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三爺(五)
那個宣撫使陳彥允只見過一次,還是在都督府的宴席上見到的。
施州衛所的宣撫使職位一向都是祖上傳下來的的,不管那人德行如何,只要有一身正統覃家的血,就能得到宣撫使這個職位。這一代的宣撫使不學無術不說,長相也是粗鄙醜陋,空有一身蠻力。
顧錦朝真是嫁過去了,這輩子就差不多只能困在那小地方終老了。
陳彥允輕吐了口氣,覺得自己管得太多了。
這和他有什麼關係,要嫁就憑她嫁去,他幫了她父親一次,也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晚上回宛平之後,陳三爺去給陳老夫人請安。
陳老夫人靠著迎枕休息,鄭嬤嬤端著一碗消暑的綠豆湯喂她喝。
他請了安之後站到羅漢床旁邊,小丫頭給他抬了杌子過來坐。陳老夫人推開鄭嬤嬤的手示意不想喝了,「味道怪甜的。」
鄭嬤嬤含笑道:「您一會兒嫌淡一會兒嫌甜的,奴婢還不知道該怎麼好了。」
陳老夫笑了:「就是不想喝了。總是要找個理由推辭的是不是?」
陳彥允看著母親,總覺得她這是話裡有話。
陳老夫人慢慢地躺下來,問道:「老三,上次我說的保定劉家的二小姐,你覺得人怎麼樣?」
陳彥允說:「兒子也沒有見過劉家二小姐,母親怎麼讓我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陳老夫人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嗎,你是我生養的。整天用公事推脫說自己有多忙,你就是不想去看而已!下次我讓劉老夫人帶她孫女過來看戲,你看看覺得合不合適……」
陳彥允正要說什麼。
陳老夫人擺擺手:「你再推辭,我就親自去給你下聘了。」又訓斥他,「不是母親逼你。而是你看看你這兩年過得,也沒有個人關心伺候你。等你老了來,是不是青燈古佛地過啊?你要讓為娘的心裡不痛快是不是?」
陳彥允苦笑道:「娘,我沒有這個意思。」
他頓了頓說:「那您讓我想想吧。」
陳老夫人聽到兒子言語之間有妥協之意,才滿意了:「行,你要是同意了。我就請人家姑娘來看戲!」
陳彥允知道陳老夫人的性格,要是不留點餘地肯定是不行的。
那麼他需要續弦嗎?
和江氏在一起過了十多年,夫妻之間非常的淡薄。不過終歸還是相處了這麼多年,他對江氏也不是全無感覺,只是被消磨光了而已。
要是真的再娶一個人,他還要照顧另一個的日常。陳彥允其實是不太想的。
第二天顧德昭又過來請他喝酒。
陳彥允有點不耐煩了:「下次他再過來,就給我拿笤帚趕出去!」
來報的人嚇了一跳。再也不敢給顧德昭通傳了。
顧德昭吃了閉門羹,失魂落魄地往戶部衙門走,路上還遇到同僚和他打招呼。
「陳大人還是不見你?」
顧德昭嘆了口氣:「別說了,碰了一鼻子的灰。」
那人好奇地問:「那你真要把女兒嫁給覃蒙嗎?」
顧德昭說:「她能嫁得遠一些,以後要是東窗事發也不至於牽扯到她。」
天上下起細雨來。顧德昭和同僚站到牆檐下躲雨,看到有個人撐著傘匆匆地從雨里走出來,走近了才看到是陳彥允身邊服侍的人,那人忙對顧德昭說:「顧郎中。總算是追到您了,陳大人請你過去!」
陳三爺……又請他過去幹什麼?
顧德昭不敢耽擱。跟著這個人往回走。
陳三爺望著窗外的細雨沉思。
院子里有一口種了睡蓮的大缸,雨下得淅淅瀝瀝的,有幾分陰冷的感覺。
顧德昭站在門口,就看到陳三爺坐在窗扇旁邊的東坡椅上。旁邊還擺著他的案牘,正對一架博古閣,花瓶里插了幾箇舊的捲軸。
「陳大人……」顧德昭拱手,「您找下官何事?」
陳彥允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摺子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顧德昭拿過來打開略讀,面色就立刻蒼白了:「三爺,這絕對是無中生有的事!下官不會糊塗到這種地步,您可要明察啊!」
「我還沒有說什麼,你不用驚慌。」陳彥允道,「你坐下來說話。」
顧德昭忐忑不安地坐下來。
「我問你,司庾主事是否是你親任的?」
顧德昭點頭,又忙說:「但是下官絕沒有讓他管糧……」
陳三爺笑了:「我問你這個了嗎?」
顧德昭連連搖頭,衣裳都要被汗打濕了。
陳三爺嘆了口氣:「你身邊有人要害你,你自己不知道?」
顧德昭茫然地看著陳三爺,實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他一個小小郎中,有沒有擋著誰的路,怎麼會有人想要害他呢?
