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去找賀雲陽暨一生只一戰
天景得知陳勉秋和陳勉睿起兵造反的消息時.十萬叛軍還在三百裡外.天景因前日被賀雲陽輸了很多真力.精神恢復了一些.再者允炆大婚時日漸近.她為這孩子操心慣了.哪裡能安心休息.時間已近深夜二更了.她還拉著允炆和幾位禮部的大臣在商量婚禮事宜.
正商量著.就得到了這個驚人的消息.這幾個人中.那幾個禮部官員立刻嚇得抖作一團.允炆畢竟才十六歲.也嚇得愣住了.只有天景在大驚后即刻恢復鎮靜.心裡暗罵著.「賀雲陽這個烏鴉嘴.說不好的事.說一件應一件.」
雖然提前了一個時辰得知.但是現在布置城防已經來不及了.她所想的也不是如何布置城防.她一把拉了還在愣神的允炆.叫道.「跟姑姑走.」
她掌心的冰冷激得允炆打了一下寒戰.終於回魂.身不由己地跟著她走了.
「姑姑.我們去哪兒.我們現在不是應該立刻召集官員上開會.商議如何禦敵嗎.」陳允炆現在恢復了正常的思維.發現天景正帶著他往後宮的方向走.不知她是何意.就用力想從姑姑手裡掙脫.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別亂動.跟姑姑走就是了.」天景一聲厲喝.允炆就不敢再動了.乖乖跟著天景七拐八繞地在宮裡走.
他們在漱寧宮的後邊的小花園裡停下.天景打開花園左邊的一扇小門.道.「允炆.你從這裡出去.就可以安全離宮了……」
「什麼.姑姑.在這個時候.你讓我逃.我不走……」
「你聽話.」天景說著.從懷裡掏出寄思帕交給允炆.「你去找賀雲陽.把這個交給他.告訴他.告訴他我……告訴他我說的.讓他助你復國.」
「姑姑.我不去找他.你去找他吧.我是男子.又是皇儲.我要留下來抵抗叛.軍.姑姑.你為大淵做得夠多了.你走吧.去找賀雲陽.這裡的事就交給我.」
天景笑了.把帕子塞在他懷裡.「允炆.你能這麼勇敢.姑姑很高興.你師傅知道了也會高興的.你一直不知道.其實.賀雲陽就是交了你十三年武功的師傅.」
「什麼.齊朝的皇帝賀雲陽是我師傅.」陳允炆不敢置信.
「是啊.你剛滿周歲.賀雲陽就答應了姑姑.在你三歲時他會收你為徒.傳授給你他畢生所學.他向來說話算數.這次也不例外.他那個人就是脾氣怪一些.其實他很喜歡你的.你去找他吧.聽話.姑姑是大淵皇帝.沒有權力離開.哪有皇帝一聽到叛軍打來.就嚇得逃走的.姑姑就在這裡.與昀城共存亡.」
天景說著.把允炆攬進懷裡.緊緊地抱了一下.用力把淚忍回去.「孩子.從小到大.姑姑都不能給你一個溫暖的懷抱.也常對你發脾氣.但是姑姑真是疼愛你的.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
「姑姑.姑姑……」允炆雙手拉住花園的門.不讓天景把他推出去.哭道.「你一定不可以死.姑姑.我會帶了人馬回來救你的.你一定不可以死.」
天景不理他.用盡全力把他推出去.把門口重新鎖好.轉身就走.當著允炆一直沒有流的淚落了下來.她知道她不可能等到允炆回來.等到賀雲陽帶人來救她了.不可能了.
就在天景送允炆離開的時候.宮門前的警世鐘被撞響了.一聲.兩聲.三聲……皇宮門前的警惕鍾只有萬分危急時才會撞響.鐘聲一響.昀城皆聞.住在城中的所有官員都必須在半個時辰內趕到宮上待命.
天景回到景璃殿.立刻召開保衛昀城的大朝會.臨時調集守城弩是來不及了.再說.面對十萬人馬.幾架守城弩亦是杯水車薪.
