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八苦劫難 金童玉女
九重天上的占星台,建在重雲之巔最高處,最接近蒼天,擁有著超脫皇權統治凌駕於神族之上的至尊地位。
占星台的大祭司,每一任均由上天授命,占卜天兆,通曉天命,是蒼天直接下達一切神諭的代言人,是神明都依仗和畏懼的存在。
此時此刻,夜風清涼,紗簾輕搖的高台之上,懶懶從那幻境之上移開視線,輕紗覆面一身銀白雪衣,恍若天人的大祭司淡淡望向殿下一身華服眉心緊蹙的天帝,輕輕揚起嘴角來——他已是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神色了~身在這樣一個無趣的位置,便也就只有看著天兆下達之時各式各樣的人出現的各種各樣有意思的反應,這一點有趣的事了。
雲霧一般的幻境終於消散,深夜趕赴占星台,足足等候了一個時辰才見到了姍姍來遲的大祭司,結果呢,從那天命幻境之中看出去,看到的卻是這般他早已猜到卻是完全不願意承認的畫面!下一刻,淺瞳微瞠帶上至深冷意,天帝冷冷望上高台寶座,厲聲開口:「靈鳶重生意欲重歸神位,這麼重大的事便是連後宮聖物都起了異變,朕不信你就沒有占出一點先兆來,卻是為何不報?!」
一句話,咬牙切齒怒目圓瞪,天帝實在是氣狠了,完全將那占星台凌駕於皇權之上本就沒有義務通報他的事實拋到了腦後,高位之上,周身清冷看著聖潔的大祭司有著最隨意淡漠的心性,聽著這樣的指責他也不惱,反倒是在面紗之後笑得更開了。
「怎麼,現在知道著急了?~當初可是天帝你自己一味忽略天妃的求見錯過了最佳時機,怎麼,現在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了就想要隨便找個人來責難?呵,我占星台可不是那麼好責難的地方~」
大祭司幽幽笑著開口道,語氣和神色均是倨傲,說實話他從來沒有把下方這個能力不足卻是冷血有餘的男人放在過眼裡,便是連昔日的寵妃剛剛凄慘死在眼前都可以完全忽略的人,這樣的人還有什麼道理可講的?想著,大祭司嘴角笑意愈冷,伸手輕輕支上腦袋,他氣定神閑的靠上了身側軟墊:「更何況如今責難有何用,靈鳶就要回歸了,還帶來了一個更加棘手的幫手,天帝好好想想應對之策才更重要吧~」
抬眼,狠狠對上那隱與紗幔之後慵懶的容顏,天帝心中恐慌夾雜著憤怒已是快要突破理智極限!但是他不能生氣,不能表露出一點仇視的情緒來,當年的神魔大戰天族便是擁有靈鳶實則也已難同那魔君相抗衡,若不是先皇的計策神族早在萬年之前便已覆滅!卻是今時今日,面對著已然站到了同一邊的兩人,休養生息萬年之久根本沒有迎戰實力的神族怎麼可能抵擋得了這樣的衝擊?!不行,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神族毀滅,他必須藉助更強的力量力挽狂瀾!若是那大祭司能助天族度過此劫他被嘲諷被鄙視又有何妨,他甚至可以答應他一切的要求,只要他能助他將那該死的靈鳶狠狠扼殺在八苦雲海之上!
只是那般的執念,對上了的卻是最冷淡的回應,這世上顯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補救的機會,大祭司淡笑開口,聲線平靜得就像即將發生的一切都同他沒有半點關係:「這樣的要求,看來我是要恕難從命了~應該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的吧,墮神一旦入了那八苦雲海便是誰也干預不得,這可是天地運行的準則,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也就是說他要他眼睜睜的看著那靈鳶一步步闖過關口坐以待斃?!
