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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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獨家發表,謝絕轉載!
這座江南古城,剪水為衣,眉如遠黛,世間最美的山水都被搬來為她的美麗註釋,蓮花般徐徐開落的,是等在季節里的容顏。
深深庭院,一扇幽窗,月過柳梢,牆角干青色的苔被鋪了一層淺淺的白色。
老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年輕女子走了進來,放下包便走進廚房,裡面系著圍裙的中年女人正忙碌著,她笑了笑,「媽,醬油買回來了。」
馮馨不甚嫻熟地拿鍋鏟攪弄著,聽見聲音回過頭,似是鬆了一口氣,「菜都快好了!」
郭婷婷皺著鼻子嗅了嗅,「什麼味道?」
「呀!」馮馨驚呼一聲,看著一鍋黑漆漆的菜,她漲紅了臉,「焦了!」
廚房裡一片烏煙瘴氣,母女倆手忙腳亂善後,「乒乒乓乓」好不熱鬧。
外面的小客廳里,小咚咚盤腿坐在沙發上,摸著空空的肚子,扁著嘴無聲嘆息,「好餓啊!」
剛好電視里的動畫片《喜羊羊和灰太狼》到了廣告時間,小咚咚歪著身子拿遙控器換台,看到什麼,她猛地瞪大了漂亮的黑色大眼睛,「奶奶,姑姑快來,我看見爺爺了!」
郭婷婷正忙著處理一隻雞,解凍后血水流了一砧板,小咚咚還在大嚷大叫,馮馨連忙脫下圍裙跑了出去,「咚咚,怎麼了?」
小咚咚指著電視,「奶奶,剛剛我看到爺爺在裡面。」
作為成功人士,郭川有時候也會接受媒體的採訪,何況離婚以來,對那個男人的消息她一向都是自動忽略,所以馮馨並沒多在意,她擦乾手摸摸孫女的頭,「咚咚,再等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
「……目前,犯罪嫌疑人仍在潛逃,」電視里傳來新聞女主播公式化的聲音,「據知情人士透露,一名孕婦被脅持……事件正在進一步調查……」
馮馨的雙腳彷彿被無數根藤蔓束縛住,再也無法挪動一分一毫,腦子裡嗡嗡地迴響著,犯罪嫌疑人?她迅速轉過身去,緊緊盯著電視,幾乎要把它盯出一個洞來。
女主播正有條不紊地回顧著事態發展,一個個關鍵信息鑽入馮馨的耳朵,「故意殺人」「被害者喬振東」「依法逮捕」「襲警」「孕婦」「人質」……
「奶奶,您怎麼了?」
稚嫩而擔憂的話聲未落,馮馨早已癱坐在地上,臉上堆滿淚水,她口裡念叨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媽!」聽到動靜跑出來的郭婷婷看見母親坐在地上,悲痛欲絕地捶著胸口,她不明所以,立刻跑過去,「發生什麼事了?」
小咚咚搖頭,縮著身子往沙發里鑽,「我不知道……」
電視里幾乎沒有什麼起伏的聲音還在播報著,郭婷婷看了一眼屏幕,視線立刻僵硬了一般,不敢置信地張著嘴巴,「爸爸他……」
「婷婷!快!」馮馨突然抓住女兒的手,「快打電話給淮北!」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底湧現一股濃濃的不安,那個被劫持的孕婦,馮馨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的女兒喬雪桐。
「打不通。」
郭婷婷試了幾次,依然還是無人接聽,又撥了趙亭的手機,聽了一會兒,她臉色大變,「媽,真的是……」
馮馨「啊」了一聲,心開始一揪一揪地疼起來,她歇斯底里地放聲大叫,「幫我訂回a市的班機,我要……」
郭婷婷也心亂如麻,不期然的眼淚奪眶而出,「媽,您不要太激動,醫生說您不能激動!」
慘慘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馮馨一陣氣血上涌,捂著胸口又吐了一口血,深色的地毯被染了一層渾濁的色澤,她哭喊著,「我的女兒啊……要是我的雪桐有什麼三長兩短……」她眼中迸發出一道怨恨的光,「郭川,就算下地獄,我也不會讓你安生!」
原本以為自己的忍讓可以換得平靜的餘生,沒想到……命運弄人啊!
小咚咚被嚇得不成樣子,卻不敢哭出來,蜷縮著身子渾身發抖,郭婷婷幫母親順著氣,「媽,會沒事的,沒事的!淮北哥一定會好好保護她的!」
「不行!」馮馨用力甩開女兒的手,「我要立刻回a市!」
「媽媽!」郭婷婷接住那癱軟下來的身子,轉頭向小咚咚大吼,「快,打12o!」
漸濃的夜色,藏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又有多少陰謀,在黑色的縫隙里開出了花朵?
