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節 寂寞的皇帝
等候了良久,都未得到宣召,看來皇上果真出了狀況,在御書房外徘徊良久,此刻已經日正當中,再猶豫下去,便到了出宮的時辰,再留在宮裡,坊間不知會有怎樣的傳言?可能宮裡的秘密就會傳到宮外。
不行,再不能這麼等下去,贏天正轉過身,推開阻在御書房門外的太監,徑直走進了御書房,卻差點兒被放在門口的書架絆倒,扶著門站穩的腳步,抬起頭,當今皇上坐在陰暗的角落,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站穩了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快速的猜測著一會兒將要生的爭執,想將一切都想在前頭,以避免……。
「贏天正……。」心念電轉間,皇上的聲音已經破空而來,帶著無比的悲憤與壓抑,「你來了?」
「老臣贏天下參見皇上,」平息了一切的思緒,明知他看不見自己臉上的笑容,仍然堆砌起一臉真誠的笑容走到他面前三步遠的地方,俯身跪下,「老臣願皇上……。」
「好了,朕知道你來做什麼,」皇帝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雖然強撐著一股怒氣,那怒氣卻如同強弩之末,無法維持得太長久,所以他的聲音,越加的低沉,「你起來吧。」
緩緩的起身,剛剛站定,卻聽見黑暗中的皇帝在冷笑,「贏天正,朕知道是太後派你來的,太后告訴你朕想退位了嗎?」
「皇上,老臣的確是受太后所託特來探望皇上,至於皇上與太后之間的家事,老臣……。」低垂著頭,兩眼不停的轉動,此時,顯然不便將自己的真實來意道出……。
「贏天正,你知道朕是怎麼看你的嗎?」皇帝提高了聲音打斷了贏天正,「在朕的心裡,你是一條老狐狸,你今天明明是受太后所託,來探聽朕是否是下定了決心要退位,朕猜,你的心裡,正在盤算著怎麼天衣無縫的提出這個問題,而不惹惱朕吧!」
「皇上……。」
「好了,」皇帝不耐煩的再一次打斷贏天正,然後就陷入了沉默中,不知在想什麼,連眼睛都閉上了。
不敢再開口,只是緊盯著他的臉,這張年青的臉上,此刻是淡灰色的,其間是滿滿的絕望,不知太后做了什麼,讓他如此的心灰意冷,如果真是為了一個女子,那麼這樣的人,也不配為帝吧!
這般的想,卻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忙垂下頭,如果他真的要退位,朝中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尤其是佘鰲之流,一定會趁機興風作浪,雖然自己已提前知道,可是這麼短的時日,根本來不及籌備……。
「贏天正,」皇帝突然又開口,聲音卻越加的疲憊,「你覺得你這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最重要的?聽他這般問,禁不住呆住了,是啊,這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呢?家人?國家?朝庭?還真真的說不出來。
「皇上,老臣不知。」
「哼,」皇帝似乎又在冷笑,那聲音在黑暗裡,越加的冰冷,「你還算老實,朕還以為你要說江山,你知道在朕心裡,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老臣竊想,皇上心裡最重要的,應該是江山社稷、家國天下……。」
「江山社稷?家國天下?」皇帝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惆悵,「不,朕的心裡,重要的,不是這些,在朕心裡,最重要的,是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說話的人?這位主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可以說話的人?這朝堂上、後宮中,哪兒哪兒都是人,難道不能說話嗎?難道不能陪皇上嗎?