天帝死死咬牙:「準則?!這個世上逆天改命違背準則的事情還少么!你不要在這裡假惺惺的用這些話敷衍本君,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呵,敵人還在河對岸呢,只是嗅到了點危險的氣息便像是慌了神的狗兒一樣亮出了爪牙開始吠叫了么,還是真是難看啊~
不過這的確是一個盡情索取的好機會呢,只是可惜了,他要求的東西他也的確是,一樣的都給不了呢…
下一刻,無聊至極的大祭司緩緩站起身來,他已經困了。
「逆天改命?天帝陛下,你真的,懂這四個字的含義么?」
輕轉過身來,那一襲雪色華服迤邐而下,月光映耀中,帶出最聖潔無暇的光芒。一片光暈之中,大祭司淡淡回眸,一雙清冷眸子終於從紗簾之後現了出來,帶出了涼涼笑意。
試問,這天地萬物三界眾生,這麼多生靈,這麼多命運,若是誰感覺不公了都要出來忤逆一把,這個世間還如何運作,還有何規矩可言?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這一句冥冥之中,天帝可曾想過,便是那逆的天,改的命,也是在這準則之中註定之內,全部,都是天命使然?
當年靈鳶被害身死魔君墮入鬼道,這萬年的時光里,在天界眾生過著最安穩日子漸生無趣的時候,人家可是在歷經千般磨難萬世輪迴過著最艱辛的日子呢~這些,都是命;
如今,靈鳶重生魔君重生,兩人結下一段緣分,為了永世在一起前來度那八苦劫難求一個永生,不是很可愛么~若真是要順便報個仇殺個人什麼的,不也是無可厚非?這些,當然也全都是命。
卻是只准別人領命受死,到了自己這裡就嚷著要改命了,還是沒長大不懂事的小孩子么?嘴角揚起輕蔑笑意,下一刻天帝全然呆愣的目光之中大祭司轉身飄然離去,這天界皇族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若不是占星台世代有輔佐皇族的天命在身,他真是樂見其崩壞殆盡。
紗幔輕搖,梵香裊裊,最後,直至那抹清幽身影沒入層層紗簾之後再也看不見了,終是有清冷聲線遙遙傳來,幽幽在腦中響起。
「傳神諭,三月之內,定有戰事,這便是你的命中注定。天帝,好好的做起準備來吧。」
——
下界,孤冷的雲海城中深夜靜謐,城主府中瀰漫的血腥味已是淡淡在風中散去,無人的街頭,帶著白日里顯不出的蕭索,那城南別莊熄了燈火,緊閉的漆黑房屋裡透出陣陣陰森寒意。別莊里人手不少,今夜卻是全部調配到了地底尋找闖入者的下落,那地下空間盤根錯雜很難找尋小小一人的下落,卻是可以保障來人絕對不能逃出這幽冷牢籠!地毯式的搜查正在有條不紊的展開,他們有的是時間。
別莊內院,一片黑暗之中,唯一點了燈的房間隱在那草木至深之處,偏僻冷清,只有隱隱火光從糊了絹紙的窗戶之內透出來,照亮一片灰暗角落。
不大的房間里裝飾很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套桌椅,桌前,木質的輪椅之上年邁的老者正靜坐在桌邊,銀髮枯敗身形痀僂年紀已經非常大了,此刻正靠在桌前不知在做些什麼,下一刻房門一下被推開,一身白衣容色俏麗的少女端著盤子走了進來,就像方才被開門的聲音驚醒了一般,老人一下睜開眼睛偏了偏頭,脖頸之上耷拉的老皮層層疊疊,那雙眼裡渾濁一片,都辨不清他是否真的能看清周圍的事物。
