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相攜到盡頭
一屋子人一陣失望。
十天對於漫長的生命來說,對於風華正茂的池崇來說,實在過於短暫了。
應含絮也是很久之後才勉強擠出一絲感激的笑,頷首道:「本來只剩一天,如今還能再多十天,是件好事……這十天,就是我和池崇的一輩子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惹人傷心,沒辦法克制情緒的慕容水水忍不住哭起來,低低的抽泣碎了每個人的心,如仙惶恐追問東海老人:「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爹?」
東海老人沉吟,似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
「還有辦法是不是?」月澈問,肯定道,「但說無妨。」事已至此,還怕更絕望的未來嗎?
誠然對於東浩老人的婆婆媽媽,眾人皆耗盡了耐心,但也因著他的婆媽,應含絮隱隱感知到池崇不是沒有辦法活下去,但活下去的代價,可能很大。
「海外東夷族有一種蠱,種入人體能使人長生,不受病痛之擾……」東海老人說,「但相對的,這種蠱也會因為助長肉體的存活,而讓肉體長期受蠱蟲啃噬之痛。」
「什麼意思?」傾城問,「也就是說池崇雖然能靠蠱蟲活下來,可也會時常忍受蠱蟲在五臟六腑內放肆啃噬的疼痛嗎?」
「不是時常,是時時。」東海老人說,「從前有人尋求長生之法,吞食過這類蠱蟲,然而沒有人能夠堅持到最後,生不如死的滋味,萬難承受。」
屋內久久寂靜,無人發話。
許久過去,月澈抬眸看嚮應含絮,說:「你決定。」
應含絮尚未來得及開口,內屋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池崇慢慢走出來,生命耗盡令他脆弱疲憊,蒼白的俊顏退卻往日的生機,添一份楚楚的凄美。
「這蠱蟲,哪裡可尋?」他問。
這話問出口,分明表示他想要一試,眾人皆驚,應含絮阻撓道:「不可以!池崇,生不如死的滋味,萬不能輕易嘗試!」
「不是嘗試……」池崇糾正說,「是決定,就這麼做。」
應含絮的眼淚當即湧出來:「何苦……」
池崇卻淡然一笑,走到她面前,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柔聲寬慰說:「我曾在雪國苟延殘喘,只為留一口氣與你廝守,我池崇生平不怕別的,就怕死,已經看著你死過一次,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你我情深緣淺,總不得白首偕老,如今有機會我還能苟且於世,為何放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痛苦,那都是其次。」
池崇很少這樣表白,他習慣把痴情放在內心,嘴上老說些不動聽的話,今日這話一袒露,應含絮更是哭得稀里嘩啦。
應含絮不忍心池崇受蠱蟲噬心之苦,可是池崇一意孤行,請求東海老人下蠱。
「這蠱蟲稀少,我從東海帶回來后便悉心培養,如今已然長成,若決定承受,隨時可種入體內。」東海老人說。
「就定明日。」池崇說。
他的堅決,無人敢勸,勸他放棄,就是看不起他承受不起疼痛和想要陪伴應含絮更久更久的決心,勸他放棄,就是十日過後要送他離世,為他準備棺槨入土厚葬。
沒人能勸一個將死之人視死如歸,沒人做得到,沒人可忍心。
只有應含絮,當夜隻身來到東海老人的客房,關上門,隔絕外人窺探,說想看一眼蠱蟲的樣子。
三條長成的蠱蟲蠕動在東海老人的瓮內,每條約有十指長短粗細,看似綿軟,啃噬之苦想必撕心裂肺,因為東海老人說:「一旦入體,一條能分為兩條,兩條能分為四條,形態雖然變小,但力量卻可增強,啃噬五臟六腑,寄為宿體,宿主將永久承受萬蟻掏心般的痛苦,然蠱蟲一旦植入,再難取出,除非與宿主一同死亡。」
「那池崇豈不就成了靠蠱蟲操控的行屍走肉?」
「軀殼也許會被蠱蟲驅使,但意識不會,池崇仍舊是深愛你的池崇。」
「即便如此,我抱著的肉身還不就是一堆蠱蟲?」
東海老人竟無言以對。
應含絮也不繼續追究,只是看著瓮里的蠱蟲,調侃著問:「這噁心的小東西怕什麼?」
「怕光、怕火。」
「怕火……」應含絮重複這兩個字,然後慢慢拿起桌上的燭台,手腕一翻,燭火入內,蠱蟲在瞬間被燒成灰燼。
應含絮甚至聽到了它們發出如嬰孩般的微弱啼哭。
真真噁心。
親眼看著它們死去,應含絮的唇角才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東海老人不曾阻止,被她手燒辛苦培養長大的蠱蟲,也並未生氣。
他早料到應含絮不會答應,早料到這蠱蟲活不過今晚。
「把這東西植入池崇體內,老夫也著實下不去手。」東海老人嘆道,看著空蕩蕩的瓮,說,「……這樣也好。」
然後應含絮忽然哭起來。
這誠然也在東海老人的意料之內。
親手毀了能讓池崇活下去的希望,這種狠、這種烈,堪堪也是生不如死的痛。
……
「生,並非意味著不相離,死,也未必不能在一起。」
應含絮哭著離開的時候,東海老人在她身後,緩緩告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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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東海老人與應含絮瞞著所有人,喂池崇吃下了三條蠶蟲。
東海老人說:「蠱蟲之效將在十日後發作。」
無人知道十日後是池崇的死期。
然後,應含絮說:「趁著你最後十天還感知不到疼痛,這十日我們就當此生最後十日來過,好嗎?」
「你想怎麼過?」池崇問。
「我們去看高山、看大海,徜徉天地,看盡世間繁華。」應含絮說。
自那一日起,應含絮便與池崇離開了含蓄園,沒有帶上任何人,就他們兩個,一車一馬,簡裝出行,彌補這一世和上一世欠缺的相伴,踏過清山秀水,只慕遠方,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