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禍亂之始
山道上擠滿了人,那些個儒雅風流的年輕士子們,已經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翩翩風度,個個面帶惶恐之色,慌不擇路地朝山下涌去。
還是那萬里晴空,還是那秋高氣爽,還是那怡人的景色,但前後不過片刻的工夫,予人的感覺卻已經全然發生了變化。
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沉重無比,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壓抑得叫人心悸欲狂。
自山下驚恐狂奔而來的那些個家僕侍衛,無一例外地通報了同一件事--------
突厥人來了!
突厥人對晉州的寇犯居然是真的!
突厥人的游騎距離姑射山已經近在咫尺了!
以家僕侍衛的身份,是絕對不敢撒這樣的彌天大謊的。據聞在山下,已有數以百計的百姓和行商正朝臨汾的方向逃難而去,而且後邊還源源不斷地有人尾隨而來。
誰也無法肯定,突厥騎兵是否下一刻就會突然而至。
聽聞了這個消息,即便恬淡如摩詰先生這般的人物,也不由微微色變,更不用說其他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的年輕士子了。
本朝承平已久,雖然邊境之地時有異族襲擾,但並不會對國朝腹地造成什麼威脅。早習慣了這安寧日子的士子們,吟詩誦賦尚可,鼓勇禦敵就實在是太過勉為其難了。
至於突厥人的兇殘,縱然沒有親身經歷過,卻是早有耳聞。便如在十餘年前,突厥可汗曾於定州劫掠了近萬百姓,后因擔心國朝大軍追擊,竟殘忍地下令,將這些全無抵抗之力的百姓屠戮一盡,婦孺不留。\X.\其時。河流為浮屍堵塞,方圓十數里的土地被鮮血染赤。血腥之氣經月不散。\r
死一般的短暫寂靜之後,詩會全場頓起一片慌亂。若不是摩詰先生和幾位晉州名士還能鎮得住場面,只為爭奪下山的優先權,一些士子怕是就會自行混亂起來。
但摩詰先生他們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讓那幾位與會的仕女先行下山,讓士子們下山時能稍稍有些秩序,不至於突厥人還未到。自己人卻先行產生哄鬧廝鬥。
下山地人流中。鄭宇緊攥著鄭靜的手,以身體地護著自己地弟弟。
相比起那些神情慌張的士子,他的面色顯得平靜許多,只是眉頭微蹙著。
雖然不知道寇犯的突厥騎兵究竟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對方何時會到,但他卻清楚一件事-------在這時候下山逃難,未必是什麼良策。
能夠躲進城池裡自然要好過滯留在野外,但問題是,這裡距臨汾城有40餘里路。哪怕策騎也需要大半個時辰才能到達。萬一還在途中時,突厥人就追上來了,縱然只是一小隊游騎。也足以帶來致命性的後果。
比之終日在馬背上生活的突厥人,那些僅僅略通騎術的士子們簡直就沒有半點抵抗之力。縱然是鄭宇自己,也沒有足夠地信心在馬上對抗突厥騎兵。
現在下山,其實就相當於一場賭博,賭能不能在突厥人追上來之前逃進臨汾城。\X.\
如果由得鄭宇選擇,他寧願呆在山上,尋個地方暫時躲起來。突厥人地目的是襲擾劫掠,這就註定他們不會在晉州這樣的腹地逗留過久。也不會耗費時間棄馬上山來搜索幾個人。至多躲上十天半月。便可安然脫困。以他的野外生存經驗,這點日子根本算不得什麼。
不過。他自己可以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鄭靜卻未必有這適應能力。來到臨汾之後,鄭靜那略顯單薄的身體還未能夠完全恢復過來,根本經不起折騰。而且,以鄭宇的觀察推測,明後日里很可能會有降雨。一旦纏綿陰冷的秋雨降臨,野外生存的難度會成倍增加。
拋下弟弟獨自求生,這樣地念頭鄭宇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也絕對不會去想。
權衡利弊之後,他也只能跟隨其他人去賭一賭運氣了山下面,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些。不遠處的官道上,一群群面上帶著無限惶恐之色地難民,拖老攜幼地朝著臨汾城所在的方向逃去。難民的人數,已經遠遠超過先前家僕侍衛們所說的數字,怕不有千人之多。道路甚至都有些被堵塞了起來。
