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悔,不悔
一股莫名的怒氣迅速在謝真人朐中升起,還來不及調息來平復這怒氣,她的手已抬起,「啪」的一聲,重重落在清瑤臉上。||
清瑤的血色早已被冰璃霧耗盡了,一記耳光后臉還是慘白,連痛都是麻木的,只是恍惚獃滯地看向打她的人。
「你還不悔悟?你為什麼不悔?果然是草木化形的東西,沒腦子沒見識,不知死活。」平靜冷漠了數千年的守閣人居然失態暴怒,厲聲叱喝。區區一枝凈月蓮,得了些靈氣精華,能化形成人已是難得,就應努力修行以證大道。植物的本體明明無心,卻偏偏執著於情,徒然自苦。連累自己這些天來為她辛苦,剛才還渡氣助她禦寒,而且為她動了怒。雖然不想承認,但自己所以會失控動怒,是因可憐這女子。可憐她,所以想一掌打醒她。
「你還想著陸離是吧?那我就跟你說說。你與他同犯情孽,可只有你進了思過閣,陸離有他師傅護著,況且他剛為仙界立了大功,因此只須在天絕峰上面壁百日,再去奈何天服上十年的苦役,便能抵了罪責。而你的下場,即便早早悔悟,也會被削了仙籍,打落凡塵;何況你如此固執,現在還不肯悔悟,你要知道,這樣激怒上界,只能招來更重的責罰。怎麼,你莫非想著陸離會來幫你救你?」
這裡太冷了,冷得凍結了悲傷。謝真人看著清瑤漸漸蒙上薄霜的臉,強壓下不忍,厲聲問道,「你可悔悟嗎?」
「我從來不想向他要什麼……」清瑤艱難開口,答非所問,但一字字說得認真,「我不想要他保護,不想要他照顧,更沒想過要他提攜扶持……你相信嗎?我知道你不信,誰也不會信……卑微如塵的清瑤,怎麼可能沒有任何圖謀就去勾引高高在上的陸離,可我真的沒有。我喜歡他,從不知道他是誰時就喜歡他。我只是喜歡他這個人,即使他不叫陸離,隨便他叫什麼名字用什麼身份,隨便他師傅是上仙還是乞丐,哪怕他只是個貧窮落魄,一無所有的凡人,我也一樣喜歡他。我,不悔!」
最後兩個字雖然微弱,但顯見她是用盡現在所有的氣力喊出來的。孫真人呆了,這些話太大逆不道,足夠讓這個女子在天刑台上萬劫不復了。她真想再抽她一耳光,手抬起,又慢慢放下。耳光有用嗎?十四次被封玄冰,不得生不能死的巨大痛苦都無法逆轉的心意,大概是已經墮入魔道了吧?
對這女子,似乎已無話可說,自己仁至義盡,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向報告上方,然後,她何時死,怎麼死,就和自己無關了。
可是謝真人沒有離開,不知為何,她就是不願見這女子自我毀滅,還想再勸勸她。「或許我是老了吧,聽說凡人年老時就容易心軟,還喜歡絮叨。」自嘲想著,她忽然伸手,一把抓出了護在清瑤胸口的碧水暖玉,冷笑道,「這是陸離送你的吧?本來以你的法力,第一次被封入玄冰就得送命,是這塊暖玉助你熬過這十四次的冰封,可是你看看——」
暖玉托在真人手中,在清瑤眼前晃過,她失神空洞的眼驀然圓睜,映在瞳中的玉不再無暇,一條細細長長的裂紋破壞了它的完美,觸目驚心。
「這暖玉是天極宮師承相傳的寶物之一,傳說帶著它就是墮入寒冰地獄也能保命,可再厲害的寶物也有極限,在冰璃霧裡保你十四天不死,這玉的極限也到了。你若仍然堅持不肯悔悟,再過一柱香時間,我方才渡入你體內的禦寒真力就會消散,冰璃霧第十五次把你凍成玄冰時,你必死,玉也將粉碎。你想想吧,真的忍心毀了這信物嗎?」
謝真人說完這番話,把玉放在清瑤的掌心,幫她把僵硬的五指合攏,讓她感受那玉的冰冷,已經和失了體溫的她一樣將死,所謂暖玉,名存實亡。
看她艱難地把手越握越緊,孫真人深吸一口氣,在心中狠狠對自己道,「再問她最後一次,真正的最後一次。」
「你可悔悟嗎?」
「我……我悔悟……」終於聽到了這樣的回答,孫真人鬆一口氣,嘆一口氣。她悔悟,自己是省去麻煩,對她本人其實於事無補,只是換個地方死罷了。不過,她總算是保住了那塊已死的暖玉。人散玉死,握住一個空殼有何意義!
既然悔悟,便可離開思過閣了,可清瑤現在的樣子,實在不能指望她自行離開。謝真人俯身扶起她,打算再渡些真氣給她,好歹幫她撐過明日的正式審判。指尖剛要點上她的眉心,清瑤竟突然抬手,一把攥住孫真人的手,速度之快用力之大,加上那刺骨的冷,讓毫無防備的守閣人生生一個寒顫,驚喝道,「你幹什麼?」
「我想見他,求求你……幫我!只要讓我再見他一面,化灰化塵,萬劫不復我都認了,求求你……幫我……見他最後一面。」
謝真人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心裡涌動,很熱,帶些辛辣和苦澀,在心底盤繞著,只要衝進眼裡去,是淚水嗎?自己做了幾千年無心無念,無情無欲的神仙,還會有淚嗎?面前的女子慘白將死,卻緊握自己的手不容掙脫,這是她所能抓住的最後稻草,唯一希望。
「好,我儘力,想法讓你再見他一面就是了!」孫真人說著,用力抽出手來,繼續渡几絲真氣給她。答應她,並非只是衝動或可憐她,也因此事處理得太不公,情孽不是一個人能犯的錯,而這件事的罪責,幾乎全落在清瑤一人身上。天玄尊者那老兒,狡猾得像只狐狸精,吐一口血,再**哀嘆幾聲,就博取了一大票的同情支持,輕輕巧巧把他徒弟摘出事外,護在身後。總得找些麻煩,讓那隻老狐狸和他那敢做不敢當的小狐狸徒弟不得好過。
三十六道天雷毀其身,十八顆裂魂釘滅其魂。這是對清瑤的最後判決,如此的重罰讓旁聽者都驚惶悚然,當事人卻安詳平靜,就像這些將讓她形神俱滅的刑罰是對別人的宣判。
宣判過後,並未即刻將清瑤押送去乾坤台行刑,不知是不是謝真人從中使力,執刑日期恰巧安排在了陸離面壁結束的那一日。而在等待執刑期間,清瑤被羈押在自己的本體——西方瑤池的一株凈月蓮之中。
三道金蠶絲鎖緊緊纏裹在經脈里,輕輕一動就痛如撕裂,清瑤只能嬰兒般蜷縮著,像曾經自己形態初凝時那樣在本體里等待著,不同的是,當初她等待新生,現在她等待死亡。
昏沉間不知晝夜,偶爾清醒時,清瑤會想到從前,在思過閣經受的折磨和金蠶絲鎖的禁制讓她神智恍惚,那些記憶也像是隔著紗籠著霧,他的樣子,他的聲音都模糊了,但她還是努力地想著,努力地牽起嘴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