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後會無期

第七十一章 後會無期

攤主老大娘用眼睛將沐沂邯上下颳了一遍,目光停在某處不動了,不懷好意的問道:「大碼中碼小碼碼數齊全,也不知道公子穿多大的?」

個個雙拳抵住下巴,關切的眼神水汪汪的蕩漾。

沐沂邯終於抻不住了,輕咳了一聲試圖拉走蕭靜好。

「小碼足夠了!」

在眾人的哄鬧聲中,沐沂邯清楚的聽到了嘲笑聲。

不禁瞪起美眸,高聲辯駁:「明明是大碼。」覺得還不夠,果斷加了句:「最大碼!」

話音方落,迎面一條被單在風中搖擺。

被單后露出攤主大娘笑吟吟的臉,「最大碼,喏!」

蕭靜好笑得喘不過氣,抽著滿臉神經偷偷看那條足矣裝下三個沐沂邯的超大碼褲衩。

天雷雷轟鳴,雷死人不償命啊啊啊!

沐沂邯強撐著沒被那條豪邁的褲衩擊暈,靈機一動,甩開了蕭靜好的手,在簇擁之下移到了旁邊的攤位。

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手拿起一個撥浪鼓,一手拿個沙錘,兩邊看了看,丟掉沙錘,眼睛一亮看到一個不倒翁,把玩了半會又被一對拍鈴吸引,挑來挑去挑花了眼。

姑娘們神情各異,春情涌動的目光漸漸在幻滅——他當爹了么?

沒天理啊!

蕭靜好挑了十條褲衩,他喜歡抱著兒子當暖手爐又不記得給孩子把尿,尿濕了褲子又嫌尿臊,褲子從裡到外的換,一百條都不嫌多。

和攤主大娘討價還價期間,聽到臨攤他斷斷續續和旁人嘮嗑的聲音。

「……是么,哎呀,我也覺得成親早了些,家有悍婦夫綱不振啊……我兒子?當然像我了……漂亮自是不用說,身強體壯尿尿還挺有勁兒,十米的箭靶正中紅心……」

蕭靜好無語,汗顏,繼續聽。

「……便宜點……什麼?五文錢?」偷偷摸袖囊,摸來摸去估計沒摸出一個銅板,「你這收銀票么?」一張最小面額的票子顫巍巍遞向攤主。

一千兩???

攤主大怒,你丫吃飽了沒事幹,來捉弄人的吧?

拿一千兩的票子還敢討價還價?

蕭靜好無奈,上前遞上五文錢,拿過銀票揣自己兜里。

沐沂邯一手拿著撥浪鼓一手拿著不倒翁,乖乖跟在悍婦身後。

身後傳來唏噓聲,「標準的悍婦,揣票子真利索……可憐兮兮的公子,怎麼當初沒被我們遇到……」

姑娘們死心了,不再跟了,兩人將集市從頭逛到尾,買了一大堆零碎物品,花女人錢花的忒興奮的沐沂邯意猶未盡的仍自四處張望,覺著集市也挺好逛,貨品新奇價格公道,最要緊是可以還價。

八文錢的虎頭帽還到五文,一雙綉滿牡丹的繡鞋從一錢銀子還到八十文外加一雙鞋墊,內有乾坤的惡俗鼻煙壺從三錢銀子還到一錢,背著家中悍婦跟攤主用一張票子換了一本個人珍藏最新版三十八式某某圖,攤主笑掉了兩顆牙。

