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第四一三章 和合

413.第四一三章 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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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分說著,便到了晝食時分。

自從蕭琮病癒后,就不再以書房為起居膳宿一體之地,平時和沈清猗一起時,便在內院樓下的東閣用食,若外院有客,就在前院堂舍或東西閣子招呼,逢蕭琰過來的日子,便就近在書房的西次閣用膳。

三人在西次閣用過晝食,漱口凈手,又回到書房繼續。

「秦州刺史哥舒夜,賀法顯大師西行玉骨佛珠一串、和闐白玉佛像一座、金箔《金剛經》兩卷、和闐青玉木魚……」

蕭琰念著念著「噗」的一聲笑出來,「佛珠、佛像、佛經、木魚……這個哥舒刺史真的是在賀阿兄病癒嗎?」其他人的賀禮好歹都帶著藥材吧,這位倒好,葯影兒都沒一個。

「阿琰以為呢?」蕭琮回眼笑著。

蕭琰哼了聲,「一看就是討好梁國公的!」

蕭昡崇佛,天下皆知。

蕭琮一聽她語氣,就知她對父親有怨。

怎會不怨呢?蕭琮心嘆,換了他,只怕也是要怨的。

沈清猗淡淡的聲音道:「那和闐白玉佛像、金箔佛經、和闐青玉木魚倒也罷了,但那串玉骨佛珠,是當年法顯大師西行求佛時帶回,多少貴家都求之不得,未料竟被哥舒刺史所獲。這番送出,那是極捨得了。」

對蕭昡而言,這串佛珠可謂珍之又珍。

「所謂禮下於人,如此投其上好,豈無所求?」

蕭琰聽著這清冷如寒泉的聲音,心中怨懟彷彿被流水撫過,清靜下去。

便聽兄長道:「哥舒夜一身將略,卻被抑於秦州治民,心中難免抑鬱。永淳十七年,他在安西都護府任右軍將軍時,殺了麾下一員驕橫都尉,孰料那人卻是安西都護李常煦寵妾之兄……」

蕭琰恍然一笑。

原來這個倒霉的哥舒夜得罪了安西都護,所以被攆到一州當了刺史,想尋門路回到軍中。大唐以武立國,重軍功,雖然世宗文皇帝起大興文治,文官品級提高,但武將地位並沒有降低,與文官齊平,這個哥舒夜如果精於軍事而不擅於文治,想回軍中就很能理解了。

「他想調到河西軍?」蕭琰問道。

蕭琮點頭,「安西他肯定回不去了,只要李常煦在。」李常煦調走哥舒夜,是因為哥舒夜這人桀驁不服管,李常煦早就看得硌眼,終於以內遷的方式搬了他,怎肯讓他回去?

蕭琰心中對那李常煦生了惡感,問道:「那個李常煦該不會是三原李或離狐李吧?」李衛公、李英公要有這樣的後人可真膈應。

蕭琮輕笑一聲,「隴西李。」

蕭琰「哦」了一聲,一副「果然皇族敗家子弟多」的表情惹得蕭琮又一笑,道:「李常煦是陳王次子,封信陽郡開國侯。」見蕭琰對陳王茫然,又解說道,「陳王是聖人的十五弟。」

蕭琰又「哦」一聲,心道原來是皇帝的侄子,這李常煦八成不怎麼受寵,不然怎會放到安西這麼遠的地方?便聽沈清猗寒涼聲音道:「這佛珠,父親恐怕不會受用。手機訪問m.56shuku.net」

就算哥舒夜將才難得,就算梁國公蕭昡對李常煦不怎麼放在眼裡,但明面上還得體顧面子,畢竟安西都護府拱衛河西道西陲,面上不能太打臉,這法顯大師的佛珠如果戴出來就太招人眼了。

蕭琮沉吟道:「這佛珠的確招眼。」

沈清猗寒眸沉幽,道:「上次隨母親去松鶴院看望太夫人,她老人家精神健朗,說起佛經故事頭頭是道,令人著迷。」

蕭琰聽得不解,怎麼就扯到太夫人了?