此時。
佟弘正把自己的未婚妻送上飛機,他默然站立著,看著飛機消失在視線里,直到連轟鳴聲都聽不見,才挪動步子往機場外走。
他會給她最幸福的未來,這是一個男人的諾言!
金津津正坐在座位上,看著無名指上象徵永恆的承諾的粉色鑽戒,心裡滲出點滴的甜蜜,不久的將來,她會成為某人的新娘,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此刻。
路帥剛從一場酒會中脫身,家裡沒有一個等待他、向他噓寒問暖的女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假裝屋子並不是那麼冷清,端莊大方的主播依然在播報著事件進展,不過那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早已走進廚房,他幫自己泡了一杯蜂蜜水,仰頭全部喝掉,再拖著疲累不堪的身子回到卧室,把自己摔在床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運命,相逢不過是偶然,總有一天要各奔前程,殊途同歸之時,彼此與這個世界便再無干係。
此時此刻,上帝正打著瞌睡,眯眼的會兒,郭川點開了那個解密后的文件。
「沙沙沙……」一陣模糊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喬雪桐重新睜開眼睛,心綳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她全神貫注地聽著,而離得不遠處的男人,目光緊鎖著她,彷彿一分一秒都捨不得移開。
「郭川,」
喬雪桐心臟揪了一下,激動得難以自已,是爸爸的聲音!
郭川慢慢收回視線,捏著白色手機,眸底映照著一層冷邪的光,驚悚不已。
「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呵呵!」這個聲音是郭川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突然反應過來這是什麼,郭川眉頭擰成一個「川」字,他從鼻子里擠出一聲冷哼,想不到喬振東竟然留了這一手……
如果沒猜錯的話,郭川想,這段錄音錄於喬振東死前幾天,他好像知曉了自己的什麼秘密,深夜過來對峙,兩人不歡而散。
「莫清死得好無辜!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是喬振東質問的聲音。
聽到父親的名字,莫淮北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他飛快地朝郭川看了過去。
裡面傳來郭川的冷笑,「為什麼?如果沒有把他弄進監獄,那塊地會屬於郭氏嗎?」
如果不是那塊至關重要的地皮,郭氏企業會有今天的輝煌嗎?
「原來……原來那份舉報書也是你做的手腳……」喬振東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痛心疾首,「你又為何要傷他性命?為何要做得這麼絕?」
後面是郭川的狂笑……直到錄音結束。
那陣恐怖的笑聲一直延續著,喬雪桐揪著胸前的衣服,彷彿怕自己的心臟起什麼變化,她一臉擔憂地看向不遠處的男人,眼睛漸漸模糊。
原來這就是當年的真相,她的爸爸是無辜的!
「我爸,」莫淮北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起伏,卻讓人不寒而慄,「是你害死的。」
郭川把文件永久刪除,捏著手機往牆上摔去,碎片七零八落地掉下來,他站起身,腦門泛著寒光,「對!是我!」
反正都到這種時候了,乾脆讓他們死個明白!
「當初莫氏和郭氏正競標一塊地皮,莫氏太強大了,郭氏不是對手,於是我陷害你爸爸入獄,然後再買通了裡面的人,給他的吃食里添加了一種慢性毒藥,久而久之,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最後……」
莫淮北狠狠握著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而不自知,他的眸底翻滾著黑色的憤怒,彷彿要摧毀這世間的一切,他抬起頭時,連郭川都被嚇了一跳。
男人全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他的世界似乎被深重的恨意隔開,誰也進不去,誰也阻止不了!
「砰」一聲,那張散架的椅子被莫淮北抓起來用力往前扔過去,郭川一時來不及閃躲被扔了個正著,惱羞成怒地朝他扣下扳機,喬雪桐捂著耳朵尖叫起來。
莫淮北的手臂開始滲出鮮血,白襯衫被染紅了一大片,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流,喬雪桐心疼得幾乎不能呼吸,她艱難地爬過去,淚水一滴一滴地流下來……
「啊!」郭川卻突然走過來把她從地上拉起,喬雪桐又重新回到了角落,坐在一堆乾草上,郭川用槍撩開她垂在臉頰的髮絲,灼灼熱氣離得那麼近,喬雪桐幾乎停止了呼吸。
那道冷厲的聲音橫空劈來,「放開她!」
只見莫淮北從地上掙扎著起來,大概傷了動脈,血流如注,傷口的劇痛讓他大口地吸著氣,喬雪桐再也不顧上地朝他大吼,「你不要動!」哭聲連連,「求求你,不要再動了!」
她的心好痛,好痛!
「你知道你的爸爸是怎麼死的嗎?」
喬雪桐咬牙瞪了他一眼,郭川不以為意,反而笑了笑,「你說,他掌握了我這麼大的秘密,我還會讓他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你不是人!」
「對!」郭川竟然變態附和著地點頭,「你說得對!我不是人!還記得你爸爸是怎麼死的嗎?」
怎麼會忘記?!