蕭靜好掏錢掏得感概萬千淚流滿面——相公終於懂得一分錢掰成兩瓣用了。

買了一大堆東西,堆成一堆摞在中間,兩人客氣的推來推去。

蕭靜好道:「這些都是你挑的,應該你拿!」

沐沂邯道:「這些都是你掏的錢,理應你拿!」

蕭靜好道:「裡邊有你的褲衩!」

沐沂邯道:「裡邊有你的繡鞋!」

蕭靜好:「繡鞋不是我要的!」

沐沂邯:「褲衩也不是我要的!」

蕭靜好抽嘴角,沐沂邯噘嘴望天。

「那丟掉!?」

「丟!」

蕭靜好抬腿就走,夫綱不振的沐沂邯再度不振,認命的抱起一堆玩意跟了上去,為了擺完那本冊子上的各種姿勢,他決定先禮後兵以退為進。

手上捧的盒子像小山,蕭靜好回頭打量他,心道做苦力也做的神采飛揚優雅飄逸,這人無時無刻不在顯擺自己那張臉。

買了蜜餞一邊喂他一邊走,蜜餞調胃口,兩聲「咕咕」叫自兩個肚子不約而同傳出來。

「去春庭月!」

「去那!」

沐沂邯話音方落,從盒子後面伸出頭順著蕭靜好的手指一望,悶悶道:「好吧。」

「兩碗牛雜湯,一壺燙酒,兩個饢,湯裡面多灑些蔥花,面上的油撇掉,多放點辣子。」

蕭靜好很熟練的點了吃食,這路邊攤檔她常來,這家的牛雜湯味濃湯鮮,牛雜爛而不膩,湯麵上一層芝麻油辣子更是地道,每每吃喝完就是一身汗,再冷的天也不覺冷了,帶元紀來嘗過,那傢伙先是打死不吃,最後成了常客。

吃食很快就端上來了,可想而知沐沂邯那副鬼樣,捂著肚子干啃饢,牛雜湯推的遠遠的,邊啃邊盯著送進蕭靜好嘴裡的內臟,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蕭靜好無視他,稀里嘩啦的邊吃邊喝,一根腸子正要塞進嘴巴,沐沂邯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喝止:「不能吃這個!」

腸子在筷子上淋漓的滴著湯汁,老闆夫婦看怪物似的看沐沂邯,蕭靜好長大嘴巴用慢動作去吃那條腸子。

「那是腸子!」沐沂邯挑著眉毛提醒。

「我知道。」伸出舌頭舔。

「那是污物排泄的源頭。」稍微直白一點。

「我知道。」咬了一口。

「那是裝屎的!」氣急敗壞的大聲強調。

「嗯……真好吃!」

蕭靜好在沐沂邯挫敗的眼神里,嚼完了那根腸子咽下,喝了一口湯。

「嘗嘗嘛,很好吃的。」將另一碗里的腸子挑進自己碗了,揪了饢泡進湯裡面推給沐沂邯,溫言柔聲的哄:「我知道你從小錦衣玉食吃不慣街邊小吃,但你忘了九歲時那顆糖豆么?」

沐沂邯的眸子在攤檔的油燈下閃爍。

「不嘗嘗哪裡知道人間百味?就像那顆糖豆,不放入嘴裡怎麼會知道它的酸甜可口?」

沐沂邯眨眨眼,表情有些委屈的看著桌上那碗東西,思想鬥爭。

摸摸懷中那本精裝厚皮書,咬著唇拿起筷子,夾起一坨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視死如歸的的塞進了嘴裡。

辣!

眼淚湧出眼眶。

可勁嚼——沾牙!

繼續嚼嚼嚼!

咽下!

「咳咳咳……」

辣的臉色胭紅,搶過蕭靜好手裡的杯子就灌!

「咔咔咔……」

蕭靜好淡定的瞧著他扶桌痛咳,眼淚鼻涕一把抓,真是大快人心!

拿過那個被他當作是茶的烈酒,輕輕抿了一口。

冷笑:「呵呵,為了那本破圖,你也算是豁出了老命。」湊到他鼻子邊哈了口氣,笑道:「我吃了裝屎的器官,你還敢親么?」

沐沂邯嗆的眼冒金星,醞釀了一下她的話,猛然會過神,只覺得痛心疾首又無從下口,埋著頭磕牙,一口銀牙磕的砰砰作響。

敢情一晚上獻的殷勤都是自掘墳墓?

這女人越來越無法無天,可惡行徑令人髮指簡直是喪盡天良!

真當我這個道貌岸然的君子是根隨便掐的腌菜?

哼!

抹完眼淚站起身,正要將這混賬女人拖回家好好教育重振夫綱,陡然被她扯著袖子一帶,鑽進了桌子底下。

「噓!」蕭靜好臉色潮紅,一臉八卦樣,指著外面低聲道:「快瞧快瞧!」

沐沂邯低下頭挨著桌角一瞧,不禁輕聲一笑。

龍小妹甩著胳膊大咧咧的走,長腿一跨大馬金刀的坐在了旁桌。

身後的嵐王殿下,大包小包的捧著,小步子一搖三晃的跟著,一會掉一個盒子,手忙腳亂的撿一個掉一個,瞧他那狼狽樣,沐沂邯深知得罪了女人的男人,就是合該被整,還得是心甘情願。

