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基地里，已經知道結果的鐘阡陌並沒有顯得特別興奮。沉默了一小會兒，鍾阡陌用力捋著自己的白髮，略顯得意地看著安念蓉。

「我的孩子們很少讓我失望，我敢說他們也沒有讓你失望。」

安念蓉調皮地聳了聳鼻子。「他們是你調教出來的嘛。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擔心，和鍾叔叔你合作是最輕鬆的事情。」

鍾阡陌哈哈大笑。「臭丫頭，拍我老頭子的馬屁嗎？看你抽煙的樣子，就知道你現在是言不由衷。跟我耍這套，問問你老頭子去，有沒有人能騙得過鍾矮子？」

安念蓉笑而不語，輕輕地伸了個懶腰。她身上的青春氣息是這樣的強烈，以至於鍾阡陌有那麼一瞬間都在為自己的垂危而黯然神傷。

「這樣，當你會接收和照顧這些年輕人時，我不會覺得心裡不安。」鍾阡陌專註地看著安念蓉。「這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

安念蓉站起身，走到一扇窗戶邊上，從這裡可以看到基地外面荒涼的戈壁。如果不去介意空中飛舞的沙粒，那麼人們會喜歡上那種純凈而濃郁的金黃色。安念蓉也喜歡，當年她接受類似訓練的時候已經學會了苦中作樂。別人看到的只是她現在得體入時的打扮和氣質，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切得來如何不易。

她能夠感覺到鍾阡陌用期待的目光盯著自己。從前他這樣做的時候，安念蓉總是選擇屈服，畢竟，鍾阡陌從來也沒有提過任何過分的要求。

但現在，她不得不拒絕。

「這些人都是你的心肝寶貝，我沒理由不接受。」她把雙臂抱在胸前，用上了她這輩子可能是最委婉的語氣。「只除了一個人。」

鍾阡陌的臉色黯淡下來。「你是說羅門。」

安念蓉有些歉然。「我知道你的重點是羅門，但理智告訴我，我的部門不能接受他。」

鍾阡陌長長地嘆息一聲。「說說你的理由？」

「他現在的狀態不如從前。」安念蓉低下頭，似乎不敢看鐘阡陌的眼睛。「而且我在安全局內部也能夠找到像他這樣身手的人。但最重要的是，他有大麻煩在身。如果我接替你保護他，他只能給我的事業帶來危害。」

鍾阡陌沒有回答，而是低頭不語。

安念蓉走到他的椅子邊上，蹲在他面前，安慰地拍著他的手。

「我知道他對你來說就像是兒子，你在擔心他，但我考慮的事情要比一個羅門重要得多。鍾叔叔，這麼關心一個部下的前程不是你的風格。」

鍾阡陌反過來握住安念蓉的手，目光很誠懇。

「我之所以認為羅門對你我都是不可或缺，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特質，就是他對自己的承諾所體現出來的絕對忠誠。在現在這個時代，像羅門這樣的人已經不多。別的人也有用，但最好的只有羅門，他是那種你需要一點點時間才能夠完全了解的人。」

安念蓉微笑。「我們要找出『神諭』啊，在眼前，這比什麼都重要。我雖然有一些特權，但還不足以跟一個軍區司令員對抗。你現在能夠照顧他，也是因為你的身體。你以為方臨川會放過羅門嗎？他只要等幾個月，等到你照顧不了羅門那一天，他就會下手對付他。」

鍾阡陌的眼中浮起一絲強烈的不滿。

「方臨川好歹是個黨員，怎麼好意思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這也是我不想要羅門的原因。當時他如果再成熟一點，就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我們這個行業需要的是朋友，各種各樣的朋友，不能為了一些小事就意氣用事，為自己招來敵人。」安念蓉站起身。「他原本是有前途的，可他自己毀了自己。」

鍾阡陌冷笑。

「我想這是我的錯，因為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嚴格定義他是什麼人。如果做為一個軍人，我贊同他的做法。」

