘緊緊的拉著，沒有一絲陽光透進來，他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天花板，每天晚上他都痛定思痛下定決心將她忘掉，可等到第二天醒來時，發現他再也不能去學校，再也見不到她時，就不由得又傷心起來。他茶不思飯不想，忘記了時間，甚至連自己也快要遺忘了。他只想靜靜地躺在床上，等著生也等著死。

賀雅蘭推開了趙亮的房門，發現他已經醒了，急忙問道：「小亮，你餓嗎？我讓陳媽給你熱飯去。」

「不用了，我不想吃。」

他的語氣冰冷，賀雅蘭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這孩子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不吃飯怎麼行？你難道要把媽媽急死嗎？」賀雅蘭坐在床邊哭起來，「你還在生媽媽的氣嗎？我不都是為了你好嗎？你可是我們趙家的繼承人，將來如果娶了陳欣對你的事業是大有幫助的！」

「不要再跟我提陳欣這個人，我不想聽到她的名字，也絕對不會娶她！」趙亮語氣堅定，眼睛仍盯著天花板不願看她一眼。

「為什麼？陳欣哪一點不好？要家世有家世，要樣貌有樣貌，那個姓何的零時工，她哪一點能和人家陳欣比？一個北方來的不明身份的女人，還想打我們家的主意，沒門！」

「夠了！我不允許您這麼侮辱他，您對她根本就不了解，她雖然出身貧寒但她有一顆高尚的心！」趙亮以為母親真的知道自己做錯了，可沒想到她還是這麼市儈，說出的話仍這麼的尖酸刻薄。

「她有沒有一顆高尚的心對於我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只是一個小老師，一個卑微的零時工，這樣的女人，我絕對不會接受！」

「好了，請您從我的卧室出去，您根本不是來關心我的，在您的心裡只有金錢和勢力，沒有人情和事故，如果不想讓我更鄙視您的話就馬上從我的眼前消失，我們觀點不和，意見不統一，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您親生的？」

「住口！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你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去想想，我難道不是為了你好嗎？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你將來事業的發展嗎？你還年輕，沒有經歷過創業的艱辛，我和你父親都是過來人，難道我們會害你嗎？」

「你們是不會害我，可你們卻為了自己人陷害別人！夢圓她獨自一人來到上海，多麼的不容易，那份工作對於她來說多麼的重要，你知道嗎？你們只知道自己創業時的辛苦，卻不去想她會因為你的一句話流離失所，流浪街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千百年來就流傳下來的做人的道理，難道你們都不知道嗎？您知道我有多麼的心痛嗎？失去她，我的心都要碎了，你知道我有多愛她嗎？沒有他的日子，就像沒有了陽光和空氣一樣，我現在馬上就要窒息了，你還在我面前說那些詆毀她的話，我本來想原諒您的，可是現在，我對您只有恨！」照亮無力的閉上雙眼，淚流滿面，壓抑在心裡的話一下子全都說出來，他突然覺得渾身無力，對人生和未來一片迷茫。

「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麼的愛她，更不會想到二十幾年我含辛茹苦的撫養你，可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竟連一個僅僅認識兩三個月的女人都不如！好了，我來是想告訴你，你父親要你明天就去陸家嘴管理那家分店，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你自己去跟他說吧！」站起身來，賀雅蘭無力的走出照亮的房間，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養育的兒子竟會為了一個女人和她反目成仇。她不由得有些後悔起來，後悔自己剛才說話的語氣過於堅硬，應該慢慢開導他，畢竟他還年輕。但事已至此，她也無力悔改。何夢圓，那是個怎樣的女人？為什麼會讓自己的兒子如此著迷？她一邊想一邊走進自己的卧室，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