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面對(下)
我低下頭看著支票,他的話一字一字刺進我的心裡,我沒有悲傷,沒有流淚,童話故事已經落幕了,所有的困惑和不安都已解開謎底。事情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弄明白,心裡反而空蕩蕩了。
如他所言,真的比走到那一步要好受多了。
「尚小姐,赫董是名人,名人的生活很複雜,你很難體會。他的每一段戀情,簡直就是挑戰公司新聞部、公關部、外聯部的工作能力。您看起來蠻單純的,不會給我們出難題吧?」
「一百萬,好多錢啊!」我吸了一口氣,心痛得非常厲害,「銀川地面小,樓價可不低。聽說赫董送女朋友別墅的,不知是傳聞有誤,還是某些人從中切走了一部分?」
他瞪大一雙眼睛,整張臉沉下來,轉而又恢復笑容:「尚小姐很坦率,您早提出條件,我辦事也輕鬆。」
他又給我一張支票,笑盈盈看著我:「五百萬,戒指請交出來,不打擾您休息。」
我仰起頭,眼淚快溢出來。我問自己,豆豆和晶晶現在還小,未來十年內真的有能力湊足他們上大學的費用嗎?三年來,我都沒有去看過楊爸爸,我不敢,我沒有干出一件讓他臉上有光的事情。去看他,他會給我錢用,他不欠我的,只有我欠他的。小潔沒工作,我可以花錢買工作,走後門買關係。真的不能想了,錢真的可以辦成很多很多事。
我不需要一座牌坊……
銀川的秋天真的很冷,尤其是今天,陽光一絲都不肯透進我的病房。灰白的牆壁,耳畔時不時傳來一個婦人聲嘶力竭的叫罵聲,她說得河南口音,我不是聽得很明白。大概意思是銀川人欺負河南人,醫院不讓她看病。護士說,請她的家屬儘快續費,押金已經沒有了……
花錢的地方很多,不是銀川人欺負外鄉人,是貧窮在欺負人。
他有點兒不耐煩了,走過來,直接問我:「尚小姐考慮的怎麼樣了?等你朋友回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既然價錢談攏了,就不要拖延時間了。」
我轉過臉,忽然問他:「赫董這麼大方,一枚戒指送我做個紀念,他還急著要回去?」
他怔了一下,眼睛里透出寒光,也不顧什麼風度了,一隻手緊緊攥著我的手,露出一副極其厭棄的表情:「赫董心愛之物,請務必退回。」
我笑了笑,除了笑,還能怎樣呢?
我掙脫他的手,從包里取出戒指。那一天將它收起來,是為了等到赫政兌現他的承諾,為我披上嫁衣,我再鄭重的戴上它。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我再沒有機會戴上它了。
方進燁拿著戒指離開了。
我一陣恍惚,精神要垮下去。不敢相信,上天的恩賜轉眼就收回了。
「尚小姐,」他突然停在門口,轉身向我說:「以您的姿容實在談不上出眾,比起赫董其她的女友,勉強算得上清秀二字。一晚五百萬,真的是天價。您該感謝赫董的為人,換了別人,您絕不可能撈這麼多。再見!」
他一轉身,門口已經空蕩蕩了。
我沒有說話,徑直望著他站過的位置,他罵完了吧,嘲諷夠了吧?
赫政他可滿意呢?
「小羽,你怎麼了?小羽,來人,大夫,大夫……」耳畔響起一連串激烈的呼救聲,我的身體已經從病床上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這樣死掉,才是最好的結局。
……
我沒有死,也許我有太多的牽挂,也許是我的心臟還在倔強地跳躍,它剛經大劫,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反正,我活了下來。
工傷申報非常順利,這都託了李博偉的福。回到公司,冷嘲熱諷、幸災樂禍,所有臆想中的難堪都沒有。偶爾有三三兩兩對我指指戳戳,我就裝看不見。李博偉高壓之下,輿論肅清不少,我怎麼會感知不到?