「老臣不明白。」
「你是不明白,你覺得這宮裡到處都是人,朕怎麼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是嗎?」皇帝的聲音顯得落寞了,「可是這宮中滿滿的人,誰又能真正的了解朕的心事呢?你們真正關心的,不是朕,而是朕的江山,朕掌握著你們的命運,所以你們奉承朕……。」
這幾句話說得異樣落寞,可是贏天正卻覺得那麼刺耳,一個皇帝,肩負著安楚國的江山和萬千子民,卻在和自己的臣子談論他的寂寞,完全沒有為自己的子民設想,緊皺了眉頭,等待他一吐為快,可是他卻停住了,再沒有開口。
「皇上,您能聽老臣說幾句話嗎?」淡然的垂手而立,卻緊緊的盯著他的兩眼,今天要說的話必得逾越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沒關係,為了安楚國的未來,一切都不重要。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沒關係,你說吧,也許這樣的機會以後會很少。」黑暗中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你放心,朕絕對不會治你的罪。」
「皇上,您是安楚國的國君,老臣認為,您心裡想的,不應只有個人,您需要想的,還有安楚國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贏天正說得憤怒,白眉揚起,「皇上,老臣知道您的孤獨和寂寞,不過作為一個國君,這是需要您忍受的……。」
「為什麼?難道朕不是人?難道朕沒有七情六慾?難道朕就應該獨自坐在這冰冷的宮裡,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
「皇上!」一聲疾喝,連自己都嚇住了,卻又義無反顧,「您當然有貼心的人,這天下間萬千的黎明就是皇上的貼心人,皇上,老臣不明白,江山在您的手中,你需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那是因為朕是一個人,朕有七情六慾,朕也會害怕,也會孤單,」皇帝激動的站了起來,在贏天正面前不停來回踱步,「朕只是一個凡人,不是神,朕要的,是和這天下普通黎民百姓一般的生活……。」
「您是皇上,是天子,和普通的黎民百姓不一樣,您比他們幸運,因為上天給予您高貴的血統,可是您又比他們不幸,同樣是這血統,讓您比他們承擔更大的責任,您需要為您的子民負責……。」
「朕不願意!」皇帝的聲音響徹整個御書房,震得書案上的書都跌落了,「朕不願意,這個江山,不是朕要的,朕要的,只是普通的生活,你知道朕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朕坐在江山上,就像坐在刀口上,坐在火海里,坐在地獄中。」
驚愕得目瞪口呆,這難道是一個皇帝應該說的話嗎?一個皇帝要拋棄他的江山、離棄他的子民,從古至今,有這樣的皇帝嗎?禁不住痛心疾,「皇上,老臣真的不敢相信這話出自您的口中……。」
「你不相信?自朕登基開始,上有太后,下有你們四大輔政大臣,朕上下受制,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朕想做什麼,你們一口一個太后,完全沒有把朕放在眼裡,好容易有一個可以和朕說說心裡話兒的女人,你們都把她害死了……。」
聽著黑暗中的啜泣,贏天正只覺得自己的心落在了井底,完全浮不起來,「皇上,害死江妃的,不是臣,不是太后,是她自己,如果她不幹政……。」
「干政?那真是干政嗎?只不過是說一句太后不愛聽的話而已,」皇帝怒吼起來,「是不是朕說的話,你們也覺得是在干政?」
「老臣不敢,」迅速的跪了下來,心裡卻覺得莫明的悲涼,一心為他的江山社稷,最終落得的,卻是一番猜忌,「老臣無話可說。」
「你當然無話可說,你知道當朕看著江妃的……,朕就下定決心,不要做這個皇上,皇上不是我,我不是皇上,皇上是上陽宮裡的太后……。」
聽著皇帝歇斯底里的怒吼,贏天正覺得自己在冰冷而黑暗的水裡,沒有岸的地獄,他一言不,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告訴皇帝他的責任?不需要了,他連江山都不要了,還談什麼責任?
泄完的皇帝有些萎頓,他斜身坐在龍椅中,冷冷的看著垂跪在一旁的贏天正,只覺得一陣悲哀,這世上沒有人了解他,沒有一個人。
「贏天正,你下去吧,告訴太后,如果還有來世,朕一定不願意做她的兒子。」
恭敬的行了大禮,然後慢慢抬頭,沉默的凝視了皇帝半晌,再慢慢的起身,躬腰退出了御書房。
站在御書房前的白玉階上,贏天正久久的注視著那已經關閉的木門,那門裡的人,那麼堅定的把陽光和光明拒絕在外,一切都不可挽回,忍不住緊緊的閉上了雙眼,兩行淚從眼角迅速的滑落。
鬱鬱蔥蔥的花木中,太后平靜的聽完贏天正的回報,然後她轉過身,拈起金剪刀,修長的手有些顫抖,可是她很快就鎮定了,「贏天正,你覺得皇上的病什麼時候會好?」
「老臣……。」
「贏天正,哀家覺得皇上的病不會好了,你說是嗎?」
「太后,皇上只是悲痛過度……。」
「不,他不是,」太后猛的轉過身,目光灼灼的盯著贏天正,「他不是悲痛過度,他已經病入膏肓了,贏卿是最後見到他的人,他的遺旨傳給了你,令大皇子姬無塵繼承大統。」
「太后……。」
說完,太后無力的閉上眼睛,再睜開,眼中滿是絕望,看著贏天正,欲言又止,半晌,她決絕的轉過身,輕聲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