「來,我把飯餐端來了。今天感覺怎麼樣,手有力氣么,胃還難不難受?是你自己吃還是我喂你吃?」
少女端著盤子輕輕置於桌上,三菜一湯豐盛的晚餐搭配著白粥,所有的菜色都是鬆軟好嚼的,香氣撲鼻。
少女年約十三四歲的樣子,有著一張白皙的臉龐一雙清亮的大眼睛,模樣並不算絕色,卻是透著這個年紀的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盈盈往這昏暗的房間里一站,便是最耀眼的存在。少女今晚顯然心情不錯,說完笑著拿起筷子布了布菜,遞到老者手邊,等了一會兒,他卻是不接。
「噢,看來是要我喂你了?~」她彎眉笑起來,一笑嘴角淺淺泛起兩個梨渦,天真爛漫。笑著,少女伸手去了盤中拿起一柄小勺來,細心的舀了一勺粥在添了些小菜,遞到老人嘴邊,香香的小菜配上那樣的笑容便是最堅硬的寒冰都能融化掉一般,這樣的溫柔服侍之下老人緩緩抬眼,半晌卻仍是不肯張口。
一個垂暮老者,一個青春少女,這樣兩人的組合,加上少女微笑說話的方式,看著有些說不出的詭異。等了一會兒,望著那張溝渠縱橫的老臉小女臉上的笑意終是一點一點淡去,放下手中粥碗她輕輕嘆了口氣,下一刻伸手,握上了老者垂在膝上的掌心。
那一刻,像是被觸痛了一般老者驚的動了動,像是抽筋了似的甚至往後縮了縮,輪椅輕輕滑動,卻是在下一刻被少女用力扣上手腕拉了回來,她微微傾身冷了冷臉色,卻又是隨即緩和了下來。
「怎麼了,又不開心了?」她開口,言語輕柔。
「我知道你這個樣子很難受,但是不是一切都要過去了么?今日已經找到了最合適的替換人選了,晚些時候就可以進行儀式,屆時換好了身子就不會這麼難受了,你就可以下地走路,也可以自己吃飯,說話,視物,所有的一切都不會再有問題!而且那個身子很年輕呢,甚至比我都還要小上幾歲的樣子,呵呵,這樣我們就又能好好在一起了對不對,可以在一起好久好久,都不用再擔心了!」
激動的話語說到這裡,那青黑墨瞳之中都帶上了最明亮的神采,這是多麼讓人愉悅的事啊,就在時間快要用完之前,就在她焦急著找不到替換的身體眼睜睜的看著他一點一點蒼老衰弱下去的時候,上天終於開眼給她送來了那個小侍從,那樣完美的容器用來承載他的靈魂再合適不過,這一定是她的真心感動了上蒼讓他給予了恩賜不是么!
興奮的笑著,少女伸出手來,輕輕撫上了對面老人半禿的頭顱,指尖柔柔理順了那幾根乾枯的銀絲,她的動作太過溫柔,她的眼神,滿含眷戀。
是的,便是這樣看著毫不相稱的兩人,卻是一對摯愛彼此的戀人,從神子到凡胎,當年墜入人界之後兩人共度了第一世,卻是發覺作為人族最大的悲哀便是壽命短暫無法相攜永恆!直至第一世的最後,機緣巧合之下兩人得到了更換肉身的秘法,之後人界漫長的歲月之中,他們二人通過不斷更換年輕的身體,永世保存了生命!
這便是雲海八苦中「死苦」的秘密,他們二人,當年仙君座下的童男童女,便是用著這樣的方式一次又一次逃避了死亡,更換了無數次身體,卻是在這最後一次,兩人來到雲海歷劫卻是陷入了「死苦」,童女有幸先得到了身體延續了生命,童男卻是遲遲沒有找到合適的靈魂容器一點一點被耗盡了壽命,這便是他們如今面對的最大危機,終是在今日找到了解決之法!