蕭琮卻眼眸一亮,拊掌而笑道:「祖母事佛甚誠,父親至孝,這些佛寶當然要孝敬祖母。」

如此,既不明面抹了李常煦面子,也對哥舒夜暗示了接納之意,這種人才是值得籠絡的。

蕭琰這時也聽明白了,心裡嘀咕這裡面道道真多,還好她決定從武,嘴裡嘟嚨道:「這些彎彎繞繞的真討厭,阿兄以後也要這樣嗎?」她眉毛一揚,「我覺得做將軍比較好。」

蕭琮咦聲道:「為何?」

蕭琰一挺胸,「一切鬼蜮伎倆在武力面前,都是檣櫓灰飛煙滅!」

蕭琮愣了下,哈哈大笑。

沈清猗寒冽的聲音道:「項羽再武勇,也沒敵過劉邦的鬼蜮伎倆,恃武者,通常是被陰謀家玩得檣櫓灰飛煙滅。」

蕭琰垂眉想了會,抬眸,光芒湛湛,聲音脆而堅定,「那是還不夠真正的強大!」

沈清猗挑了下眉。

蕭琮這邊皺眉道:「阿琰想當將軍?」他從十七話中聽出了這意思。

蘭陵蕭氏是有不少人當將軍的。

蕭氏顯盛是從南朝劉宋起,大梁開國高帝蕭道騫,就是南朝劉宋軍功起家,一路從裨將升參軍、護軍、將軍……大將軍,勇武縱橫沙場,代劉宋而立后,即下《宗族習武詔》,要求蕭氏子弟包括皇子都必須習武,以驅除胡虜、統一中原為志。

梁高帝的詔書帶動了整個南朝士族興起向武之風,但這股風只持續了高帝、昭烈、孝武帝三朝,至文帝時,文風又熾,士族莫不趨鶩,這股武風便消減了下去,皇族宗室即使有詔書壓著,也多半應付了事,又有幾人能耐得那種艱辛呢?連皇帝也睜眼閉眼,只要明面上過得去就行,真要這些皇子宗室上戰場,不定嚇得跌馬呢。正因武風大弱,文帝之後再過三朝,便被統一北方、崇尚武勇的大唐南下攻滅。及至鐵血女皇高宗朝時,蕭氏家主蕭鋮以武奮起,重立梁高帝時蕭氏族規,勒令族中兒郎必須文武並重,此後歷代為將的不少,像蕭琮的父親蕭昡、七姑母蕭曈、八叔蕭昂,都是下馬能文、上馬能戰的允文允武之才。

在蕭琮的這些兄弟中,大哥蕭璋、三弟蕭琤、五弟蕭玳,也都是從五歲起扎馬樁,六歲練五行拳,八歲習橫刀……

只有蕭琮例外。

他病弱這麼多年,早過了習武的年紀。

蕭琮也不希望蕭琰從武。

擅泅者溺於水,善飲者溺於酒,善戰者死於刀兵。

兵戈殺伐之事太兇險。

以阿琰的品貎風采,只要學些詩文,到時薦舉入朝做個「清要」,尊貴又悠閑,還有他這個兄長護著,一輩子安享富貴、平平安安的,豈不好過馬上廝殺?!

蕭琰覷了眼蕭琮臉色,心中咯噔一下,她習武的事兄長還不知道,是隱瞞還是趁機坦白?

她一時犯了躊躇。

蕭琮越發皺緊眉毛,聲調提高了些,「阿琰?」

蕭琰決定坦白為好,抬眼道:「阿兄,我已經扎馬練樁好幾年了。」

蕭琮吃驚瞪眼,臉色霎時黑了。

蕭琰低著頭,她沒覺得習武有什麼不對,但瞞了兄長這麼多年,有些不好意思,眨眼說了個理由:「習武強身,不怕打架。」

不怕打架?

沈清猗眉毛挑了挑。

蕭琮也噎了下。

強身還算在理,打架算哪門子事?

「你與人鬥毆?」蕭琮綳起臉,暗奇她在景苑裡能與誰斗?

蕭琰睃了他一眼,「和十四哥,年年斗。」月月斗,她心裡補充句。

蕭琮一時吃驚仰眉,臉上神色變幻,吃驚,瞭然,疼惜,惱怒,愧疚……

是不是阿琰這些年都被阿琤欺負,所以才這麼想習武!

他胸口一陣酸澀,既為阿琰隱瞞他而惱火,又為阿琰受苦而心痛,又生出自己照顧不周的愧疚。他語氣難過道:「是阿兄照顧得不好。」

蕭琰眨眼,搖頭,「這跟阿兄有什麼關係?」又笑嘻嘻的,「我又沒吃虧。」

蕭琮一時無語,不知說什麼好,阿琤也是他的弟弟——蕭琮更愧疚了。

蕭琰抬眸看著兄長,目光燦然說道:「以後我會保護阿兄。」

蕭琮哈哈失笑,「阿兄還需你保護?」心中卻是感動,一時間念頭轉了幾轉。

沈清猗介面道:「別扯遠了。十七繼續往下念。」

蕭琰暗吁口氣,習武的事總算交待了,她心頭一松,念禮單的聲音也隨之輕快起來,如山間奔躍的小溪。

每念一段,蕭琮照例講解送禮者的家世背景,官職為何,虛職為何,職司實權如何,等等。

蕭琰聽著這些只覺比練武還累。

沈清猗卻聽得認真,將蕭琮說的全記在心中。

有資格上這份禮單的,都是一方人物,彼此利益關係交錯,構成了朝廷、地方的權貴網,不弄清這些,人情往來、措置節禮就會出紕漏,而這些關係的處理往往又影射出權貴層的起落更替。

