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路走好
已近晌午,陽光普照,我悠悠然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太陽,準備接著睡。
不同於往日的被人叫醒,今天我是被太陽曬醒的。
好吧,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突然這麼有良心把我晾在這裡睡覺睡到中午,但是我還是不會放過任何可以睡覺睡到自然醒的機會。
唔,有點餓啊……算了,先睡再說,反正後面一定會有人拿吃的東西過來的!
春日裡的太陽不算毒辣,曬在背後暖烘烘的,不過片刻我的瞌睡蟲又被勾了起來,蹭了蹭枕頭準備接著做大頭夢去。
「吱呀」。
門開了。
我就知道少羽會送東西過來的╮(╯_╰)╭。
慢悠悠地從床上爬起,一邊打哈欠一邊洗漱,之後開始吃早……啊呸!午飯。
三下兩下把粥吸溜乾淨,腆著肚子坐在桌案旁邊打哈欠,少羽依舊在幫我束髮:「今天去街上玩怎麼樣?」
「蓉姐和墨冉同意了?!」要不是正在梳頭,我幾乎要歡喜地躥起來。
「沒關係,我帶你出去就好。」髮髻已經被盤好,少羽抬手拍了拍我的腦袋。
我回頭看著他,深呼吸幾口氣之後淡淡開口:「發生了什麼事?」
少羽微微一滯,之後淡定地說了下去:「因為馬上就要到五月初七了,這裡會舉辦慶典。」
「你莫要蒙我,雖然我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但我畢竟還曉得現在最多只到四月份。」我冷靜地盯著他的雙眼,「而且,你不會讓我棄療。」
少羽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只輕輕搖頭:「呵,別人生病是越來越迷糊,你怎麼越來越清醒呢?」
「高漸離出事了。」原本的疑問句愣是被說成了陳述句。
少羽微微點頭:「昨晚傳來的消息。」
「雪女姐呢?」
「她在為高前輩守靈。」青年的聲音仿若嘆息。
明明知道高漸離此行兇多吉少,但聽到這消息時我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樣啊……」說著,我轉回身子,手撐几案準備站起。
下一刻,少羽便從身後擁住了我:「……別去。」
我雙手覆上他環在我腰間的手:「放心,我不會有事。」
——我只想好好送他一程。
走出房間,目光所及之處,外頭站立的墨家弟子無一不穿素色緦麻。
我行入身著素衣的墨家弟子湧出的一間房間,看著在几案上依次擺好的「五服」,側頭想了想,拿了件小功披上。身側,少羽同樣也伸手拿了件小功。
墨家的會客廳已被改成靈堂,遙遙望去,廳中素幡高掛,隱有哭聲傳來。
緩步行入,靈堂之內跪倒了一片身著喪服的墨家弟子,靈堂內的几案上供著一個牌位,牌位前面是口樟木棺材。
棺材旁跪著一溜的墨家統領,包括天明。
虞子期穿著常服站在棺材旁邊守著,一眼就看到了我們,臉上滿是詫異:「你們怎麼……」
「瞞不住。」少羽扔出仨字,跟著我走了進來。
薄棺之內沒有屍體,只有一副衣冠。
——連屍首都沒有被帶回來。
高漸離他是……死無全屍啊!