「算了,你以後注意點吧。」陳三爺看他這樣子,就知道自己說了也沒用。「以後注意自己手下的人,這次是我先看到,下次要是御史報到都察院去了,可就沒這麼輕鬆了。」
顧德昭連聲應是,陳彥允揮手讓他離開了,突然又問,「顧郎中,聽說你要和覃家結親了?」
顧德昭才明白陳彥允說的是宣撫使覃家。
只能無能的人,才會把女兒嫁到那些偏遠的地方去。
這些土司管的地方可是沒有王法的。
顧德昭苦笑:「下官倒是有這個打算,就是怕女兒不同意。她性子一向倔得很,肯定不願意。」想了想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拱了拱手,「那下官告辭了。」
陳彥允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讓陳義進來。
「備馬車,我們去一趟適安。」
他要去適安見一個人,等商量了事情出來,天色已經很晚了。
「三爺,要不要找個客棧歇息?」胡榮說。「小的記得前面還有個員外家,咱們也可以借宿。」
陳彥允已經有點累了,閉著眼睛說:「去顧家。」
顧德昭不是想請他喝酒吧,那就去借宿一晚吧。
胡榮沒有多問,問了路之後趕著馬車朝顧家去了,倒是把顧德昭嚇了一跳。
他連忙讓灶上布置酒菜。自己換了衣裳在影壁等著。看到陳三爺從車上下來是穿著常服的,方才鬆了口氣。陳彥允笑著問他:「我這不算是打擾吧?」
「哪裡哪裡,陳大人這邊請。」顧德昭笑著說,「下官還盼著您打擾呢!」
菜陸續地端上來,顧德昭吩咐廚房上的都是好東西,他也不敢吃。幫著陳三爺布菜,局促得很。
陳彥允慢慢嚼著魚肉。突然有點後悔。他還是不應該到顧家來吧。
外面突然有說話的聲音傳來。
好像是個女孩兒。
顧德昭賠笑道:「大人見笑了,是我家小女。現在正彆扭著呢!」
「怎麼彆扭了?」
「聽說自己要嫁到遠處去。」顧德昭頓了頓,「她繼母正在勸她呢,一會兒就沒事了。」
陳彥允已經隱約聽到了她說話的聲音。
「告訴他,休想讓我嫁……!反正你們不喜歡我。我去跟著外祖母都好……」
顧德昭終於聽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說:「大人稍等,她也太不像話了,我去說她幾句就過來!」說著就站起來。僕人挑了帘子讓他走出去。
陳彥允的筷子也放下了,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顧德昭壓低聲音訓斥。她的聲音猛的提高了:「反正我要去外祖母家,您找誰來勸我都一樣!我就不答應!」
顧德昭也忍不住怒斥她:「你像什麼樣子,你不知道有客人在嗎!讓人家看笑話!」
她不甘示弱地道:「我像什麼樣子?我就是這個樣子,您把我養這麼大。不知道我是什麼樣子嗎?我看到過那個宣撫使……我才不要嫁給他呢!您有什麼客人在,我說話都說不得了嗎?」
顧德昭氣急了:「你……閉嘴!你們快送她回去,給我好好的關著,等到她知道錯了再放出來。」
她哼了一聲:「我才要看看,究竟是什麼客人在!」
說著就往這邊跑過來了,又有幾個人連聲喊著大小姐追上來。
陳彥允一怔,卻忍不住笑起來。
她還是這麼的有生氣。
他還沒想好要不要見她,就看到有個人在門口探了探。
「你就是我爹的客人嗎?」她突然問。
陳彥允笑著點頭:「嗯,怎麼了?」
她穿著一件茜紅色的短褙子,青色的綜裙,顯得很活潑。「我就是想看看……」她還沒說完,就被僕人按住了手,顧德昭快步從後面追上來,臉色暗沉如水,讓僕人把顧錦朝壓下去。
顧錦朝眼眶通紅濕潤,卻毫不服氣地大聲說:「反正我不!我就不!」
顧德昭氣得手發抖:「快把她給我弄下去!」
她終於被僕人拖下去了,顧德昭才對陳彥允抱歉地笑笑:「大人見笑,小女頑劣不聽話。」
陳彥允說:「不礙事,她也是單純而已。」
顧德昭聽得一愣。
陳彥允卻轉移了話題:「顧大人,你這套茶杯看起來不錯,可是汝窯出的?」
顧德昭才把話放到他的茶杯上面了。
陳彥允卻有些遺憾,她好像不認得自己啊。
說著也是,她兩次見他都沒有把他看清楚過,肯定是記不得的。
陳彥允心情卻挺好的,等幾天後陳老夫人再問起他劉二小姐的事,他下意識地拒絕了:「娘,我自己有主意,您先不要著急。」
陳老夫人反問他:「怎麼,你有看得上的姑娘了?」老婆子心裡一高興,忙拉陳彥允坐下來,「和娘說說,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年紀了?」
陳彥允正想說沒有,心裡卻突然想起了顧錦朝的臉。
她這麼有趣又可憐。如果真的要續弦的話,何不娶她呢?
陳彥允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但是很快他又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而且很妙。
如果他以後要護著的人,要擔負責任的人是顧錦朝,他好像並不覺得她麻煩,反而挺想護著她的。他不願意看到顧錦朝嫁給什麼宣撫使,那嫁給他不就好了。
哪個靠山能有他能靠得住呢?
顧錦朝嫁給他,他敢保證整個顧家都無人敢再動了。
陳彥允想到這裡,就微微笑了:「我也不好說,總之她不是什麼溫恭守禮的人,您可能要擔待著……到時候您就知道了。」
陳老夫人一聽真的有戲,老三不是隨口搪塞她的。高興得忙從床上坐起來,「你說清楚一點,你是真的想續弦了?」
陳彥允說:「這還會有假嗎?」
陳老夫人喜不自勝,忙讓鄭嬤嬤進來:「給我準備儀程,明天就去找常老夫人商量商量!再把人請來相看相看。」她又語氣嚴肅地說,「這事說定了,你可就不能誑為娘了。你要是敢反悔,我到時候才要找你算賬!」
陳彥允無奈地笑笑。(未完待續~^~)
PS:哈哈,有點靈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