她尚有許多需要揣摩之處。

這樣一條條過著禮單,不知不覺間,已近了酉時。

蕭琰看了眼漏壺,有些依依不捨的站起來,「阿兄,阿嫂,我得回了。」

蕭琮正伸向茶盞的手便頓住了。

禮單還沒說完,當然,這只是次要,主要是阿琰的課業。現在每十天到承和院一次太疏散了。他們蕭氏子弟都是三歲發矇,六歲入族學,由夫子分門別類教導,阿琰已經耽擱太久了。商娘子在士族禮儀、琴棋書畫上都教得不錯,但經史文詩賦方面就偏弱了些,何況,士族譜牒、家族關係、人情世故也得學了,出身蕭氏,這些不學可不行。

蕭琮心思拿定,聲音柔和道:「阿琰,之前阿兄精力不濟,如今病疾已去,十日一次授課太鬆散了,於你學業恐怕不利。阿兄忖著,從明日起,你每日晝食后都來這邊修習課業,你看可好?」

蕭琰頓時猶豫,「可是……」她上午習武三個時辰,練字一個時辰,下午琴棋畫輪日練半個時辰,然後練武至晚食時分,晚上練字半個時辰,學習經史文詩賦一個時辰,然後入寢,這是定了的。母親說,習武要定性澄心,練字是定性,練琴是澄心。她既然以武立志,就要如母親說的一以貫之,不能懈怠,便抬眸歉然道:「阿兄,下午我要練琴和習武,不能輟。」

蕭琮心中失望,但見阿琰面色堅定,暗嘆一聲,讓了一步,道:「你初一、逢五、逢十、十一過來。逢五的日子由蕭承忠指點你的刀法,省得你自個瞎琢磨,練壞身子不說,還將蕭氏刀法練得走樣了。」

蕭氏刀法是高帝蕭道騫建立大梁后,集合天下刀法名家創立的近戰刀法,命名為橫刀戰技,與蕭氏的馬戰槊法配合,各有九式,後來入唐后蕭氏又出一位武學天才,將橫刀戰技增至三十六式,至蕭鋮時又將馬戰槊法改為陌刀刀法,此二武技均不外傳,但允許貫以蕭姓的親兵部曲和侍衛修習,蕭承忠就是蕭琮侍衛中橫刀戰技練得最精湛的。

蕭琰聞言頓時喜上眉梢,眼眸燦亮如星子,起身抬袖鄭重行了一大禮,「多謝阿兄!」心想回去給母親說了,母親應該會同意。

蕭琮見她喜不自勝的樣子,搖頭一笑,嗔了聲「你呀」,心中那點子不悅油然而散了。

蕭琰忽然又遲疑了,道:「可是,父親……」梁國公會同意她頻繁來承和院?還和蕭承忠學刀法?哼!

蕭琮微笑道:「放心,父親那邊我去說。」

蕭琰語氣仍有些遲疑,「會不會耽誤了阿兄……」

「不妨事,我過年後到都督府處事都是上午,與教你的時間不衝突。就這麼說定了。」蕭琮叮嚀她,「記得回去給娘子說。」

蕭琰遲疑著應了,戴上面具離去,心中有些歡喜,又有些忐忑。

回到清寧院后,便給母親說了這事。

商清沉吟著,半晌不語。

「阿母……」

商清抬眸,看見蕭琰帶著期待的眼神,她淡淡揚了下眉,「蕭無念,你很想去?」

蕭琰沉默了一下,「阿母,蕭氏是甲姓士族。」甲姓士族是一等士族。

商清道:「那又如何?」

「阿兄今天說了許多士族、官場的人情世故,我有好些聽不明白……」蕭琰仰了仰臉,「這些,以後總會用到。」

她上前摟住母親的腰,那帶著淡淡沉水香和蘭香的體香讓人無比眷戀,「等以後……出去了,無念帶您去江南,游賞那些書上寫的山山水水,過著誰也管不著的快活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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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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