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生命的最後時光
月澈話及此,不由愧疚感嘆,「說是幫助,其實是我報恩,若不是你與池崇,只怕我這一世,也是早早地死於常琴之手了,所以說到底,是我欠你們的。」
「不要說這些欠不欠的話,施恩與報恩都是相互的,月澈,我很欣慰這一世里遇見了你,也因為有你,我與池崇才能一次次度過劫難。」應含絮說。
「接下來你有何打算?」月澈問。
「這裡就交給你們了。」應含絮說,「行軍打仗的擔子池崇必然是扛不了了,我想帶他回靈安城。」
月澈說:「池崇的身體不宜奔波,我知道你想尋一處安靜的地方陪他休養,我幫你找。」
過去那個腦洞超常的月澈,終於成長成為一個可以依靠的男子漢了。
應含絮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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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榆城,又稱花都,遍地繁花、溫暖如春。
的確是個適合養身的好地方。
月澈在葉榆城買了一棟宅院,取名「含蓄園」,應含絮笑問:「是要我們倆含蓄相處的意思嘛?」
月澈扁嘴:「你們是兩世的夫妻,指不定還有三生情緣未了,我之前多有冒犯,還望老天垂憐,不要罰我死後下地獄才是。」
知道他是玩笑,知道他有遺憾,知道他不甘心,知道他苦中作樂,應含絮垂首,仍是苦笑,須臾,抬眸正色柔聲道:「常琴狡猾,你要小心。」
目送月澈離開,應含絮與池崇恬靜平和的日子,在即將結束的此時,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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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崇在入住含蓄園的第七天,才醒轉。
應含絮說:「因為你的貪睡,我們的時間只剩下了二十三天。」
池崇長舒一口氣,似一場夢醒,洗脫疲憊,恢復精神百倍:「別遺憾,欠了你的時間,我補回來還你。」
從此每日早起,坐等應含絮手忙腳亂地為他準備早飯,吃完早飯一襲盛裝打扮,非俊俏不肯出門,等著應含絮洗好碗帶他出門遛彎,遛彎回來葡萄藤下自個兒摘葡萄吃,看著應含絮忙進忙出準備午飯,午飯過後換一身更俊俏的裝備,晴天出門划船,雨天閉門畫畫,黃昏時候最為清閑,兩人相互依偎看夕陽西下,隨後池崇慢悠悠晃回來,應含絮先行趕回準備晚飯,伺候池崇用畢,洗碗洗衣擦窗掃地一樣不落,
五天之後,應含絮開始感到乏力,想法子偷懶,閑時就犯相思病:「我好想念青檸啊……」
池崇便笑她:「還口口聲聲稱視青檸為姐妹,還不是貪圖她的伺候。」
「誰不喜歡被伺候?你還不是天天享受著不知道我的苦!」應含絮嗔怒,「還說什麼欠了我的會補回來,補哪兒了?照舊使喚我,拿我當丫鬟用!」
池崇抬眸望天,似在迴避她的質問,眉頭將將皺起,表情還沒扭曲,就被應含絮打斷:「打住!別給我賣萌博同情,我是不會上當的!想說什麼你大傷未愈、離死不遠、渴望照顧渴望愛是不是?混蛋,我也一樣!」氣鼓鼓跑出去,衣服也丟在那兒不洗了,半個時辰后,匆匆跑回來,手裡提著兩隻熱騰騰的燒鵝,說,「今天不做飯了,吃外賣!」
吃了兩天外賣,覺得外頭的口味雖然鮮美,可總少了點自虐的狠勁,池崇私底下認為應含絮做的飯特別難吃,但不知為何就指望她每天強姦自己的舌頭和胃,導致如今好吃的反而不適應了,愁悶了兩天,第三天,青檸來了。
日盼夜盼的青檸從靈安城趕到葉榆城,著實令應含絮和池崇感到驚喜。
青檸是白彥帶回來的,原來月澈回營后,也考慮過他兩人都是病殃殃的身子互相照顧不好,想請個傭人過去幫忙,又怕叨擾了兩人最後的相處時光,想來想去,覺得唯有應含絮打小帶著的丫鬟青檸最為合適,於是派了白彥快馬加鞭回靈安城將人帶來南方,白彥不負使命,在短短十餘天內,來回奔波,把青檸給帶來了。
應含絮見到白彥與青檸一起出現,青色與白色的衣裳在繁花從里的登對和兩人名字的登對,令應含絮看得也是醉了:「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月澈有意為之,知道我們青檸愛慕著白彥,營里那麼多將士,偏偏安排了白彥回去,真真是投了我們青檸所好。」
應含絮這樣當著白彥的面說青檸,羞得青檸紅了雙頰,低下頭去不敢看著白彥,殊不知白彥也是一臉憨厚的尷尬,紅暈都染到耳根脖子了。
