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我像雪花天上來（六）
初冬的日頭透過稀鬆的樹枝照射在地面之上，曾經喧鬧的開山小區漸漸歸於一片安寧之中。乾燥的泥土路上還有行人留下的腳印，一輛輛的自行車在並不平整的水泥路上顛簸而去，消失在了晨霧未散的盡頭。
科技學院通往小區的林蔭道里，滿地的黃葉在陽光下印著幽幽的光亮。一位少女靜靜地向開山小區走來，不住地環顧著周圍的景色。這條林蔭道雖然不長，但少女足足走了有二十多分鐘；直到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后，她才來到了開山小區的門房。
葉欣怡靜靜地望著門房裡值班的顧老爺爺，並沒有驚動這位疲倦的老人。她悄悄地地穿進了開山小區里，沿著那熟悉的巷道慢慢地走著。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和自己離開的時候一樣。雖然只是在這裡生活了一年，但少女那段真正的生命，卻完全是在這裡走過的。
葉欣怡緩緩地移動著自己的腳步，將一道道街區放在了的身後。路過了兄嫂結婚時的那座並不美麗的小花園，也路過了布滿油膩的羊肉麵館，葉欣怡看到了那棟三層樓的出租房。三樓的那間房屋早已租給了新到的大學生們，門外曬出的棉襖讓所有的一切早已消逝。
葉欣怡垂下了眼睛，似乎感覺有些疲倦；她捂著自己的胸口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才又邁開步子繼續向前走去。走到了開山小區的盡頭，葉欣怡在居委會前停住了腳步；輕輕地敲開了門，趙主任正在裡面記錄著什麼東西。
「小葉？」趙主任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回來了？快過來坐！」葉欣怡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有些想大家了，所以回來看看……」她坐在了趙主任的對面，現了桌上的一份牛奶送貨單，眼睛里閃著眷戀的光芒。趙主任笑著收好了單據，問道：「小葉，你是來找我們玩的，還是有什麼事要辦？」
「是這樣的……」葉欣怡望著趙主任，輕輕地喘了幾口氣。「我的媽媽……今天就滿五十歲了。雖然現在終於安上了家，但是我怕自己會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好在我的公司給我交過五險，雖然時間並不長，但待遇還是比較優厚的。我想把我的養老保險轉給我的媽媽沈梅，讓她的晚年能有個保障……」
「欣怡，你是不是出事了？」趙主任看著她蒼白的臉，有些擔心地問了一聲。葉欣怡笑著說道：「沒有什麼事，我只是看著媽媽現在的樣子，心裡有些難過。她一輩子沒有過正式工作，如果今後沒有養老保險，我永遠不會安心的。趙主任，我媽媽在社區里雖然只是做門房的值班，但如果交納費用的話，應該可以得到養老保險的資格吧……」
「可以。」趙主任點了點頭，「不過欣怡，雖然你們公司的養老保險很優厚，但如果要轉到沈梅的名下，也得在她五十五歲之後才能享受這項政策。而且在這五年之內，每個月都必須交納相應的養老保險費用，你應該很清楚。」
「謝謝您！」葉欣怡露出了笑容，從自己的手袋裡慢慢掏出了一些存摺和養老保險卡。存摺的數量很多，最舊的那個封皮都已經褪色了；她把存摺放在了趙主任的面前，說道：「趙主任，這件事情，我也只能麻煩您來幫我了。我的存款大概還有四萬多塊錢，密碼就是我的生日……如果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
「夠了，我會幫你辦完的。」趙主任看著這些錢，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會以社區的名義幫沈梅開一個戶，每個月把錢匯進她的養老保險裡面。這樣在她五十五歲以後，就能夠拿到退休金了……」
「謝謝您……」葉欣怡欣慰地望著趙主任，拿出了自己其他三張卡。「趙主任，我還想麻煩您……我這裡還有失業保險、醫療保險和學院培訓公積金……我的妹妹欣月，她的戶口就是您幫忙辦的，就連上學也是您幫的忙。所以，我想請您幫忙把這些東西轉給我妹妹，置少在她上大學以前有一點保障……」
「欣怡，你到底怎麼了？」趙主任望著她手裡的東西，眼色變得更為擔憂。葉欣怡笑了笑，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希望我們家裡人都過得幸福，這樣我才能更安心的在外面工作。趙主任，您會幫我辦的對嗎？」