天景分派調動著城中近四萬的守衛力量.恍惚想起她十八歲那年打的那場昀城保衛戰.那一場仗她贏得漂亮.但其實也是作弊了的.她早就知道謝午華會來.她有父皇周密的安排.她有賀雲陽貼身的保護.她還有師傅送的威力強大的劍符.所以她胸有成竹.勝券在握.
可今天她除了手中這四萬兵什麼也沒有.父皇走了.賀雲陽不在.這滿堂面色惶惶的臣子們還都在指望她呢.她深吸一口氣.道.「雖然叛軍突襲令我們措手不及.但是大淵立國近三百載.昀城還從未被攻破過.朕有信心守住昀城.望列位臣工也要努力.朕和列位在大淵史冊里留下的是美名還是罵名.就看今日之戰了.朕在此.拜託各位了.」
言畢.她離了御座.對著階下群臣深深一揖.
臣子們一怔.忙一起還禮.儘管大家都被這場聲勢浩大的叛亂突襲嚇住了.但皇上的一番話還是挺有鼓勵作用.何況還有她這深深一禮.在場的都是男人.對她這近乎懇求的語氣尤其不忍心.這女子已經快死了.還有守城的勇氣.他們若是害怕退縮.豈不是白做了男人.
於是群臣齊呼請皇上放心.臣等必和皇上一起誓死守城.臣等在.昀城必不破.
四更末.陳勉秋和陳勉睿引得十萬人馬披風掛雪地衝到了昀城城下.和十萬軍隊同至的.是兩千被捉來攻城的百姓.這個陰險下作的主意是陳勉睿的手筆.他說.「陳天景不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嗎.我們就拿這些百姓試試她.她若不肯上城和我們見面.平日里她那些愛民的作派就都是假的;她若上城來.嘿嘿.聽說她得的那病最是怕冷.我們只要在這風雪裡和她耗上幾個時辰.她就完了.只要陳天景一死.昀城不戰即降.哥哥.方先生.你們說我計策怎麼樣.」
陳勉秋怒哼一聲轉過臉去不睬他.他自幼就和這弟弟性情不和.弟弟名字里有個「睿」字.聰明是真有幾分.就是總帶著些邪氣.他怎麼就不想想.捉這兩千百姓來攻城.固然可能逼出陳天景來.可是對他們自己的名聲.將是多大的損害.
方如海倒是點著頭連贊好計妙計.其實他和陳勉秋的看法一致.但陳氏兄弟的名聲損不損的與他何干.他要的.是讓陳天景死.讓賀雲陽痛苦.
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都是妙計.
玄明被幽禁的允王府.其實應該算是允王別院.因為這座府邸不在昀城.而是在城外五里.
這夜四更多天.他和三個僕從就都被驚醒.住宅附近的十萬人馬經過.腳步聲.馬蹄聲.車輛駛過的轔轔聲.雜沓喧囂.許久不斷.
玄明的母家是大淵第一將門.他從小就被舅舅帶著在大校場看數萬人馬的大演兵.少年時自己也指揮過這樣的大演兵.對這樣的聲音他太熟悉了.他的府邸附近有大批兵馬經過.人數絕不會在五萬以下.而且.是從外面往昀城去的.
玄明披著衣服在院里聽這聲音.越聽臉色越是沉重.
這十幾年來.這樣的聲音他聽到過好幾次.但每一次之前.天景都會先來向他解釋原因.她會跟他說「玄明哥哥.寧朝人找茬挑釁.殺了我大淵邊民.我要派兵去和寧朝人打仗.」
「玄明哥哥.齊朝皇帝要去打寧朝.我會開放大淵全境讓他過兵.等他打贏了會分土地給我們的.」
「玄明哥哥.魏朝人搶走了清和姐姐剛出生的孩子.我要出兵.和齊朝的兵馬一起去打魏朝.把孩子們救回來.」
就是這樣.每一次天景都會事先告知他過兵原因.免得他擔心緊張.可是這次沒有.聽說天景的病最近越發重了.可能是她忘了.別人就更不會想到.
