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10月,小小的城鎮早已進入涼秋,小路上,全都鋪滿著枯黃的樹葉,踩上去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不遠處一個俏麗的身影正緩緩走來……
「哈啊,今年秋天也很清爽,這種生活真是太好了……」
一個烏黑短髮,大大的無框眼鏡,身穿藏藍色大衣的女孩,手拎著一個保溫桶,踩著紅色皮靴,緩緩地往大城市裡走去。
「叮鈴鈴鈴鈴鈴……」一陣急促的鬧鐘聲響起,不要誤會,那是她的手機鈴聲。
女孩看了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爸爸。
欣然一笑,打開了手機蓋,「喂,爸爸?」
「靈芝,你又去那邊嗎?」
被叫做靈芝的女孩頷首,「嗯,我去看看老姨。」
那人的聲音顯得十分溫柔,「好吧,回來時候小心點。」
「知道了。」
扣上手機,關靈芝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加快了速度。
30分鐘后……
關靈芝來到一座特彆氣派的屋子前,是日式古屋,因為第一代主人在日本長大。
又30分鐘過去,關靈芝還是沒有敲門。
陌生又熟悉,豪華的房屋對她而言,卻透露出說不出的陰森和詭異,這種感覺每次都會讓她胸悶喘不過氣來。
仰望那塊上好沉木雕成的門匾上,用金子鑲上去的兩個光鮮的大字——宮家。
潔白的玉手伸出兩根手指,慢慢湊近那扇木門。
「咚咚咚。」
「……誰啊?」
靜默了一會兒,一個大大咧咧的男聲從裡面傳出,門被打開了,門縫裡露出一張油膩膩的「肥豬臉」。那人虎眉橫腮,一張大餅肉臉似乎是喝了酒,紅得發紫,彎曲的頭髮透著油光像是幾個月都沒洗。
奇怪的是,那人在看到那張白裡透紅,面帶微笑的小臉時,突然臉色大變,像是看到了十分恐懼的東西,嘴裡叼的上好雪茄都掉下來,油手扶門準備關起來。
「哎?哎!這怎麼關不上?!」
關靈芝用腳抵著門,最後一點耐心被磨光,連笑也轉為慍怒,就順著這麼點大的門縫,一個飛腿踢出。
「嘭!」
一聲巨響,那男人古鐘般的身材在空中停了幾秒,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關靈芝撫了撫眼鏡,兩手並用,推開了門。
放眼望去,全都是木製的屋子,庭院里還是有很多枯樹葉,最近傭人們都學會偷懶了啊。
「新的一年,好久不見了……」
跨過在地上裝死暈倒的男人,關靈芝無語的搖搖頭,「每次都這樣。」
宮家,在這個地方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據說這裡幾百年來的日式風建築,舊了就換新的,壞了買個一模一樣的回來,幾百年來都不曾更改。
這才是第一層,往裡深處至少得有15層,每一層的風格都不一樣,但是每一層都有溫泉的味道。關靈芝最喜歡在第七層,每次經過那兒她都會停上好會兒,用她的話來說,這應該算是整間大宅的中心了吧,所以才會種上這麼多的櫻花,粉紅色的,漫天飛舞。
啊,肚子餓了,她有點想吃櫻花糕了。
前三層都是為了接待客人,所以做得十分精緻豪華,古老的器具擺得到處都是,前三層就沒有過多注重日式風,而是有現代化的感覺,地板都是大理石的……
後面的屋子是主子和下人的住宅,從那裡開始,關靈芝就不能再這麼晃晃悠悠的了,她必須提高警惕。
這麼大的屋子,應該有很多下人,可是關靈芝除了剛才開門的男人,連半個人影都沒見著。不過她也清楚是為什麼,心照不宣,淡淡地笑了笑,帶有些嘲諷的味道。
一層一層的走過,左右兩旁的白色紙門始終緊閉著,但關靈芝總感覺有人在盯著她。沒錯!那一道道不懷好意,甚至是歹意的眼光,都是從門縫裡,窗戶隙中傳過來的。她似乎聞到了一點血腥,還有仇殺的味道。
她的步伐又加快了。
雖然每一層都是日式風,但到底還是有區別。越往裡,裝飾品越多,紙門的質量也不一樣。這是因為在這麼個氣派的家族裡,也是有分等級的,越往裡層的人身份就越高級,血統就越高貴。想當初,她就住在最裡面的一層,每次出個門都得走上好長一段路,還沒到門口她就累了。
這裡不管是媳,是婿,都得跟著她(他)的宮家人一起住在這兒,生的孩子們也必須都是得姓宮,名字由最高級,也是這個家裡的掌門人來取。先祖信葯,以為葯不僅能治身病,連心病都同樣能治好,所以每一個孩子名字都是一種珍貴的藥材。他們從出生開始就註定要在這裡留上一輩子,在這裡讀書,在這裡工作,只有考上一流大學,他們才有自由的一天。高層的人有機會出去談生意,而那些學也上不好,事也做不好的人,就只能一輩子遙望那道他們永遠也無法觸碰的枷鎖。