「我會的。」趙主任看著少女的笑臉，也露出了一個微笑。「沈梅，能有你這樣的女兒，真是她的福份……」
告別了趙主任，葉欣怡慢慢地向開山小區外走去。終於放下了所有的負擔，葉欣怡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輕鬆，這種輕鬆讓她覺得無比的欣慰，似乎自己的身體也隨著消失的陰霾，變得漸漸輕盈起來。迎著柔和的日光，葉欣怡拖著有些疲倦的身體靠在了一棵大樹上，靜靜地休息著。
……
「欣毅，爸爸真是對不起你們啊，連一套房子都買不起……」父親的話輕輕地響在了少女的耳邊，「不過爸爸還有時間，一定會好好的補償你們的！最起碼，要讓你們住進一套漂亮的房子里……」
「爸，您別自責了，我很喜歡我們現在的家……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買一套漂亮的房子送給爸爸，讓爸爸和媽媽能夠安度晚年……」
……
爸，您看到了嗎，我們已經有自己的家了，是一個很漂亮的家……少女輕輕地揪著胸口的衣服，鮮血從她的嘴裡流了出來；葉欣怡看著地上的血漬，眼神已經越來越微弱。
「但是為什麼，爸？為什麼我也是這樣的命運……」葉欣怡跪在了地上，輕輕地捂上了自己的眼睛；眼淚順著少女的手指，靜靜地流淌了出來，滴在了殷紅的血漬上。「我其實很想努力的生活下去，就像那些普通的女孩子們那樣生活下去……爸，您救救我……我真的承受不住了……嗚嗚……」
豪華的艷陽天頂層的酒店裡，塞拉帕克的員工們正在舉行著一年一度的年底員工聯誼會。然而今年的聯誼會卻顯得格外的熱鬧，因為今天也是塞拉帕克的傅晟雅與喬安娜訂婚的日子。
「歌舞昇平離別辭舊歲，萬象更新相隨迎新春！再過一個月，舊的一年即將離我們而的一年已在向我們招手！」
「在這個新舊交替的時刻里，讓我們攜起手來共同回味那曾經讓我們感動的日子，也共同展望我們美好的明天！」
何店長與朱店長的臉上透著興奮的紅光，在主席台上熱情洋溢地主持著今天的晚會。台下是近千名塞拉帕克的員工，在這熱烈的氣氛中，盡情地暴著他們雷鳴一般的掌聲。
「是誰，創建了塞拉帕克這個家庭？又是誰，引領著它經歷了一個又一個的輝煌？」
「是他們，把塞拉帕克帶進了這個美麗的都市裡；也是他們，讓我們擁有了如此幸福美滿的人生……」
「在此，我們一起向傅氏企業的領導們說一聲：塞拉帕克的親人們，你們辛苦了！」
掌聲再次響起，傅正賢踏著激昂的步子，滿面紅光地走上了主席台。
「塞拉帕克的員工們，其實最辛苦的還是你們！在過去的這一年裡，是我們塞拉帕克從舊到新的一個轉型的過程，是一個關鍵的時間段。在這一年，我們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雖然結果已經不容改變，但我們卻不得不自豪地說出來，塞拉帕克的轉型已經成功了！」
掌聲平息后，傅正賢接著說道：「在今年最關鍵的時刻，出現了一件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這件事情對企業的展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也在相當一段長的時間內打擊了我們的工作熱情。但是，僅僅只因為這個無恥的毒瘤就能阻擋我們繼續前進的步伐嗎？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我相信在新的一年裡，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塞拉帕克的轉型一定會變得圓滿！我堅信！」
嘩……掌聲再次響起，主席台上的老人終於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我的親人們，塞拉帕克需要你們，需要你們的努力！在新的一年裡，希望傅總和喬總能夠開闢出更多更好的展機遇，讓大家都有展現自己才能的機會！」
傅正賢說完后，兩位主持人請出了今天來賓的主角傅晟雅與喬安娜。傅晟雅穿著一套深紅色的西裝，顯得挺拔而英俊；喬安娜穿著一套玫瑰紅的晚禮服，靚麗的彩妝讓這個女孩再次顯露出那高貴而美麗的風姿。在連綿不絕的掌聲里，二人慢慢地走到了主席台的正中間。
