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想我留下來?
「誰說有娘的孩子就有奶喝?我是喝著奶粉跟著奶奶長大的,奶奶走了,我就淪落成孤兒了,有她跟無她,沒什麼兩樣。」莫楚激動地說著,像個叛逆而迷茫的毛頭小子在迷茫中橫衝直撞。
「起碼你媽還活生生的在你身邊,可我連我媽最後的樣子都快要忘記了,我只記得,她連死都不願意帶著我一起……」是的!她活著的時候避她如蛇蠍,死了也不願意留她在身邊。故意支開她去小賣鋪買東西,等她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懸在樑上了,手裡握著她和那個男人的結婚照,那裡面沒有她。
一隻纖細的手搭在他因激動而顫抖的肩膀上,試圖撫慰他的痛楚,也讓自己不那麼痛。肩上傳來的柔柔的溫度,如同一注暖流通往莫楚心底最柔軟的禁地。兩隻受傷的刺蝟在傷痕纍纍后,褪去最堅硬的外殼,用自己柔嫩的心互相慰藉,相互溫暖。
許青雉沒有安慰別人的經驗,也不知道該如何給與他安慰,只是用了一個最基本的撫慰動作,露出一個她認為能起安慰作用的微笑。卻意外地發現,莫楚好像挺吃這套,並且很受用。因為他看她的眼神都透著一股欣喜若然,彷彿經歷長久旱災的農民突然感受到天空中淅淅瀝瀝飄零的雨絲綻現出難以置信欣喜若狂的光芒。
許青雉沒想到不可一世的莫楚也會有這麼脆弱的一面,不過,他在她這個正牌孤兒面前把自己比喻成孤兒,是不是有些粉刺。小小地在心裡嘲弄了一下,這個世界的孤兒還真是多,隨隨便便都能與她狹路相逢,還很巧合的都因為同一個人而被拋棄。她並不是在計較什麼,而是覺得鮮少有機會看到莫楚這樣「柔弱」的一面,而且她還充當著安慰的一方,被「仰視」的感覺原來這樣好。
月光照在許青雉臉上,皎潔的笑容,映著一個深深的酒窩,別人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她笑起來的時候卻只有一個酒窩,斂在臉頰的左側。夜晚的清輝灑在她的臉上,映襯出她側臉的柔和,仿若暗夜中的精靈,莫楚看得有些痴。
他不禁想,這樣一個精靈是如何在充滿流言的山村裡獨自生存?是如何坦然面對雙親的離去?又是如何接受投靠一個誘拐了她父親的女人的兒子?他第一次這樣正視眼前比他小了八歲的女孩,明明那麼羸弱的小身板承載了超出她身心數倍的苦難之後,卻依然可以一聲不吭毫無抱怨。是她沒有抱怨,還是沒有人可以讓她抱怨?
如果可以,他很想聽聽她的抱怨……
想起過幾天就要開學了,許青雉心中隱隱有一絲期待,又有一絲落寞。原因是她的喜好似乎有些不同於尋常人,她喜歡上課,不喜歡下課。上課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安靜,一樣的姿勢,各就各位,面向黑板,看不出有誰是不同的。但是下了課,同學們總是喜歡三五成群結伴,很輕易地就可以看出誰是被剩下來的,她受夠了那種獨樹一幟的「特殊待遇」。
教室的窗戶大多都是朝南方,夕陽從西方斜射入窗子,她喜歡放學后一個人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等待著夕陽的洗禮,夕陽照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會讓她感覺到太陽落山之前釋放出的極致溫度,比任何一刻都讓她覺溫暖,讓她覺得並沒有被這個世界拋棄。
許青雉問過莫楚為什麼喜歡夕陽。因為他們是在夕陽下相遇,所以她理所應當地認為莫楚喜歡夕陽。
莫楚給出的答案是,「比起夕陽,我更喜歡日出,我喜歡晨間的第一縷陽光。「
對於莫楚給的答案許青雉沒有太多意外,的確,喜歡日出的人要多一些,第一縷陽光,多美好的寓意。她喜歡的卻是黑暗來臨之前的最後一抹殘光,那一抹殘光就如同被遺留在地平面上的她,同樣的被丟在最黑暗的天際里無人問津。她忘了,那一抹殘光有著一個好聽的名字,夕陽。
「重逢」了快兩個月,莫楚才想起沒看見一直被許青雉當做寶貝一樣的形影不離的阿黃。想起那隻臭狗,他胃裡就一陣抽搐,那天他里裡外外洗了三遍都沒有洗掉身上那股子酸味兒,恨不得把皮都扒掉一層。所以只要想起它,他就恨得牙痒痒。那段噁心的記憶,一般情況下,打死他都不願意想起的。
還有一個不能提起的「原因」,一個見不得光的「原因」,雖然至今為止,兩人都沒有再提起,但是作為過去不光彩的一段記憶,就算是蒙了層時光的灰塵,那也是清明而記憶猶新的。