「殿下.天太冷了.您快進屋吧.沒什麼好擔心的.大概是皇上又派兵出去打仗了.」一個宮人在他身後勸道.
「哦.」他答應著退了兩步.正要轉身.忽然猛地定住了.不對.這不對.不是天景派兵去打仗.也不是她派出的人馬回來了.已經近兩年沒有聽到過大批人馬出城了.天景去年也和他說過.齊朝的皇帝賀雲陽吞併了袤合洲其餘的五國.現在袤合洲只有齊朝和大淵兩國了.她說但是你別擔心.齊朝願意和大淵共享袤合洲.賀雲陽跟我締結了兩國世代友好的盟約.那盟約上加蓋的是他賀氏皇族的家族徽記墨梅印.只要齊朝是賀家當政.就永不能反悔的.
玄明越想.心底的寒意越盛.他敢肯定.在他門前延綿而過的這支龐大軍隊在來侵略大淵的.而且.八成就是齊朝的人馬.天景畢竟是女子.太善良天真了.以為一紙盟約就可以高枕無憂.她這些年把大淵治理得富庶強盛.齊朝人看著能不眼饞嗎.和大淵共享袤合.總不及他一家獨享痛快吧.所以.賀雲陽來了.他來搶大淵的土地.他來殺天景.
「不.」玄明吼了一聲.衝到門前去使勁砸門.大喊.「開門.快開門.我要去救她.開門.讓我去救她.」
幾個僕從不明就裡.趕忙上來拉他.心想這位殿下是怎麼了.這十幾年都安生平靜的.今天怎麼發起狂來了.他口口聲聲喊著.是要去救誰.
玄明也不砸門了.他在看著牆打主意.當年父皇知道他輕功好.這四面牆都是特意加高過的.都在七丈以上.再好的輕功也不可能徒手翻牆過去.允王府里也不許有過長的繩索之類的東西.他想了想.搬過一張桌子放在牆邊.又轉身進屋去搬桌子椅子往上摞.
「殿下.殿下.」幾個僕人一起跪下.抱住他的腿扯住他的衣服.哭求道.「殿下.您不敢犯糊塗呀.當年先皇可是下過嚴旨的.如果您擅離幽禁之地.那就是死罪.死罪啊.而且我們幾個也活不了.殿下.求求您.您就安生呆著吧.不然.等下次皇上來看您.您和皇上商量.看她能不能放您出去.您可不能自己逃出去呀.」
「閃開.」玄明暴怒地把他們推開.又開始忙自己的.他沒時間向他們解釋.解釋了他們也不會信.
這時.門口響起了落鎖開閂的聲音.玄明和那幾個無助痛哭的僕從都愣住了.玄明不覺鬆了口氣.可能真是自己想錯了.沒有什麼侵略的兵馬打過來.大概是天景來向他解釋剛才過兵的原因了.
廈門打開.進來的卻不是天景.也不是她身邊的侍從.而是那四個守門的御林軍.他們皆是滿臉驚慌.顫聲道.「殿下.祺郡王陳勉秋和宜郡王陳勉睿反了.他們領了十萬人馬來打昀城了.」
「什麼.」玄明怔住了.原來不是齊朝人.竟是自己人反了.陳勉秋和陳勉睿這兄弟倆讓父皇和天景豐祿厚賞地養了幾十年.倒養出反心來了.