傅晟雅接過了何店長手中的麥克風，輕輕地摸了一下左胸的飾花，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朋友們，今天是我和……我和喬安娜小姐訂婚的日子，更是今年年度員工聯誼會的時刻。在這裡，我只想說一句話，那就是要珍惜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珍惜自己付出的每一份感情。因為只有這樣，人才能生活得無悔，才能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才能實現我們自己心中的那份夢想。人，不怕迷途，只要他還懂得珍惜，就能夠重新回到起點，去見證自己的未來！」
掌聲再次響聲，喬安娜有些激動地接過了麥克風，露出了羞澀而燦爛的笑臉。「大家好，我是即將成為明年營銷企劃總經理的喬安娜。在過去的這一年裡，我們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但不論是喜悅還是挫折，我們都沒有被它打敗；而我，更是堅強地走到了現在，站在了這個舞台上。在這裡，我也要與朋友們分享一句話，那就是一定要以真誠的心，來對待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因為只有這樣做，才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謝謝兩位總經理，謝謝你們！」何店長興奮地叫了起來，早已準備好的小型禮炮連聲響起，美麗的彩色線條已經將這對準新人緊緊地纏繞在了一起。每個席位上的香檳酒都被打開了，員工們高舉著自己的酒杯，向這對準新人致以他們最衷心的祝福。
「晟雅，這是真的嗎晟雅，我們已經訂婚了……」喬安娜幸福地靠在了青年的懷裡，久久不願意離開。
「是的安娜，我們已經訂婚了。」傅晟雅依然露著紳士般的笑容。
「我們……年底之前就結婚吧……行嗎晟雅……我永遠愛你，永遠……」
「嗯……」
午後的花園小區里，夕陽已經被掩在了高大的樓房背後；站在十三樓的陽台上，餘暉已經將身邊的美景鍍上了一層金紅。沈梅回頭望了一眼客廳里的掛鐘，已經是下午六點了；聞著蘇蘇在廚房裡做菜的香味，她的眉頭忍不住又皺了起來。
葉欣怡這個丫頭，不是說好今天早點回家的嗎？天漸漸黑下來了，沈梅回到了客廳里，覺得似乎有些冷。今天可是自己的五十歲生日啊，可葉欣明下班後去接他妹妹放學，到了現在也沒有回來，偌大的家裡竟然只剩下了她和兒媳兩個人，這時的沈梅不由得感覺到一陣孤獨。
「蘇蘇，你出來一下行嗎？」沈梅對著廚房叫了一聲，蘇蘇連忙答應道：「還有兩個菜就好了。媽，您先看電視休息一下吧，我馬上就來陪您！」沈梅無奈地嘆了口氣，獨自坐在了沙上。生活已經如此幸福了，但她卻越來越感到孤獨，也許過了今天，她就真的步入老年人的生活了。
「媽，開一下門……」一個女孩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沈梅渾身一驚，飛快地跑到了門邊。欣怡，是欣怡回來了！現在的她才現，自己竟然是這麼依戀這個女兒，依戀到無時不刻的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門打開了，葉欣怡帶著柔和的笑容，提著一個大蛋糕和一件生日禮物走了進來，沈梅連忙接過了她手裡的東西，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你這個死丫頭，不是說今天早點下班回家陪媽媽的嗎？」
「對不起媽，今天有點事，所以耽誤了……」葉欣怡有些抱歉地說道。這時蘇蘇也從廚房裡端出了菜，她用複雜的眼神望了葉欣怡一眼，隨後也露出了一個笑臉。「媽，菜都做好了，等欣明回來就可以吃了。」
「姐，我們先幫媽把蛋糕擺好吧！」葉欣怡笑著將蛋糕放在了飯桌的中間，隨後拿出了一把漂亮的生日蠟燭。沈梅看著那些蠟燭，欣慰地撫著女兒的頭，「欣怡，明年你就滿二十歲了吧？那個時候，一定要好好地慶祝一下，你真的長大了……」
「二十歲……的生日……」葉欣怡獃獃的拿著蠟燭，隨後感覺蘇蘇緊緊地抓住了自己手。「謝謝媽，我一定……好好地慶祝……」
…
…
「祝您生日快樂！」
一家人娶齊后，終於圍坐在了餐桌上慶祝著母親的五十歲生日；餐桌上的菜肴很豐盛，蘇蘇高的烹飪手藝在今天完全的展示了出來。餐桌正中央的那個大蛋糕，不時的吸引著小欣月的注意，要不是大人們在一邊管束，只怕她會連蠟燭也一起吃了。
「媽，這是送您的禮物。祝您生日快樂！」葉欣明拿出了自己的禮物遞給了沈梅，沈梅有些激動地接了過來，眼睛里閃著淚光。「謝謝你欣明……」