只是我的心像被上了一把大鎖。他對我的好,我都佯裝不知道。時間是一把殺豬刀,男人是最沒有耐心的。李博偉很快就會對我產生厭倦,他身邊從不缺佳人,就是楊敏芳也是風韻猶存,我見猶憐。
月亮到了圓的時候,小潔一早準備好紙錢和元寶,我告訴她紙箱的雜誌,什麼時候有收廢舊品的人來了,幫我處理掉。
我的事情,她都知道了。把赫政大罵三天三夜,支票被她縫進了鞋墊里,按她的話說,這叫一步一踩,踩得他永不翻身。
我都笑得岔氣了。
她很快把雜誌賣掉了,一斤五毛,那麼多的雜誌,只換回一斤擀麵條和一塊蔥油餅。
我把麵條煮出來,和小潔兩個人都沒吃完。餘下的做了冷麵,農曆七月十五祭奠先人,這個正好給爸爸媽媽吃,過世的人只吃冷的食物。小潔抱著我說:「小羽,給叔叔阿姨說說你這陣子的遭遇。赫政躲到美國,咱們拿他沒辦法。讓叔叔阿姨把他拖到陰曹地府,這個世界他還一手遮天了?」
我給她一個白眼,曾經深愛的人,怎麼忍心詛咒他?即便分開了,他記得送支票給我。他如果不認我們的一段情,我的個性也不會滿世界喊冤,置他於不義的境地。
也許我真的給他造成很大麻煩,希望他的麻煩都已解決了。
農曆七月十五這天,公園裡、巷子口很多人在燒紙。我和小潔找了一個位置給我們的父母燒些紙錢送去,晚上我們倆都無法入眠。天不亮,都起床。她出去買早點給我,我整理被褥。待我上班去,她會去人才市場碰碰運氣。
我出院以來,她似乎成長了不少。我的身體和精神都慢慢恢復了,才發現她已經製作了簡歷,悄悄的找工作。
忙了好,我一定會忘記那個讓我傷心欲絕的人。而小潔,大概也在忘記某個人。
還在複印材料,手機響起來,我一看是張副總打來的。
「尚小羽,來我辦公室,把本年度職工廉潔檔案都抱過去,整理完了送人資部姚主任辦公室。」
「好的,馬上去。」
放下電話,王主任問我:「張副總打給你什麼事?」
我如實說:「領導叫我把今年職工廉潔檔案都整理好,送姚主任那。」
「這是人資部的活兒,什麼時候派給我們綜合部了?」王主任的聲音又大又清脆,張副總的辦公室就在斜對門,別的辦公室怎麼樣,我不知道。綜合部這扇門隔音效果奇差,他要是聽不見聲,我就不姓「尚」,改姓「下」好了。
馮清看著主任,「太過分了,平日里向著人資部也就算了。人家幾位年輕貌美,我們都是老棒子活該受累。可是,董事長才來過一趟,看上的可是我們綜合部的人,可見他老人家是待見我們的,他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我的手不由顫了下,心微不可聞的發出一聲輕響,轉過身,吞下一口苦水。把手緊緊握成一個拳頭,我跟自己說,小羽,求求你忍一忍,時間會沖淡一切的。
繼續工作,印表機「呼呼」地響著,聞到一股咖啡的清香。我抬頭,李明華從茶水間回來,端著一杯咖啡,微笑著說:「聽說小美懷孕了。」她笑得不懷好意,也許她在門口聽到了大家的對話,馮清「咦」了一聲,「那可是新聞啊,確定?」
李明華高深莫測地「哼」了一聲,沖我們三個嫣然一笑:「我不覺得是新聞,他老公不行,是廣美人盡皆知的事情。我看啊多半是沈家的田,張家的地。」
主任和馮清幾乎同時噴茶。
我看著她們笑得前仰後合,產生一種不得其門而入的感覺。
馮清似乎笑得特別酣暢,走過來勾住我的脖子直接告訴我,「人資部的劉小美老公姓沈,結婚五年了都要不上孩子。劉小美和張明然出一趟差回來,就懷上了。那也太湊巧了吧!我的意見和明華專責的一致,就是『沈家的田,張家的地』嘛!」
我的心頓時揪起來,木然地對她們笑了笑,心裡真的害怕:她們素日就這麼調侃同事,我實在受不了她們。
張副總顯然是聽不下去了,傳來重重地一聲摔門聲。
她們出乎意料笑得更厲害,完全沒有理會震懾的意味。
「小羽,你去把檔案抱過來。」
她們嗤笑了一聲,主任發話了,還是我去。檔案真多,我跑了三個來回才全部摞在我的桌子上。她們又互相聊著別的話題,我是一直被排斥在這個圈子的外面。
忙碌了一個月,才把職工廉潔檔案整理完成。在這段時間裡,我一邊忙碌著,頭腦在反覆思考一些事情,李博偉對我說得那番話很深情,可是我無法接納。傷過一次,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他是金晶的夢想,我不能做出搶金晶男朋友的事情,而且還有楊姐,她們都是我不願意去傷害的人。
可沒有李博偉的暗中彈壓,我和赫政的事情會被傳得多麼難堪,可想而知。即使受盡千夫所指我也認了,一個沒有防禦能力的女子,如我這般,當然是活該了。
事情發展成這樣,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可是這並不影響最後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