相同的,繼承那個血統的人,往往都帶有魔鬼的基因,生性惡劣不說,還根部腐爛,無藥可救。但是他們沉浸在自己的歡樂里,不但不認為那是錯誤的,還自以為滿足。
真是可憐,又可悲……
最後一層終於到了,關靈芝在一扇很新的紙門前停下來,剛伸出手,門就被裡面的人拉開了。
等到對方都看清雙方的臉,不禁同時嚇了一跳,開門的是一個20多歲年輕的小女傭,穿著黑色的長裙,手裡端著一碗只剩底的葯湯,黑乎乎的,噁心死人。
那女傭在見到關靈芝第一眼時,腿就軟了,她應該要跑的,可是她的腿不聽話,她再不跑就會,就會……
關靈芝久久的盯著那碗葯湯,臉色變得不好,黑壓壓的烏雲在額頭縈繞。眼神也變得犀利危險起來,霎時,她猛地瞪眼,兩眼發紅,左眼下面紅色的淚痣,漸漸由無到有,由淺變深,這是極怒的表現。
「你們又給她喝這種東西?」低柔的聲音,含笑的眼眉,卻透出無限的殺氣。
那女傭的臉都快抽筋了,鼻涕眼淚全往下掉,「大、大小姐,不、不是我……是、是是大老爺吩咐的。說是這種葯對大夫人的身體好……我我……我……」
關靈芝眉頭鬆開,氣色變得好起來,嘴角彎起,「是么?」她反問,卻又是在嘲笑。
「那你幫我帶一句話。」
「什、什麼啊……」
「再有一次……」關靈芝停了停,把左邊擋住視線的頭髮扶起,一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淚痣紅得十分鮮艷,簡直要把人吸進去。
「他的香火就斷了。」
關靈芝繼續說,還是很低柔的聲音,含笑的眼睛,卻把女傭嚇得不輕。
一般人認為這是要自殺的意思,但關靈芝的意思是,殺掉這裡所有人。
不敢再和她多說下去,女傭顫抖戰慄著點頭,然後落荒而逃,途中不知摔了多少次,手,胳膊,膝蓋都是傷,血染紅她裙子的白色部位。即使那樣,她也沒敢多停一會兒,彷彿後面有個殺人惡魔在追她,等抓到她就要用火鉗拷打她,把她的肉一塊塊割下來,解了她的四肢泡在酒罈子里,提著她的頭顱要她唱《滿春紅》。
關靈芝沒有多在意,而是輕輕拉開紙門,一股霉味撲鼻而來,熏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這時,裡面傳來一個溫柔慈祥的聲音,「是靈芝嗎?進來吧。咳咳。」
整理了一下衣服,關靈芝才拿好保溫桶,抬腳走了進去。裡面布滿灰塵,牆角的蜘蛛已經在那裡搭窩了,在她往裡走的時候,一隻只老鼠貼著她的腳邊竄過去,烏雲漸漸在她的額頭上聚起,握著桶的手不知不覺收緊了。
「靈芝。」
還是那個慈祥的聲音,突兀地在她身後響起,關靈芝慢慢轉身,心揪緊了。
在沒多大的生鏽鐵床上,一個頭髮凌亂,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的女人閉著眼,嘴唇乾裂,她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枯骨般的手露在外面,朝著關靈芝笑著。她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分辨人都只能聽聲音。但是今天,這孤單的老人一直記著日子,今天,關靈芝該來了……
關靈芝還沒能說出一個字,眼圈就已經紅了,哽咽的抽搐著肩膀,「老姨……」
「哎,孩子,你哭了嗎?別哭啊,來,坐到老姨身邊來。」
關靈芝把東西放下,一路小跑跑了過去,一坐下來就趴在她身上,把臉埋在被子里,失聲痛哭起來。老人感覺到肚子那裡沉甸甸的,雙手去摸索,摸到了個圓圓的東西,她笑了,因為她知道那是她乖孫女的小腦袋。
「靈芝,別哭了,起來和老姨說說,你現在怎麼樣了,過得好嗎?顯仁呢?他過得好嗎?」
關靈芝在老人的安撫下漸漸把頭抬了起來,眼睛已經哭紅了,今生她只為兩個人哭過,老姨還有爸爸。
「爸爸他現在在報社上班,他是那兒的記者。我今年已經17歲了,我和爸爸說了,我要去上音樂學院,他同意了。」
「是嗎?我們家靈芝以後要當歌手了,成名以後可千萬要記得回來唱歌給老姨聽啊。」
含著眼淚,關靈芝點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還和以前一樣,祖孫兩個說說話,聊聊家常,關靈芝給她喂湯,打了熱水給她擦身,幫她換了件新衣服,簡單地把卧室清理乾淨。