「媽，還有我的……」蘇蘇也拿出了自己的禮物，「媽，祝您生日快樂！」
「謝謝你……」
「媽，還有我呢！」小欣月連忙抹掉了嘴上的奶油，遞過了一個漂亮的小盒子。沈梅高興地收了起來，在小女兒的臉上親了一口：「謝謝你小乖乖！」
「媽……」葉欣怡也拿出了自己的禮物，鄭重地遞到了沈梅的面前。「媽，祝您生日快樂，長命百歲，也希望您的身體永遠都健康，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欣怡，謝謝你。」沈梅接過了女兒的禮物，輕輕地把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裡。「欣怡，媽現在真的好幸福，都是因為有你這個好女兒……你這樣給媽慶祝生日，可媽都把你今年的生日給忘記了。明年，明年就是你二十歲的大生日，媽一定記得給你過，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的……」
「沒事的媽，我……我不在意的……」葉欣怡慢慢地給母親的酒杯里倒著甜酒，「能看著您和家人這樣幸福地過下去，我真的就很知足了……」
蘇蘇用手捂著自己的嘴，眼圈已經漸漸漲紅了；葉欣明連忙扶住了她，對沈梅說道：「媽，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您不要再說欣怡的事了……」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我過生日是喜事，欣怡過生日就不是喜事嗎？」沈梅有些嗔怪地說了一聲，「欣怡，別理你大哥的話！明年你過生日的時候，媽一定給你買一個大蛋糕，就像電視上看到的那種，有很多層的！咱們把你男朋友和同事們都請到咱們家裡來，一定給你慶祝，好不好欣怡？……要是讓你爸看見你現在的樣子該有多好，咱們的欣怡真的長成大姑娘了……」
「嗯，謝謝媽……」葉欣怡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沈梅有些不解地說道：「怎麼了欣怡，你哭什麼……」
「求求你別說了媽！」葉欣明咬了咬牙，將筷子扔在了桌上。「欣怡她……可能過不了明年的生日了，求您別說了……」
「大哥！……」葉欣怡有些驚恐地回過了頭，「今天是媽的生日，你別亂講話！」
「不，不欣明，到底出了什麼事？」沈梅看著大家的樣子，呼吸突然變得顫抖而急促；葉欣怡連忙拉住了母親的手，說道：「沒事的媽，今天是您的生日，您高興地過完今天吧，別再聽大哥胡說了……」
「住院吧欣怡，別瞞著媽了……」葉欣明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葉欣怡焦急地想攔住他，卻突然閉上了雙眼，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欣怡！」
「姐姐……」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沈梅抱著葉欣怡，看著她蒼白的臉和嘴角的血漬，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一瞬間降到了極冷；她獃獃地望著身邊的兒女，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媽，欣怡她……得了絕症……」葉欣明哽咽了一下，輕輕地回答道。「是肺癌，已經到了晚期了……」
「癌……」沈梅抖抖地撫摸著女兒瘦弱的身體，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句整話。「怎麼會……我們家的欣怡……怎麼會得了這種病呢……她才這麼年輕，人又這麼好……怎麼會得這種病呢……」
「媽……」
「姐姐……姐姐到底怎麼了……」小欣月害怕地摸著葉欣怡的手，忍不住也哭了起來。「姐姐你醒一醒，我是欣月啊……」
「為什麼會這樣……」沈梅坐在了地上，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會是欣怡，是我的女兒啊？該死的人是我，是我！……是我這個沒心沒肺的媽，為什麼會是我的女兒……老天爺你瞎了眼啊，呵呵……」
救護車的鳴叫響在了寂寞的寒夜裡，乘載著少女的沉睡，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