因為恐慌的緣故,一些婦孺已經哭泣出聲。那凄慘的泣聲,更是憑添幾分緊迫壓抑之感。
士子們來到山下之後,見到這幅情形,心中越發惶惑不安。他們立刻散了開來,一片慌亂地各自去尋自己的車馬準備逃命。
只不過片刻之間,已有數騎飛馳而去。^^首發小說⑸⒛0^^
其餘人也越發心慌,忙不迭地尋找自己的車馬。有人在情急之下,看到就近無人地馬匹就解開纜繩,自行跨乘而上,策馬離去,至於馬匹地原主人如何逃生,已經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這樣地舉動,無疑為這原本已顯失控的局面更添幾分混亂。為了爭奪馬匹,有幾名士子甚至完全撕破了臉皮,相當扭鬥了起來。一些留守在山下的家僕侍衛,捋袖撩拳神情緊張地護衛著自家的車馬,大有誰敢搶奪就不惜拚命的架勢。
在這時,已經沒有人來穩定局面了。人性的惡劣,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顯露無疑。
可悲的是,帶來這存亡危機的突厥人,到現在甚至還沒有出現。
一路閃避著混亂的人群,鄭宇牽著鄭靜來到了先前停放馬匹的地方。但拴放在此的幾匹馬卻已不翼而飛。而那名被鄭遠楠留在此處看守馬匹的侍衛也是蹤影全無。
下山的過程中,鄭宇因為需要顧全弟弟,跟侍郎公子離散了開來。照現在的情形來看,對方很可能已經先行到達此處離去了,甚至於還帶走了他們兄弟倆的坐騎。
「大哥,怎麼辦?」看著自己地兄長,鄭靜難掩驚慌之色地說道。
鄭宇沒有做出回答。反而在弟弟詫異的目光中,伏下身子。雙目微閉,將耳朵緊緊貼在地上。便在抵達停放馬匹之處地那一刻,他的心中便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心神高度集中起來,周遭的人聲、馬聲、呼喊聲、哭泣聲在一瞬間全部化作了沉寂。^^首發小說520^^在靈敏的聽覺之下,不多時鄭宇就察覺到了自遠方而來的不尋常的地面震動。那震動雖然輕微而遙遠,卻有逐漸增強迫近的趨勢。
突厥騎兵來了!!
心中陡然閃過這個念頭,鄭宇迅速爬起身。目光犀利如刀地自周遭掃過。看到不遠處有幾名士子正准上馬離去。他毫不猶豫地牽起鄭靜地手朝那邊走了過去。
情勢已經不等人了,如果不能儘快尋馬離去,等待他們兄弟二人將是突厥人地屠刀。為今的選擇只有一個--------奪馬!
但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了呼喊聲:「子醒,子醒,我在這裡!」
鄭遠楠和他那侍衛策馬馳了過來。那侍衛手中,還牽著另一匹無人騎乘的空馬。
「子醒,實在慚愧。情勢太亂了,周清沒能把馬護全。被人偷走了一匹。我怕再有人過來索搶馬匹,就跟周清騎馬一道去尋找你們。」鄭遠楠命侍衛將那匹空馬送至鄭宇跟前,焦急地說道。「子醒,就為難你跟阿靜就合騎一匹馬了。阿清馬上有些功夫,實在不行時還能為我們擋一擋突厥人。」
鄭遠楠沒有不告而別,反而尋回來的舉動,令鄭宇詫異之餘,心中也不由有些觸動。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侍郎公子能有如此表現。很是不簡單了。
「多謝則誠兄!」當著鄭遠楠的面。\.\已經不適合再去奪馬,鄭宇不再猶豫。與鄭靜一道翻身騎上了馬背。\r
「不知道突厥人什麼時候會到,子醒,咱們快走。」鄭遠楠行事也很果斷,招呼了鄭宇兄弟和那侍衛,撥轉馬頭向臨汾城所在方向馳去。
前進的道路上有不少難民,馬匹賓士的速度受到很大影響。一些出身富貴的士子耐不得等待,竟然策馬朝人群衝撞起來。但這樣地舉動,非但沒有解決問題,反倒使情況變得越發混亂。
「走官道太慢,還是尋其他路走!」鄭宇看了看前方混亂的人流,又回身望了一眼,微皺著眉頭對鄭遠楠說道。後方越發醒耳的轟隆聲,飛揚而起地土塵,無不說明了一件事-------突厥人的騎兵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場逃生的賭博,至此已經等於輸了一半。那些個衝撞難民的士子根本不知道,他們現在所做的事情,正在將自己推入深淵。寶貴的逃生時間,就這樣被白白耽誤了。
「子醒公子說的是。」那名叫周清的侍衛點點頭,也對鄭遠楠說道,「公子,再這樣等下去,想走也走不了了!」周清本是行伍出身,曾在靈州呆過段時間,深知突厥人地兇殘。
便在這時,自後方響起了凄慘地呼喊聲。顯然,那些落在最後面的難民百姓,已經被突厥人追上。
屠戮也自此……開始了!
