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彷彿是要彌補在世時受盡苦頭的他一般,爺爺的葬禮辦得異常隆重。送葬的隊伍從家門口一直延伸到三條大街之外,這樣的隆重是我們古鎮從未有過的,也是很多人這輩子從未見過的。
爺爺的棺木隨著一整日吹吹打打的鑼鼓聲哀樂聲被抬到了城外墓地。那裡兩面環山,碧水藍天,打理整潔的園中佇立著一塊塊或新或舊的大理石碑,就像一柄柄利劍沒入土中,等待歲月為它們細細打磨。
我是親眼看著爺爺的棺木被他們掩埋的。
一層一層泥土覆在爺爺精美的棺木之上,隔開生與死的距離,隔開人與世的牽扯,好像心裡有某些東西也隨之漸漸消逝了。
我甚至至今覺得那只是一場無法逃避的噩夢,昏天暗地過後撕心裂肺過後便是天明便是夢醒。
可我醒不了,就像爺爺再也醒不來。
「笙兒,跟我回去吧。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你繼續留下了。」回程的時候,父親一邊開著車一邊對著後視鏡中坐在後座閉目養神的我說。
是的,這裡已經沒有我的家了。現在的家,沒有疼我愛我的爺爺,沒有等我歸來的人。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要留在這裡。
「對,這裡沒有什麼值得我留下。同樣的,那裡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回去。」
「笙兒,我知道你一定還在怪我,」他輕輕的嘆一口氣,「可你知道你小時候的情況,所有人都畏懼你厭惡你,離開那裡才是你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那只是你的選擇,我從來就不曾同意過,」我仰著臉將整個身體靠在軟墊上,目不轉睛盯著車頂彷彿我只是在自言自語,「當初你毫不猶豫的把我送到這裡,你就該想到今天這種結局。十年來你對我和爺爺不聞不問,甚至都捨不得過來看我們一眼問我們一句過得好不好,你覺得這樣的你我還有必要去面對嗎?」
「我只是工作忙沒有時間……」
「沒有時間,沒有時間,你總是這樣說,你是在敷衍我還是敷衍你自己?」不等他解釋完,我便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對你來說工作才是你的全部,既然如此你就乾脆當我這個兒子根本不存在好了!」
「我告訴你,無論你承不承認,你都是陸家人,你都是我陸雲池的兒子!」他猛地踩下剎車,強大的慣性幾乎將我整個人直接甩向車頂,他扭過頭,眼裡壓抑著怒意,「你不願意跟我回去是吧?好,那我就一直待到你願意跟我回去為止!我倒要看看,是我這把老骨頭硬,還是你這把小骨頭硬!」
這是我第一次正面感受他的怒火,他的眉眼裡都褪去平日的冷淡疏離,面容似笑非笑,顯出一種年輕時的狂傲不馴。
「他就是一隻潛藏了利齒的冷麵虎。」我忽的就想起爺爺以前對父親的評價。
望著車頂,我的心情又變得沉重,彷彿背上壓著千萬斤的巨石不肯讓我停歇。
「我絕不是說說而已。」他的眼光忽然深邃起來,我甚至看不清他的情緒。
車又重新在路上行駛起來,他沒再跟我說過話,一路上車內寂靜的不可思議,好像正在開車的他是不存在的,而我也是透明的。
我知道,這不是平和的象徵,這是再一次冷戰的開始。
接下來的幾天,他好像是為了兌現自己的承諾,他並沒有按原計劃在爺爺的葬禮之後離開,而是選擇留在這裡,留在這個空蕩蕩的家。
而我也回到學校,繼續我的課程。
踏歌依舊每天中午和我一起到美術系大樓附近的小花園吃飯,和我講著她的所見所聞,講著她的快樂。
黎漪依舊對我不冷不熱不咸不淡,偶爾碰到也只是擰緊眉頭告訴我再這樣和踏歌下去一定會出事。讓我奇怪的是,每次小鹿都在我身邊附和她的說法,但她貓眼綠的眸子好像根本看不到他一般,單單隻映出我的身影。
而無憂,則像是徹底消失了一般。我好幾次到城外尋那舊姑蘇府想見她一面,卻好像那真的只是一場夢般怎麼也找不到。
「蠢比,你準備怎麼辦?」望著靠在窗口失神的我,小鹿問道。
「怎麼辦?什麼怎麼辦?」
「關於你爸爸,關於蘇踏歌,關於……黎漪。」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說到黎漪時小鹿的神情里竟露出一瞬的低落。
「我爸爸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管不著也不想管。踏歌她只是個無辜的女孩子,我可以保證她絕對不會像你們說的那樣跟我斗得你死我活。至於黎漪,」我望向正一臉嚴肅盯著我的小鹿,「該怎麼辦的是你。」
我知道,黎漪和小鹿絕對有故事。黎漪雖然沒什麼表示,但小鹿每每提起黎漪時異樣的神情告訴我,他們絕對不止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那張黎漪畫的男生畫像,小鹿的異樣神情,甚至於黎漪的無動於衷,雖然我始終想不通究竟有什麼關聯,但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什麼叫該怎麼辦的是我……明明就是蠢比你好不好!我可沒有閑著沒事這裡招惹一個那裡招惹一個……」
「別裝傻,小鹿。你不說不代表我就不知道,我今天不問出個一二三,你就別想從我眼皮底下溜出去。」
「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只是還沒到時候,」小鹿收起平時弔兒郎當的神情,「我會告訴你的,關於黎漪,關於我,關於畫上的人。」
說罷,他轉身便開門走了出去。
還沒到時候?什麼時候才能到時候?
我剛想問,就發現他已經明目張胆的從我眼皮底下溜了出去!
好小子!又給他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