少女臉上的喜悅一覽無餘,對面,老者那張蒼老的容顏上便像是已經一個生動的表情都再也做不出來,整個過程之中,他聽著她這樣興奮的說著這些話,那渾濁的雙目映入明艷笑臉,隱隱的,帶出了一抹水光來。
為什麼,明明對面這麼高興的事,他卻是一副,要哭了的樣子?…
是因為激動么,還是因為對這具孱弱的身體深深的厭棄?其實近幾年來,隨著不斷衰老,他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難懂,很多時候那雙望著她的眼裡透出的情緒都是深沉的悲傷,她原以為那是因為他害怕死亡,卻是今日讓她隱隱察覺到了異樣和不安。
只是她仍是不懂,不懂已經有了希望他為什麼還不能開心起來…微微咬牙下一刻少女低頭掩去眸中難過,她想,只要成功換了身體,只要能改變這個局面後面他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先吃些東西,然後我去準備儀式,今晚我們就換過來好不好?」她抬眼,低聲開口,卻是得到了他含著眼淚輕輕搖頭作為回答。
他是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么…下一刻,輕輕揚著嘴角她傾身安撫性的吻上他的唇,她說沒事的,沒關係,全部交給我,我會做好一切,好好的,把你帶回來的。
地心深處,四面黝黑巨石鑿出的洞穴密室之內,小良閉著眼,感受著周圍陰冷的氣息,她已是「昏迷」了快兩個小時,依照正常情況已是該清醒了。
這個密室里只有她一個人,除此之外她感覺不到近處有任何人在的氣息,夜清衡不知躲到了何處,小良在下一刻緩緩睜開眼來,入眼是同她想象之中幾乎一樣的昏暗山洞,她的手腳被粗壯的鐵鏈束縛著鎖在一個一米多高的石台之上,看著像在等待著什麼儀式,用力拉著鎖環,小良坐起來,環顧四周,山洞裡除了這個石台之外什麼都沒有。
之前那童女口中所謂的祭天活祭顯然是信口雌黃,那她將她綁在這裡又有何目的?小良微微皺眉蜷了蜷發冷的身子,下一刻便聽得身側那空無一物的石牆之上一瞬響起了摩擦聲,那裡有個暗門,顯然有人來了!
石門開啟的那一刻小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不再假裝,很快那厚重石門便是升到了一人高的位置,一身白衣的少女推著輪椅緩緩從門外走了進來。
那一刻四目相對,白衣少女勾唇笑起來:「醒了?」
小良死死皺著眉,目光飛快掃過少女和那輪椅上的老人,警惕的往後一縮:「你是誰?到底想要做什麼?我家主子呢,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小良依照夜清衡領走前的指示說出這番話,對面的白衣少女果然沒有起疑,只是冷冷笑了笑:「我是誰你沒有必要知道,我想要做什麼,你馬上就會知道了!~怪只怪你跟了個沒用的主子,丟下昏迷的你先一步逃走了,不過你放心,我很快就會找到他,幫你報了這個仇!」
少女的話中透露了小良想要知道的信息,她心裡稍微安了安,面上卻是做出更加驚恐的樣子:「你到底要幹什麼,你不要過來!救命,救命啊!」
小良在石台之上掙扎,扯得鐵鏈鏘鏘作響,對面少女顯然對她這樣的反應很不屑,揚手一下使出靈氣,將那鐵鏈一下拉緊,把她整個人拉成一個大字死死捆在了石台之上!
「嚷什麼嚷,一個男孩子居然這麼沒種!」少女粗魯得斥了一句,手中一瞬幻化出一柄尖刀就朝著她步步走了過來!看見刀鋒的那一刻小良真的驚了一下,同時也反應過來了自己現在一身少年打扮原來對方一直以為她是男的…此時此刻,面對著這樣一個明顯恐怖的局面小良忽然懷疑了,之前出門的時候夜清衡非要她扮作男孩子,難道是另有企圖?!
被陰一次,就很有可能會被陰第二次,小良現在對夜清衡沒有半點信任可言,越想越覺得這一定是他之前就設計好的局!眼看著尖刀和獰笑著的少女到了眼前,小良用力扯動著鐵鏈開始掙扎,只聽那少女冷笑開口說讓她不要怕,她的身體還有用她絕對不會弄傷她的~下一刻,就在小良恍惚有些察覺出來少女的意圖的那一秒,對方忽然揚起尖刀一下挑上了她的衣襟!