千叮嚀萬囑咐,關靈芝在老人的驅趕下,不捨得走了。
剛才嚇壞了那個女傭,現在想找人來打掃應該是沒有可能的了,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個刷馬桶的清潔工。和那兩個人一樣,見了關靈芝都跟見了鬼似的,無論關靈芝說了什麼,他都是點頭應允。恍惚間,他最後只記住要找人把老夫人的房間打掃乾淨,不敢有絲毫怠慢,連滾帶爬地消失了。
「真是無語,我又不會揍你們,幹嘛跟見了鬼一樣。」
然後,她又奸笑著加了一句,「我只會慢慢折磨你們,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欣然一笑,關靈芝朝出口走去,經過第八層時,她停了下來,天生敏銳的耳朵讓她聽到了些什麼。像是男人的低沉的嗚咽聲,也像是野獸的呻吟聲。
腳步的方向轉變,關靈芝慢慢朝聲源處接近,終於,在穿過無數荊軻,跨過無數小溪,野林的深處,一間鐵和高壓電子製成的屋子般的監獄孤立地矗立在綠蔭中。
遠遠的,視力不好的關靈芝靠著這副超倍清晰的眼鏡,簡單輕鬆地就認出,關在籠子里,那隻狼狽不堪的叫獸是誰。
那是一個男人,應該說是個和關靈芝差不多大年紀的男人,而且不看他穿的多麼爛,光看他那張狂野英氣的俊臉和那一頭亮白的銀色頭髮,就讓人猜測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破布蓋不住他強壯的身材,胸口一大片肌肉露出,散發著野性的氣息。只是他的樣子很虛弱,應該是營養不良,但是沒有關靈芝的老姨那麼糟糕,不僅是氣色,連他的精神都很萎靡。是長時間的囚禁是他失去了活力嗎?
「宮首烏。」
有人在叫他,男人轉過頭……
「咔嚓!」
一道白色的閃光對著他的眼睛,閃得刺眼,他下意識的用手捂住眼,隨後反應過來,那根本不是什麼白光,而是關靈芝正用手機在把他這副狼狽的樣子給拍下來。
宮首烏俊臉大變,一把爬起來,激動地抓著鐵門,一隻手向外面胡亂地抓,想抓關靈芝的手機卻怎麼也勾不著。只好放棄,然後用兇狠狠的眼神威脅著她,兩隻手死死地抓著鐵門,咬牙切齒,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關靈芝站在不遠的地方,很是欣賞他的這一系列反應,饒有興趣地一手叉著腰,一手把剛才的照片給他看,臉上掛著和富江差不多的嬌倩壞笑,只是少了淚痣。
「你怎麼會來這裡……」
「反正不是來看你的。」
兩個人都很倔強,都不願對對方多說什麼,彼此相對視,危險的電波在空氣中流轉。
實在堅持不下去,關靈芝覺得眼睛很酸,率先開口,「被關多少天了。」
宮首烏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坐回原來的地方,才開口,「不記得了,只知道樹綠了又枯了。」
被關一年了他……
關靈芝暗暗地為他悲傷,嗯……就只有一點點,指甲片那麼一丁點。
換了個語調,關靈芝舉起剩下老姨沒吃的菜和飯,「餓了嗎?」
宮首烏有些訝異地看向她,因為他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雖然他真的是餓了很久,但是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是不會向關靈芝開口的。崩著臉,宮首烏坐在那兒,一聲不吭。
關靈芝慢慢走過去,在那個比較大的窗口蹲下,「你別誤會啊,反正這些帶回家也要給bob(關靈芝養的雪橇犬)吃,我是覺得沒有區別才這麼好心給你的。」
明明是在罵他,還要裝得自己很善良,從以前她就這樣了!
宮首烏俊臉黑下來,坐得更遠,「拿回去!」
關靈芝撇撇嘴,把保溫桶就放在窗口附近,知道他在賭氣,故意說,「那我就給螞蟻吃了,這裡的螞蟻很厲害的。」
說完,站起來轉身走了幾步,見後面一點動靜沒有,她又加了一句,「我可不知道螞蟻什麼時候會吃完,我只知道,死人是不能報仇的。」
語畢,關靈芝又去和那些荊軻搏鬥去了。
在關靈芝走了很久以後,宮首烏的腦子裡一直迴響著她的最後一句話。
死人是不能報仇的……
宮首烏盯著離他不遠的粉紅色保溫桶,一拳錘在鋼鐵的牆壁上,低聲地罵,「可惡!」
然後他站起來,向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