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切似乎都來得太快了。
本來我只是病急亂投醫,想著也許能套點有用的消息才跟上了黎漪,沒想到正是這個看起來完全不可能攻克的突破口,居然就這樣輕易的被我撬開了。
「想來你也知道,我擁有靈視,」黎漪出奇平靜的正對著我,連平時總一副愛理不理態度的左眸,此刻竟也鄭重起來,「但我和你不同,我的靈視是來自最強的陰陽師家。」
她抬起右手,緩緩把劉海撩上去,深紅如血的左眼直接暴露在陽光下,暴露在我面前。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在她露出左眼時我還是忍不住心驚肉跳了一下——那耀眼得堪比寶石的紅色瞳孔,在陽光直射下更顯得可怖。眸中明明滿是凌厲,卻漾不起一絲波瀾,甚至可以說是毫無人情。
「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我會是異瞳,為什麼我從不在人前展露,為什麼我寧願受罰也不願做視力檢查,」她的神情淡漠,彷彿她問的人不是我,彷彿在問話的人也不是她,「因為我的右眼根本看不見。」
我的瞳孔瞬間放大。
心裡就像是有千萬隻螞蟻碾過,每過一處便是針扎般細細的刺痛。我忽的就想起在蘭城橋看到她的那個晚上,奪走她畫冊的蜘蛛怪激怒她時的一句——當年你眼睛的傷這不還沒好嗎,怎麼就又忘了疼。
她的眼睛曾經受過傷?她的右眼根本看不見?
一個答案自我心底隱隱浮上來。
「沒錯,我的右眼,失明了。」彷彿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她風輕雲淡道。
我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感覺,她分明是揭著血淋淋傷疤向我展示飽受苦難的過去,卻倔強的不流一滴眼淚甚至毫不責怪執意如此的我,淡然得好像已經完全不在意這不公的事實。
沒有人會安然接受明媚多彩的世界突然陰沉一半,她也一樣。
我知道她一定痛苦極了,可她沒有流露半分這樣的情緒。大概她已經習慣獨自承受痛苦了,大概她已經被隱形的厚重盔甲壓得忘了該如何難過了。
大概她已經丟失了真正的她了。
「我從出生起就因強大的靈力註定成為下一代陰陽師家家主,很多鬼怪擔心我長成后威脅到它們的存在,便想法設法趁我還小除去我。我……」她清冷的眸色猛地一縮,回過神時她已經恢復到平日里目空一切的高傲姿態了,她從口袋裡一掏往身上一披便是之前所看到的那件黑色斗篷,「小小妖孽也敢到我的地盤撒野,真是污了我的劍!」
說罷,她飛快的朝行道樹上一竄,不過半分鐘的時間便不見蹤影了。
「黎漪你……」我甚至還來不及問她要到哪裡去。
估計短時間內黎漪應該不會回來了,我便騎上之前一直推著的自行車往家的方向駛去。
儘管在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被打斷讓我很鬱悶很惱火,但我也知道這種事急不來,本來就沒奢求能這麼快知道,現在能有這麼大收穫已經很棒了,這樣想了想我也很快就釋然了。
一路上安安靜靜,就像是世間萬物約好了在此刻一齊消停一般。樹后稀稀散散的躲著睜大眼睛無辜害怕的盯著我一舉一動的怪物,怕被我發現似的連呼吸都輕微得幾不可聞。
不知為何這樣的場景讓我非常不安。
「閃開!」一聲怒喝自我頭頂響起,我還來不及反應便和自行車被一陣凜冽的劍氣足足震飛四五米。
黎漪輕巧的落在我身旁,而我則狼狽的摔在地上,自行車已經完全散架,各種零件散的遍地都是。
看一眼正握緊劍狠狠瞪著我之前和自行車停留的地方的黎漪,再看一眼徹底報廢的自行車,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好沒用。
從始至終我都被人甩在身後,被人保護在身後,從前爺爺在的時候是這樣,現在爺爺不在了依然是這樣。
「這東西跟我以前碰到的不同,我一時半會兒也應付不過來。等會兒我拖住他,你找准機會就立刻跑!」言語間她竟已經揚起劍沖向即將從半空落地的怪物。
我永遠也想不到那怪物竟是他。
雪白的壽衣被樹丫刮出了好幾條口子,大概是被黎漪所傷他流出的鮮紅血跡在衣上染出好幾朵綻放的花。消瘦的身形,花白的頭髮,渾濁的雙眼,空蕩蕩的右邊袖口。他的動作如此迅捷矯健,和記憶中連起個床都要折騰半天的他完全不同,以至於一開始我完全沒想到那妖怪會是他。
爺爺,我那已死去多時的爺爺。
「住手!他是我爺爺!」
黎漪差點貼近他小腹的劍猛然頓住。
只不過一瞬,爺爺便一掌將黎漪震退了好幾米。
「他是你爺爺?」站穩腳跟,黎漪朝我拋出一個輕蔑的眼神,「他只是個被附身的屍體罷了!」
「他……」我剛想反駁,卻突然發現面對她道出的事實我竟完全找不出理由辯駁,「不……我明明把姑蘇夫人的蘭花簪子……」
「蘭花簪子?難怪,難怪,」黎漪搖頭嘖嘖道,「我就說普通屍體怎麼可能有這麼重的陰氣,原來是凌燕的蘭花簪。為了這麼個屍體連鎮妖的寶貝都拿出來了,真是慷慨啊。」
「只可惜這鎮妖的寶貝不但沒有讓妖物避而遠之,反而引來更厲害的妖物融了它。」
聲音淺淺淡淡,宛若清風拂過泉水泛起的的一圈一圈漣漪般清麗動人,彷彿自天外傳來,又仿若近在身邊,恍恍惚惚之間竟品不住說話之人的半分情緒。
黎漪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痞笑,望著眼前莫名出現的紫衣人吐出兩個冷冷的字:「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