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孕來,人不在
初秋,靈安城內依舊未曾褪去暑氣,池府卻一派冰涼冷意。
池老夫人不能接受應含絮的歸來只帶回池崇已死的消息,而池崇,只剩下孤零零的衣冠冢。
「你這個害人精……害人精!我兒是池家的人,就算是死了,也該帶回靈安城,安葬在祖墳內!憑什麼……你憑什麼將他一個人丟在南方的土地上?」池老夫人揪著應含絮打罵,若不是眾人勸著,應含絮必然落得一身傷。
「池崇是為國捐軀,沙場將士就義皆不過是馬革裹屍!何況天氣炎熱一路帶回早已腐爛,難道這就是對死者的敬重嗎?」月澈怒斥道,「大寧國會彌補池家的損失,會為池將軍辦一場隆重的葬禮,追封予他,為他立碑,以供後人瞻仰,如此,還不夠嗎?」
月澈不得已才這樣說,月澈也知道大寧國欠了池崇、命運欠了池崇,但是為了保護應含絮,月澈不惜只能搬出這樣的威脅。
「我們不要什麼風光,不要什麼後人敬仰……我們只要池崇,只要池崇平安歸來!」鄂爾娜尹跪在池崇的衣冠冢前,哭聲凄厲,連帶著懷裡七八個月大的孩子,也一起嚎啕,聽得人肝腸寸斷。
「對不起,對不起,娜尹……」應含絮走近去,附身跪在她身邊,滿懷歉疚不知何以表達,想要抱住她和孩子,卻被她大力推開:「你滾開!我和池崇還有我們的孩子,被你害得還不夠嗎?」
應含絮摔出去,慕容水水趕忙來扶,氣不過,訓斥鄂爾娜尹道:「你能不能別把氣都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啊!你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真相!池崇這一世活著就是為了應含絮!與你們這些哪怕是母親啊孩子的,根本都沒有命運上的牽繫!其實池崇早就死了,應含絮也不在了,你……」她指著池老夫人,「能多享受你兒子在側陪伴兩年,那是福氣,還有你……」又指向鄂爾娜尹,「你壓根就沒有機會遇見池崇,若不是他追著應含絮到了這一世的話!當然這一切都是常琴害的,可現在常琴又與應含絮同命著,我們也沒辦法報仇,只能把他困在南方的荒山……」抹了把眼淚,續道,「池崇已死不能復生,但池崇活著的時候最愛應含絮,你們既然深愛池崇,為何就不能遂了他的心意,好好對待應含絮呢?」
慕容水水說的話,池老夫人等人不能完全明白,但是最後一句話,她們聽懂了,只是心中怨憤不能消解,終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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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武帝親自為池崇主持葬禮,追封其為鎮遠王,葬禮聲勢浩大,靈安城內披麻戴孝,哀弔十里長街,追思半月有餘,然而這樣的風光,對於池家來說,早已毫無意義。
應含絮留在池府與鄂爾娜尹一道以池崇妻子的身份處理畢所有的後事當夜,池老夫人病倒了,鄂爾娜尹前去照顧,應含絮一個人跪在祠堂內。
驀然覺得堂外蟬鳴凄凄也敵不過由心底升起的夜涼如水,應含絮想起那一次池崇遭自己報復而被罰到祠堂思過,就在這裡,應含絮端著茶點提著凳子來看他,嘻嘻笑得當著他的面吃完了一盤子點心、喝完了一整壺茶,明知道他晚飯沒吃飽,還故意留了空盤在他眼前,然後呷呷嘴巴、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那一刻池崇嫉恨的眼神凶極了,而現在,應含絮不知道他那時是刻意的表現還是真被自己氣壞了,那時的他,有沒有一點點想起前世的記憶,而關於他前世的記憶,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被他一點點想起了呢?
是從他娶了應楊柳為側室卻不肯與之圓房冷落她開始?
還是一直到自己被常琴脅為人質,他寧死也要保護自己開始?
這一切的一切,應含絮終於再也沒有機會獲知。
眼淚落在地上,堪堪浪費,應含絮執起案上的杯盞,小心翼翼地去接,聽淚水滴在黃銅的質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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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瘋了!」池逸跑來客房,告訴月澈說,「我看見她拿杯子去接眼淚,她想把眼淚攢起來養魚嗎?」
月澈起初不以為然,同屋的何不言卻警惕道:「不好!她的眼淚有毒,毒過鶴頂紅!」
月澈大驚失色:這幾日見她處理池崇後事、接待前來哀悼的親友有條不紊,以為她能緩過來而疏於看守,卻不料她還是走了這一步。
月澈當即沖向祠堂,腳步迅疾而慌張。
然待他與何不言抵達祠堂的時候,應含絮已經倒在了地上。
何不言當即施救,月澈心急如焚,看著應含絮灰白如紙的臉色,難過到不忍目睹,等了足有三炷香的時間,何不言總算舒了口氣,對月澈說:「似乎因是自己體內的東西,雖含劇毒卻不能令她致死,如今只是昏睡,另需下藥調和,只是……」
一句「只是」令月澈的心再度提起,追問:「只是什麼?」
何不言握住應含絮手腕把脈的手,一直沒有鬆開,似難以置信、難辨悲喜:「她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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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含絮卧在榻上,面對一屋子人的關注。
「那次我與池崇補婚,洞房的時候,他說,倘若能與我有個孩子,真算此生無憾了。」應含絮緩緩坦白道。
「太好了!應含絮,你有池崇的血脈了,你再也不許尋死覓活了,你要為了你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慕容水水道。
「也就是說,那次你們也只是試了一試,今天以前,你也不知道你懷了池崇的骨肉是不是?」傾城問。
應含絮頷首:「池崇最後那段日子身體那樣差,我們也不曾報什麼希望,洞房當晚,我也是被他那句話打動了。」
眾人皆為此感到高興,只是何不言愁眉不展,月澈將他拉至一旁,悄聲問:「有什麼問題嗎?」
何不言搖頭嘆息:「她身體底子太差,並不適合懷孕,這身子如果不養好,只會鬧到一屍兩命的結局。」
「可有辦法調理?」月澈問。
何不言又是一聲重重嘆息:「我這邊定會盡全力,可她如果一直沉溺在悲傷里,心有餘而力不足,實在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