好不容易撿完東西,元紀氣喘吁吁的坐下來,屁股正好對著沐沂邯。

「殿下辛苦了,殿下喝茶!」龍小妹笑眯眯遞上一杯茶。

元紀抹汗,接過茶杯猛灌一口,連聲道:「不辛苦不辛苦!」

「哦。」龍小妹抿著茶,「那吃完了繼續逛。」

元紀咽了口苦水。

「我還有好多東西沒買……」龍小妹掰著指頭數,「聽說燕京丹青齋的硯台數一數二,還有大帽衚衕的青花瓷畫筒,筆洗,茶具,花瓶……」在元紀越來越慘白的臉色中,猶自算著要買的貴『重』物品,「鎮紙,棋盤棋子……嗯……」看了一眼元紀,笑道:「這些都不買!」

「啊?!」

元紀獃滯。

桌子底下兩個人互相捂著嘴,笑的抽筋。

「殿下今日怎麼不帶護衛?」

龍小妹掏出手帕給元紀擦汗。

元紀心想明知故問,順手去抓她的手,龍小妹不動聲色的避開,端起碗喝湯。

元紀吶吶的收回手,喝湯被燙著了,啃了兩口饢嚼在嘴裡毫無味道,再也吃不下,

趁著龍小妹沒留意,元紀掏出盒子,遞給了她。

龍下沒打開一看,神色古怪,拿在手裡不知該退還是該收,半晌輕聲道:「鴛鴦玉佩?聽說是送給心上人的……」

元紀隨口道:「聽誰說的?」

龍小妹白他一眼,將盒子推給他,「沒聽誰說,這等貴重東西殿下自己留著吧。」

平日里趾高氣揚的嵐王殿下這會子求愛不成偃旗息鼓,拿回盒子揣進袖囊里,那臉色比丟了銀子還沮喪。

龍小妹見他那樣氣不打一處來,用巴掌拍人的時候倒是毫不含糊,等他親口說句服軟的話咋就這麼難?