「他們已經到昀城城下了嗎.皇上呢.皇上怎麼樣了.」
「他們四更末就到了城下.他們倆個讓皇上到城頭上和他們答話.不然.他們就要讓抓來的兩千百姓攻城.」這幾人說著抬頭看了看又在飄雪的天.聲音里有幾分哀凄.「我們剛才去城邊上遠遠地看了一眼.皇上真的上城了.聽說皇上病得已經……但她還是上城了.」
玄明閉了一下眼睛.隨即睜開.抬手抹去滑落的兩顆淚.語聲平靜地問那幾個僕人.「舅舅留給我的盔甲和槍呢.給我拿出來.還有.到後院去把馬牽來.」
「殿下.您這是要幹什麼呀.」
「救駕.我要去救駕.」
那幾人驚得眼睛都差點瞪出來.「殿下.您就一人.叛軍可是有十萬人呢.」
玄明淡淡一笑.「一人又如何.君有難.為臣的豈可不作為.妹妹被人欺負了.哥哥豈能無動於衷.天景既是我的君王又是我的妹妹.她快要死了.我還好意思留下這條命嗎.我知道父皇曾有嚴旨.我若擅出就是死罪.但我就是去死的.你們就不要攔我了.」
十七年了.陳玄明第一次踏出允王府的大門.他翻身上了戰馬.整了整身上的盔甲.握緊了手中的鐵槍.默默念叨著.「舅舅.您留下盔甲和槍給我.是希望我能有一番大作為.可外甥不爭氣.此生只能有這一戰.舅舅.請您保佑我這一戰--死得其所.」
蜿蜒如長蛇的叛軍.后隊突然間大亂.一騎黑色的戰馬衝進了隊伍.手中鐵槍揮舞如風.凡迎上他槍鋒的人必死.此人勢如破竹地衝擊.身後留下一條淋漓的血路.
一名上了些年紀的敵將忽然驚恐地大喊.「是謝午華.謝午華來了.」
那個氣勢猛如虎.一槍殺一人的黑臉將軍.的確像極了年輕時的謝午華.可謝午華是大淵的東路軍大帥.此人.卻只有他自己.
可是就這樣一個人.卻生生殺出了一支軍隊的氣勢.所向披靡.擋者必死.
這人越來越深入叛軍的中心.他的身上臉上已經沒有不沾血的地方了.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單槍匹馬地衝進敵陣好幾里路.槍下不知已殺了多少人.可他自己也受了傷.很重的傷.但他畢竟已經衝到了這裡.在這裡已經可以看到她了.隔得遠.她站在高高的城頭上.看起來那麼小.那麼無助.
敵軍們已經反應過來了.這個人不是謝午華.他應該是當年的二皇子.已經被幽畢了十七年的陳玄明.這個人可是瘋了嗎.居然單槍匹馬闖進十萬人的陣中.他是挺厲害.可是這畢竟是十萬人的大陣.怎麼可能讓他一路衝到城下去.
更多的人沖了過來.刀、槍還有冷箭已經不可抵擋.但他還是拼盡全力揮著手中的槍.他想再往前幾步.他想看她看得更清楚些.他想回家.那座城是他睽違了十七年的家.家裡有他的妹妹.他的……
可是前面的人那麼多.刀槍那麼多.他回不去了.他的眼睛上也蒙了血.看城上那個小小的人影是紅色的.就像她穿著紅衣.他記得她愛穿紅衣.這麼多年來.他每次想起她都是那個穿紅衣.抱小白貓的女孩兒.她笑得精靈頑皮.她盤算著壞主意捉弄他.她在父皇面前為她說好話.她說.「玄明哥哥.即使別人都懷疑你.我也相信你.」
他的力氣用完了.他的馬也倒下了.在一柄大刀砍向他的一瞬.他放聲大喊.「天景.」
他活了三十四年.她是他唯一愛的女子.可是他不敢說.不敢跟她說.甚至不敢跟自己說.在她面前他總是自卑的.他木訥笨拙.相貌也不好看.他怎麼配喜歡她呢.
可是現在他不自卑了.當他的頭顱被一腔熱血高高地衝起.他終於可以清楚地看見她了.他終於可以告訴她了.「天景.我喜歡你.」
他聽到遙遠的城頭傳來她的呼喊.她在叫他.「玄明哥哥.」
頭顱上的眼睛閉起.滿是鮮血的臉上有一絲寧靜微笑.然後.陳玄明的頭顱落下.落入塵埃.
陳玄明一生只一戰.這一戰.他死得其所.
大淵隆暉十三年十一月初十.祺郡王陳勉秋和宜郡王陳勉睿起兵十萬叛.亂.圍困昀城.允王陳玄明孤身前往救駕.闖入敵陣.力戰而死.
允王陳玄明.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