「大家都知道他是車禍死的,其實不然……」郭川往槍口處吹了一口氣,笑容還有一絲得意,「是我讓人剪掉了剎車線,製造了一場幾近完美的車禍……」
再好的教養都抵不過內心的憤慨、怨和恨,喬雪桐此刻殺人的心都有了,她手腳並用,抓他、踢他,只要是能傷害到他的,她絲毫不吝惜去嘗試,然而,一個弱女子又有多少力氣?
郭川輕而易舉地控制住她的手腳,他破天荒露出一個溫暖——當然和屋外的寒意比起來還算得上溫暖的微笑,「來啊,替你爸爸報仇!」
「想想你爸爸當年是怎麼死的?腦漿迸裂?臨死前都死不瞑目?我就在你面前,來……」
「你這個殺人兇手!」
「是啊,我是殺人兇手,那你媽媽就是我的幫凶。當年如果不是她,我怎麼會……」
莫淮北的胸前有著劇烈的起伏,呼出的熱氣很快消散,他幾乎猩紅了眼睛,然而繩索綁得太緊,掙扎了好幾次,手腕的皮膚都破了,溫熱的血沿著掌心流下來,鑽心般的疼……然而,所有的疼痛加起來都比不上她掉落的一滴眼淚,那讓他幾乎痛得快要死去!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當初楊芷晴的心情,全然喪失理智之下,他只恨不能親手殺了這個禽獸!
不知從哪裡傳來雞鳴聲,天,大概快亮了。
這片荒野上,有人代替上帝行使決定生死的權利,改變了大自然從一而終的法則。
「哈哈哈!」郭川起身仰頭大笑了幾聲,「既然你們都知道當年的真相了,那麼也是時候上路了。」他緩緩收回笑意,陰寒的眸子看著地上兩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莫清、喬振東,當年你們死在我手上,想不到,你們的兒子、女兒還是逃不過相同的命運。哈哈,此生足矣!」
門打開,冷風吹了進來,郭川的身影消失在門后,他直直地往外面停著的車子走去……
「老公,」喬雪桐的聲音沙啞不堪,全身幾乎沒有什麼力氣,「你……你沒事吧?」
似乎在掩飾些什麼,莫淮北沉默了一會兒才答,「沒事。」冷汗從額頭流下,英俊的臉孔早已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喬雪桐還想再說些什麼,門又被推開,她的餘光瞥見一片紛飛的雪花,冷不防地打了個哆嗦。
郭川提著一個塑料罐進來,似乎很沉的樣子,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莫淮北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撞擊了一下,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他抬眸看過去,他的妻子滿臉淚痕,那雙被淚水洗濯過的眸子晶瑩透亮,他的目光繼續往下,那個地方還孕育著他們的孩子……
恨!恨意蔓延開,無邊無際。
空氣里瀰漫著一陣濃濃的汽油味,喬雪桐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清麗的面容清白相疊,他……想把他們燒死?
不要!她的孩子……
布置好一切,郭川拍了拍手,嘴角的笑意是那麼滲人,「好了,我們來做個了結吧!」他把空空的塑料罐往牆角扔過去,激起一片塵封的灰塵,在場的三個人都沒有注意到房子幾不可察地輕輕顫了一下。
喬雪桐驚恐地往後退,直到後背抵上一堵冰冷的牆,絕望攫獲了她的心……莫淮北已經掙脫了繩索,慢慢從後面靠近那個居高臨下的人,準備伺機搶下他手裡的打火機,除非死,除非真的無能無力,否則,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她……
屋頂突然撒下一些塵土,郭川揉了揉眼睛,沙塵越來越多,房子彷彿一個喝醉的醉漢開始搖搖晃晃起來,震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猛地意識到什麼,轉身拔腿就往外跑!
周圍的一切都不安地躁動起來,腐朽的氣味讓喬雪桐止不住地乾嘔,模糊間看到瓦片紛飛,中間的橫樑也掉了下來,巨大的聲響震得耳膜極痛,她要死了嗎?
意識漸漸渙散,有什麼東西朝自己撲了過來,喬雪桐無力阻止,頭一歪完全失去了意識。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老舊的公寓轟然倒塌,成為了一片廢墟,門口的大石柱子下壓著一個面容模糊的人,從衣著大概可以認出他是郭川無疑,只見他瞪大了眼睛,眼球突出,顴骨已經斷了,皮肉深深凹陷下去,破碎的頭骨里,除了血不知道還有什麼液體流出來……顯得尤為可怖。
最後的最後,他的眼睛還是沒有閉上,不知道是來不及,還是捨不得……
東方的天空,魚肚白被一陣柔光掩映,光芒層層疊疊地裹著這個溫柔的世界。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