「我明日就回雲丹草原!」

「啊?」元紀抬頭看她,立即問:「留在燕京不好么?」

「這裡又不是我的家。」

「雲丹草原也不是你的家。」猶豫了會,低聲道:「就留在燕京吧。」

「留在燕京我住哪?客棧?」

「嵐王府!」

龍小妹眼珠子轉了轉,恍然大悟,聲音有些顫抖:「龍小妹當不起殿下抬舉,沒那個福氣叫您皇叔,我怕折福!」

「皇叔?」元紀腦袋有些炸,憤憤然道:「我有那麼老么?你竟一直把我當長輩?」

蕭靜好和沐沂邯同時搖頭,這兩隻傻缺避過重點鑽牛角尖,等他們握手言和相親相愛只怕黃花菜都爛了。

果不其然,兩人已經吵得口水橫飛。

「你聽清楚,我龍小妹雖然是一介粗人,但也知道有錯就認,什麼身份地位,我才不稀罕!」

「不稀罕拉倒,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還要不到!」

「那你就去給那些想要的人!」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別後悔!」

「切!龍小妹在這先恭喜殿下,三年抱兩五年抱孫,後會無期!」

屁股甩了板凳就走,元紀大叫:「喂,你的東西都給抱走!」

「不要了!」

「嗙!」

大包小包像炸開的火花,散落一地。

沐沂邯摸摸鼻子,輕聲嘆氣。

蕭靜好問:「怎麼辦?」

沐沂邯不語,指指外面要她看。

只見元紀已經沒有了影。

「死要面子的男人,看來是咱們礙了他的事。」沐沂邯拉著蕭靜好鑽出桌子。

「他發現了我們?」蕭靜好問。

沐沂邯抱著雙臂笑笑,眉毛一挑,語氣危險:「我們的帳還沒算,先操心你自己吧。」

「老闆,來碗全是腸子的牛雜湯!」

……

屋裡暖意融融如陽春三月,若沒有窗台上雪片落下的簌簌聲,可能就忽視了燕京城寒氣襲人的數九嚴寒,太漫長。

指尖在細膩如珠玉的肌膚上畫著圈,將那朵櫻花勾勒的彷彿染上了一層胭脂,美得艷冶。

輕喘了口氣,沐沂邯翻身攬住這磨人的小妖精,在耳邊沉聲哼道:「是否想將三十八式全部試完?嗯?」

手在她腰間輕輕撓,引得懷中人憨笑不已,連連求饒。

「別鬧了,正經點!」

沐沂邯勾唇邪笑,捉住她的手在自己身體上游移,語調魅惑如午夜幽藍:「哪裡不正經?是這裡?這裡?還是這裡?」

蕭靜好揚起頭,對上他永夜般的漆黑眼眸,滯住了呼吸,情不自禁喃喃:「我好幸福……謝謝你!」

沐沂邯認真的看了她半晌,溫柔的一笑,輕啄唇瓣,低聲呢噥:「嗯……不用謝……你若喜歡……我可以為了你天天換。」

這人自從開了苞就如放了閘的水,若說以前是無『齒』,那麼現在卻是連牙根都不剩,懶得跟他計較,蕭靜好順勢抱住他的腰,輕輕的撫過光潔的皮膚,有什麼能比的過愛人在枕畔,伸手就能觸碰到的這種堅實的滿足感……

「我愛你……」細細的吻,珍貴的字,從唇邊溢出,直達沐沂邯的胸腔。

突如其來的三個字,讓他有些招架不住,怔了半會才被狂潮般的喜悅包裹。

「什麼時候開始?」

不知道為什麼,就想知道,她的一切一切他都想知道。

「嗯……可能是在地宮,可能是在盛王別苑,也可能是在廬州府,在梅鄉,在皖壁崖,或許是在冀州幽冥門……我記不清了,現在才發現這四年和你經歷了這麼多,分別了這麼多次,再也不想和你分開。」

今夜適合表白,適合……

沐沂邯陡然一個翻身,將她壓得死死的,喘道:「再來一次。」

蕭靜好抬頭對著他的胸輕咬一口,亮晶晶的眼睛抵著他的眼眸,道:「我說了那麼多,你就不能說說讓我感動的話?」

沐沂邯身子往前一送,抵住她,笑得張揚:「我會讓你很感動!」

「啊!」

低吟,喘息,和著細密的汗水,開出一室旖旎的花,意識化作蹁躚的蝶,在蝕骨的香氣中翩翩飛舞,漫漫流連。

……

清晨天將蒙亮,自皇宮傳出一陣低沉的鐘鳴,響遍了半個燕京城。

晉王府始終沉寂如水,彷彿永遠掀不起任何波瀾。

客房的門打開,元琪披著斗篷急匆匆出來,迎面撞上守夜的韓寧,一臉疲憊。

「怎麼回事?那鐘聲?」

韓寧手指壓在唇上「噓」了一聲,將元琪拉到院子里。

「不知道是誰薨了。」韓寧瞧了瞧斥塵衣的房門,低聲道:「一整晚都睡的很好,就在方才敲鐘時猛吐了口血,將我趕了出來。」

元琪一聽臉色煞白,心道不妙,踮腳走到房門口細聽裡面的動靜,沒有任何聲響。

「三哥!」

輕敲房門,也沒有回應,正要推門,裡面傳來沙啞的聲音:「別進來。」

不到半個時辰,元紀匆匆趕來,心神不寧的元琪見到二哥這時候來,心下猛然一沉,定定的看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屋裡這時傳出聲音,「二哥……」

聲音有些沙啞,有些彷徨,尾音低沉消散后,接著是一陣壓抑的抽泣。

眾人心酸,無從想象暈睡中的人被鐘聲驚醒的那一刻是怎麼樣的凄惶,也無從想象他一個人關在房中這半個時辰是以怎樣的心情在等待或是逃避,更無從想象元紀匆匆而來沒有任何聲響,卻被他第一時間察覺,那一聲「二哥」怕是絕望之處想得到一個渺茫的希望吧。

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清醒,清醒的接受一個事實——雲太妃薨!

清波島的先皇親衛如今只剩下二十餘人,隨著雲太妃薨,這些人為先皇效力的最後一件差事也算是圓滿完成。

據云太妃的貼身嬤嬤交待,在年前太妃偶染風寒后就一直未見大好,今年雪一落更是雪上加霜,一連幾月纏綿於病榻,卻不讓人傳出消息,加上前些日子不知道她從哪得到晉王入獄的消息,硬是吊著一口氣在前日得知晉王一案昭雪,鬆了一口氣幽了兩天便撒手人寰。

元紀沒將實情告訴斥塵衣,只是說太妃是得急病仙去。

孝誠帝下旨追封雲太妃為端靜太后,命禮部按太后喪儀辦,國喪期間綴朝三日,百日祭后歸葬北淵帝陵,與先皇孝容帝毗鄰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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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落芳華盡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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