雪女身著斬衰靜靜跪坐在棺材旁邊,銀色長發用生麻盤起,蔥白的玉指微微從寬大的斬衰袖口探出,手裡捧著一張古琴。
女子的表情無悲無喜,目光只停留在手裡的那張古琴上。
這是高漸離的古琴。
我輕輕闔上雙眼別過頭去,最終只能將眼睛睜開,走上前,恭恭敬敬向著面前的這口樟木棺材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抵上地面:「一路走好。」
想不出別的什麼話可以說,只願逝者長幸,生者長安。
小高,一路走好。
「滾開!讓小爺我進去!」靈堂外,極為熟悉的聲音響起,我一時竟想不起來是誰。
繼而是極為短暫的打鬥聲,之後有人風風火火跨進靈堂,身後跟著一幫墨家弟子。
少羽回頭看清來人的臉,向她身後的墨家弟子開口:「我認識她,放她進來。」
聞言,一眾擋路的墨家弟子紛紛退了開去。
我直起身來,回頭望向靈堂門口。
這是一位女子,她倚在門框上大口喘氣,臉色有些疲倦,手裡捧著一隻方方正正的檀木盒。
「瓔……瓔珞?」我喊出了這個名字。
瓔珞點點頭,默不做聲。待呼吸平復,她緩步移了進來,將手中的檀木盒呈給雪女:「對不起,這是我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雪女懷抱古琴,愣愣望著她手中黑漆漆的檀木盒,許久之後木然伸手接下盒子,懷中原本抱著的古琴錚然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女子打開了盒子,盒子裡面靜靜嵌著只白瓷瓶。
瓷瓶做工極其細膩,薄瓷如雪,溫潤如玉。
瓶蓋被打開,裡面盛滿了灰白色的粉末。
——骨灰。
……既然你知道我的過去,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曾經立下誓言:終此一生,不會再嫁……
……我不在意任何世俗的牽絆,我所希望的,就是能夠陪你走到生命的盡頭……
雪女懷抱檀木盒子,身形晃了晃,幾乎就要倒下。
「雪女!」
「雪女姑娘!」
「雪女統領!」
一時間,周圍的人紛紛大喊著圍了上去。
女子只死死盯著手中木盒內的骨灰,良久,她竟慢慢慢慢地勾起唇角:「說謊……」
高漸離,你曾說過要陪我走到生命的盡頭。
——你說謊了。
「說謊,說謊……」雪女喃喃道,眼中終究還是落下淚來。
淚水打在骨灰上,轉瞬又滲了進去,灰白的粉末深深淺淺,斑駁得一如千創百孔的心。
一開始的幾顆銀淚有了增多的態勢,不多時便成了悲回嗚咽、涕泣漣漣。女子一心想維持的平靜終是宣告崩潰,她抱著那隻冰涼冰涼的檀木盒子放聲痛哭,哭得撕心裂肺。聲音全然沒有平時的甜美,乾枯嘔啞、悲戚滄桑,宛若七旬老嫗。
我鼻子一酸,淚水漸漸模糊了雪女抱著骨灰盒痛哭的畫面。喉頭哽咽,呼吸變得極促且斷斷續續。
「咳咳……」
我躬身猛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眼前發黑幾乎要乾嘔,嘴裡瀰漫著一股血液的腥鹹味道。少羽眼明手快地扶住我,我倚著他的手臂歇了會兒,抬手在臉上一抹,手裡滿把都是淚。
少羽雙眉緊蹙,不由分說把我拽出靈堂,同時招呼靈堂外正無聊地數螞蟻的墨冉:「看著她。」
墨冉見有事可干,便歡脫地拖了張蒲團讓我坐下,而後又給我倒了杯熱茶。
茶的溫度漸漸傳來,冰涼的手心緩緩溫熱。我抬眼望了望無所事事接著數螞蟻的墨冉,忽然開口:「墨冉,你難過么?」
「為什麼要難過?」墨冉轉過頭來望我,有些疑惑地,「我畢竟不認識這個死去的人啊,作為一個方士,活一個人或者死一個人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會為了這件事情讓自己活得不痛快。」
「嗯,也是。」半晌,我點點頭,仰頭喝乾這杯熱茶。
每個人生來就是來受苦的,死去方才解脫。
他一死興許是得到了解脫,不過活著的、認識他的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以後的日子裡,並肩而行的同伴中終究是少了一個人。
剩下的人,便只能默默咀嚼著記憶,在風雪之中更艱難地前行。
只希望大家都能走好——逝去的人能走得好好的,活著的人能好好地走下去。
【有人說,這一卷是發便當發得最多的一卷,吾輩掰了掰手指頭算了算,覺得此話所言非虛。
有人問我,既然知道未來,為什麼不改變?為什麼要讓那麼多人死去?
其實這就是歷史留給我們的「不得不」和「不能不」,因為厚重的歷史就是由白骨和鮮血堆成的。
這些曾經存留在我筆下的人,我覺得我喜歡他們的感情不比任何一個人來得少。但歷史擺在那邊,就算想讓他們活下去我也只能這麼寫。
在我看來,寫出他們的信念和逝去時的壯烈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
話說……下周停一更,我番外又爆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