安念蓉在心裡長出了一口氣。當鍾阡陌不再窮追猛打地時候，就表明他已經接受了現實。

「還是讓我們談談『神諭』的事情吧。」鍾阡陌疲憊地笑了笑。「現在有什麼最新的消息？」

「按照不可靠的情報來源，『神諭』已經進入權力的最高層或者至少能夠接觸到權力核心。」安念蓉站起身，聲音里多了幾分焦慮。「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證明有這樣一個系統或是這樣一個人。」

「我倒覺得證實這種懷疑不需要證據。」鍾阡陌疑惑地看著安念蓉。「那麼你看，捉到艾買提會有多大的幫助？」

「到現在為止，除了你和我，只有五個人知道針對艾買提的行動。無論是**還是**，都直接跟白宮的某個辦公室有直接聯繫，抓獲艾買提，可以讓我們得到很多第一手的資料，如此一來，中情局必然要求『神諭』啟動，那我們就有機會得到線索。」

安念蓉的目光定在牆壁的某一點上。

「我們現在能確定的只有一點。如果真的存在『神諭』的話，那麼總參二、三部、總政聯絡處、國家安全部系統都將遭受致命打擊，後果不堪設想。」

鍾阡陌又沉默了。

情報工作的本質和特點就是時刻都有後備手段。

在接連發生的俞強生和姬勝德事件后，整個情報系統所反映出來的問題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視，情報機關特有的、無可制約的絕對權力被認為是這一切問題的根源。改革是必要的，早在十年前，鍾阡陌的特種部隊和安念蓉的國安局特別事務司就是這一改革的產物，這兩個部門由副總參謀長許成龍上將親自負責，獨立於總參、國安系統之外，做為一種應急機制來監督但不干涉上述系統的工作。現在看來，這一決定相當明智。當「神諭」可能威脅到整個國家情報系統的安全時，這兩個部門卻因為自己的特殊性而可能成為最終決定局勢的一招妙手。情報工作的本質和特點就是時刻都有後備手段。

只是現在，鍾阡陌的病情打亂了事先安排好的工作形式，不得不由安念蓉全面接手。

安念蓉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坐在他膝蓋上撒嬌的小女孩。不去考慮她的家世背景，這位畢業於國際關係學院的漂亮女郎已經能夠駕輕就熟地處理自己的事務，那麼她也許可以避免這一場前所未有的國家安全危機。他所能夠做的，就是提供儘可能的幫助。

「為什麼這麼急著要把你的人轉給我？」安念蓉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因為他們可靠。」鍾阡陌感覺自己的眼皮發沉。「而且很快就會有人接手這裡的工作，部門的前途未卜，所以我希望能夠留下合適的人手給你。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很快你就會需要他們身上的特殊本領，而更重要的是，對其他人來說，他們從來就不存在。」

他探身把一摞文件推給安念蓉。這是特種部隊專用的土黃色卷宗，全部手寫，而且僅此一份。卷宗如果丟失，那麼卷宗里的人再也不會被任何人和機關所承認。

安念蓉沒有去碰這些卷宗。「我知道你有兩隊人，而且還有一些人在接受訓練。」

鍾阡陌微笑。「如何藏起某一顆鑽石而不被別人找到？」

「當然是藏在一堆鑽石中。」安念蓉不假思索地回答，面露瞭然神色。「雖然你訓練了很多人，但只有這一隊才是你的精英？」

「所以我才向你推薦羅門。」鍾阡陌不無遺憾地攤開手。「但別的人也同樣出色，當我知道自己的病情后，我就已經為你接替我做準備，我當然要把最好的留給你。」

「鍾叔叔，我真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安念蓉的眼圈紅了，泫然欲泣。「我真的抱歉不能完成你的委託，如果有別的能幫助你的，我願意完全按照你的吩咐去做。」

「干我們這一行，寧願相信理智的選擇。你這樣做我很高興。」鍾阡陌笑著擺擺手。「沒有什麼好抱歉的，我們都不是在為自己謀取什麼。那麼，你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接下來我要看看，是誰要把艾買提被活捉的消息傳給華盛頓。」安念蓉這才伸手去接那些卷宗。「然後可能就會用到你的這些得意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