但對這幕人間慘劇,鄭宇無力挽救。他現在所能做地,只是護衛住鄭靜的安全。「走!」侍郎公子也不含糊,當即撥馬馳離了官道。
數以千計的突厥騎兵如潮水一般淹來,迅速將逃難的百姓們吞沒。
追上了難民之後,突厥騎兵們化整為零,分作一隊隊游騎,肆意地放縱著自己的殺戮**。
飛揚的馬蹄,揮舞的刀劍,兇殘的獰笑,化作了難民們的噩夢。
那些不及逃走的士子,同樣難逃厄運。滿腹的詩書,雄辯如河的口才,換不來突厥人的一絲憐憫。若是知道參加這場詩會竟會帶來如此命運,他們怕是打死也不會來。但現在後悔,已為時晚矣。
地面,迅速被鮮血染紅,一片一片,斑斑駁駁。
「呼喝!」
四、五名身著輕皮裘、辮髮的突厥騎兵,吆喝著奇怪的號令,高舉戰刀緊緊追趕著前方的三騎。
「公子,你們快走,我來擋一擋他們!」眼見追兵越來越近,侍衛周清一咬牙,抽出配劍,撥轉馬頭,返身殺了回去。
鄭宇幾人不算幸運,雖然避開了大路,竟然還是被這麼一小隊突厥游騎給追了上來。而且如鄭宇先前所估計的一般,突厥人的騎術高明太多,只要被對方盯上,逃脫的希望實在是很渺茫,眼見著距離被不斷地拉近了。所幸的是,突厥人沒有使用騎射,否則根本無法逃出這麼遠來。
周清的奮不顧身,也只僅僅爭取了幾息的時間。那些個突厥騎兵配合得相當好,幾人一合擊,很快就將並不如何擅長騎戰的周清砍下了馬,有一騎更是直接從他的身體上踏了過去。
再不理生死不知的周清,幾名突厥騎兵高聲呼喝著,朝前面的兩騎追了上去。
鄭靜恰好回頭看到了那一幕,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環著兄長腰的雙手陡然一緊。
「阿靜,下面就靠你自己了,一直往前,不要回頭。」鄭宇一邊縱馬前馳,一邊冷靜地對身後的弟弟說道,「準備接過韁繩。」
「大哥,你要做什麼……」鄭靜微微一怔,心中湧起了些不好的念頭,雙手將兄長環得更緊了。
但不知做了什麼,鄭宇很輕易地就從鄭靜手臂中脫離了出來,隨即身體如泥鰍一般從馬背上滑下,原本控在他手上的韁繩也落在了鄭靜的手中。
落地的那一刻,鄭宇反手一拳重重地擊在了馬臀上,頭也不回地朝鄭遠楠說道:「則誠兄,我來拖住追兵,阿靜就拜託你了,勞你務必將他帶到安全的地方!」
已經換成鄭靜操控的那匹馬,因為臀部吃痛,立時放蹄加速賓士而去。
鄭遠楠也聽到身後傳來周清的慘呼聲,心中一黯,還未來得及思索脫身什麼對策,便聽到了鄭宇的那番話。愕然回首,看著那個略顯瘦削的背影,他張口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放棄了,一咬牙策馬朝前方的鄭靜追了過去。
長身站立著,鄭宇面無表情,冷靜的目光直直地凝視著疾馳而來的突厥騎兵,身體已然成為一張引弦待發的強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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