那日用畢晚膳后,青檸悄悄對應含絮說:「白彥打自二小姐過世后便一直悶悶不樂,但我與他一路南下,經我開導勸解,他已好了許多,曉郡王說太子常琴尚未抓到,有白彥在還可以保護我們,所以,小姐能否容他也住在含蓄園內?」
應含絮聞言失笑:「青檸,我從未打算趕走白彥呀,白彥既然來了,當然是與我們一起住,我會在後苑安排給你們一間房,讓你們小兩口子好好處。」
青檸一聽這話,羞得無地自容:「小姐!兩個人怎麼住一間房?何況我們又不是小兩口子……」聲音越來越低,儼然是想反抗,又害怕真的反抗成功讓應含絮放棄這樣的安排,青檸內心的小糾結,應含絮了如指掌:「別給我來這一套,我和池崇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了,最後的心愿,就是撮合你們這對有情人,青檸,聽我的吧,白彥天性含蓄,你要大膽主動,毫無顧忌地去愛吧。」
自此,這含蓄園可算是住了兩對鴛鴦,一對如老夫老妻,有事沒事拌幾句嘴,一對似情竇初開,眉來眼去都能耳熱心跳。
日子的寧靜帶了心情的安逸,四個人都很享受這種佳境,應含絮只是惱恨沒有早一點與池崇過這樣的日子,雖說知道真相很痛,但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何況痛的領悟過後,也發現了池崇的深情,應含絮每每念及此,便忍不住想對池崇好,以彌補過去對他的誤會和傷害、仇恨與偏見,只是時間真的很稀罕,閑庭信步也害怕日頭漸漸西沉,覺得黑夜來得又早了些,一天比一天過得短暫,看過流星來不及收集晨露、守候日出等不及雨過天晴,拳頭握緊,惶恐於時間從指縫中流逝,連睡眠都覺得是一種奢侈的浪費。
還剩下十天,含蓄園卻迎來了不速之客。
應含絮在廚房忙活的時候,聽到院子里拔劍的聲音。
應含絮陡然意識到危險,丟下盤子奔出去。
池崇將將攔止白彥的劍自鞘內抽出,常琴站在門口,望著池崇,白彥本欲出招,卻被池崇斷了殺念。
池崇如迎來一位故友,雲淡風輕地吩咐青檸看茶。
午後惠風和煦、陽光微醺,池崇悠然落座,示意常琴坐在石桌對面。
危險儼然被隱藏、各自裝作若無其事。
應含絮和青檸立在一側,面面相覷,不敢造次。
白彥立在池崇身後,隨時準備拔劍。
常琴只身前來,白衣輕便,看似不曾帶著利器,但是青檸看茶的時候,應含絮也在旁小心鎖定常琴的手,怕他在不經意間對池崇下毒,怕他趁人不備就射出暗器害人性命。
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常琴接過茶,抿了一口,對池崇給的茶,亦沒有任何戒備。
「他們找你找得苦呢,你卻跑我這兒來了。」池崇說。
常琴淺笑:「就是想來看看你們。」
這番對話真真看不出來兩人勢不兩立,反而回到了過去沒有利益衝突的單純時光,陽光從蔥翠層疊的樹蔭外投射進來,帶著一抹羞澀撒落一地的斑駁,誘得夏蟬慵懶地鳴了幾聲。
輕風吹起常琴的髮絲,撫過他略帶疲憊的眉眼。
「清茶一盞、午後小憩,這樣的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常琴說,「我也乏了。」
這是在承認自己終於走到了一敗塗地嗎?應含絮隱隱猜測,問常琴:「你的人呢?」
池崇招手應含絮在身旁坐下,常琴抬眸看著比肩而坐的二人,艷羨之情在眼底一閃而過:「安牧圖被趕到西南以西,我的兵馬瞬間失去鬥志,戰死的、被俘的、投降的無數,前日里最後兩名心腹掩護我逃離,傷在月澈刀下,受盡**,我竟不敢現身臣服於他。」
常琴如此細緻地坦白了最後的掙扎,令應含絮沒有料到:「那你現在只有等死一條路了。」
常琴說:「我原本打算一死了之,可是近來幾日感受到心底留存著一抹美好,一抹戀世的美好,一點點瓦解著我的絕望,驅使我來到這裡,找到了你。」他看著應含絮,目光脈脈含情,「我知道,這抹美好來源於你,今日一見,你們果然過得很好。」
「假如不是你的野心容不下任何人,今日的你也不至於如此。」應含絮說,「即便你不是崇文帝的兒子,只要有雄才大略又懂得仁義治國,沒有人會在乎你的出身。」
常琴聞言,笑:「應含絮,你還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弱女子。」
應含絮別過頭去,覺得太子常琴即便到了今日,看到了自己的失敗,也終不肯承認這條路是他選擇的錯誤。
不願再辯,應含絮說:「茶涼了,我去給你們續上。」起身拿走茶壺,往廚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