他們大多時候就是這樣,不論之前有多大動干戈,安靜之後,總能遊刃有餘地各自找回自己。
一進家門,一股可口的香味就撲鼻而來,不用猜,莫楚也知道是為他準備的,邁著愉快的腳步,三兩步來到飯桌前,餘光瞥見廚房裡一個小小的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自覺溢出笑容。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等他回家,為他做飯,小小的屋子充滿了溫馨。他俯下身對著一盤菜深深嗅著,香氣在鼻尖打轉,鑽進鼻腔,融入心肺。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輕輕移步到廚房,並未打擾裡面為他忙碌的小人兒。
莫楚靠在門邊上,看著黃色光暈下纖細的身影,一手拿鍋鏟,一手擦著汗,後背圍裙的暗結鬆了也無法顧及。他走上前手自然的撫上那道暗結,靈活地打了個結,眉眼中的溫柔柔得快要滴出水來。這一刻,他心中萌動出一種新的想法,獵人與獵物的關係,不一定非要是捕殺與逃亡,或許將她就這樣留在身邊也不錯。
感覺到後面有人,許青雉警覺地迅速轉過身,看到後面站著的是莫楚,稍稍鬆了口氣,嗔怪地斜了一眼。
「嚇到你了?」莫楚溫柔地說,卻沒有注意到他現在與許青雉的距離有多靠近。
許青雉的個頭只到莫楚的肩膀,頭頂正好到他的下巴,鼻尖靠近他的胸膛,他低下頭說話,熱氣似有若無地噴在許青雉額間的碎發上,向兩邊飄去,形成一道中分。莫楚不自覺伸出手,輕柔地將許青雉被吹亂的劉海撥回原位。
許青雉被莫楚突然間的溫柔嚇傻了,溫溫熱熱的呼吸打在她的臉上,似是一根羽毛撓來撓去,搔搔痒痒,無形之間撥動了心中那一根生了銹的弦。熱氣灑在皮膚上,隨後化作冰涼,許青雉猛地打了個寒顫,一個噴嚏,正對莫楚無限放大的臉。尷尬地縮了縮脖子,迅速向後后倒退一步,拉開距離。
「呃……你沒事靠我這麼近幹嘛?廚房小,容不下兩個人都進來,你先出去吧,飯一會兒就好。」許青雉放下鍋鏟將傻愣著的莫楚扭轉九十度向門口推過去。可憐的莫楚臉上的口水都還沒擦,就被許青雉三兩下推出門外,而許青雉偷偷在他背後做了個極丑的鬼臉。
莫楚走了但沒幾分鐘又折了回來,佇立在廚房門口,因為他大概猜到了她做這頓飯的原因。這應該也是他最後一次能和她在一起吃飯。開學了,她就要搬走了。
廚房裡煙霧繚繞,上層濃厚,下層稀薄,一伸手,雲霧便會覆蓋上來,許青雉在這雲霧之中忙得不亦樂乎。
做完最後一道菜,許青雉心滿意足地端著自己的勞動成果走向門口。一轉過身來,就看見莫楚倚在門上表情複雜地盯著她,她手上端著盤子,他也沒有要幫忙接的意思,像個雕像一般一動不動,連表情都沒有變化。
許青雉手都端得發了酸,忍不住道,「你要是再不讓開,菜就要涼了。」她狡猾地用這個來威脅他,她知道某人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她準備這頓飯菜可是足足花了三個小時。其實,她並不喜歡做飯,做飯的工序太過繁瑣,不適合她這種懶人。
莫楚跟在許青雉身後來到桌前,桌上琳琅滿目的飯菜都是她為他準備的,看得出她是下了功夫的。只是在知曉了她的用意之後,什麼喜悅的心情都提不上來。離別的前夕,總是特別寧靜,兩人坐在桌前,誰都沒有先動筷子。桌上的菜都是莫楚平時愛吃的,可是今天他一點胃口都沒有,也許是餓過頭了,就感覺不到餓,連肚子都忘記了抗議。
「還等什麼,這些不都是你平常愛吃的嗎?」許青雉夾了一塊魚遞到莫楚的碗里,自己也夾了塊,大快朵頤。她做這頓飯也把自己餓到不行。
「突然這麼殷勤,你要搬走了,這算是我跟你的最後一頓晚餐,你是打算用一頓飯就把我打發了?還真是一點都不給我留下你的機會……」莫楚的眼神全都在碗里的那塊魚上,他不看她的眼睛,就是不想泄露不該有的情緒,可是話里的情緒已經足以說明他在不悅。至於不悅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算了,反正你無論如何都要走,我說再多也是枉然。」
許青雉認真地看著莫楚,沒有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種表情,「你想我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