一瞬心驚的那一霎,小良慌亂間竟是忽然感覺到頭頂前方那石牆之上一瞬閃過一道熟悉的氣息,下一刻:「等…」小良一聲驚呼還沒來得及叫出口,呲啦一聲衣帛破碎,那刀鋒已是一下將她的前襟劃開了好大一道口子!
一瞬之間,入眼竟是一抹粉色軟綢,下一刻,就在白衣少女一瞬愣神的那一秒,本是空無一物的陰暗角落裡忽然一道清風襲來一瞬吹晃了角落裡的燭台,下一刻,耳邊響起鏘鏘數聲脆響,手腕腳踝被震得生疼的那一刻小良發覺禁錮著她的鐵鏈已是被齊齊斬斷!她慌忙爬起來拉好衣服,偏頭看見一抹清幽白影如同鬼魅一般從黑暗中飄出來,帶起的那道靈氣全然感覺不到戾氣,便是連石牆之上燭台里的火光都沒有吹滅,只是輕微拂動;下一刻,那溫和靈氣所到之處卻是削鐵如泥,小良愣著,眼睜睜的看著眼前清幽墨瞳一瞬自白衣少女身後閃現,然後兩指一併,輕巧的折斷了少女手中的刀鋒!
靈氣的波動一瞬將白衣少女彈開,竟是衝擊得她險些摔倒在地,其實這雲海八苦之中每一個都沒有太強的靈力,憑藉的只是隱匿的功夫和陰謀詭計。白衣少女踉蹌兩步穩住身形,死死咬牙反手一下灑出一捧白灰,依靠障眼法,下一刻她猛地衝到不遠處的輪椅前推著老者就要逃跑,卻是剛邁出一步,只見那白灰之間寒光驟然閃現,咔的一聲輕響之後,伴隨著少女一聲驚呼,有什麼東西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所有的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的一剎那,小良還在方才的衝擊中沒有緩過神來,坐在石台之上,她獃獃的看著前方雲霧一般的白灰漸漸散去,這才發覺原來是那輪椅倒了,孱弱的老者受不了衝擊一下摔倒在地像已是失去了知覺,一旁那白衣少女慘白著臉色撲了上去,顯然已經沒有一絲威脅,那翻倒在地的輪椅已經摔破了,半截明晃晃的斷刃正卡在木輪的齒間,這便是兩人沒能逃亡成功的原因。
石台之側,夜清衡還站在方才的位置,清冷的容顏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直到對面嚶嚶哭聲漸起的那一刻,他終是淡淡開了口:「所以你們兩人合起來便是那『死苦』么,所謂的『天機老人』身邊的童男童女。」
他不知是何時察覺到了「死苦」真正的宿主,或許是在面見「天機老人」的時候,或許是在更早之前,又或許其實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測,只是依照著這樣的猜測他一步一步設計好了這個局,每一步都精緻完美,終於逼得幕後黑手現出了原形!
小良微微偏頭,望上了那清淡容顏。她發覺自從「秘密」曝光之後那張青雋的容顏之上就不再常常帶著那抹雲淡風輕的笑,所以他其實本來並不是那樣個性的人是不是,如今回歸了真實,雖顯冷漠,卻是變得自然了。
那清冷一句話落,對面驚慌無助的白衣少女一下被激怒了,死死摟著老者的肩膀揚起頭來:「是,我們就是『死苦』的宿主,但是你不要以為你們已經贏了,只要我現在動動手指頭自行了斷你們就失去了渡化我們心中執念的機會,屆時要尋找下一個『死苦』的宿主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知道就快點放我們離開,否者我必定玉石俱焚!」
好不容易得來的少年結果卻是個女扮男裝的丫頭,不但沒有找到能替換的身體,還引狼入室暴露了身份!如今那趴伏在地上的童女心中已經驚慌無措到了極致,卻是不甘在這樣的時候就此放棄!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兩人身為神子,本是有大好的前程卻是因為主位神君一朝被貶下凡而被逼著一同到了人界成為了墮神!憑什麼,憑什麼他們要遭遇這樣的不公就是想要兩個人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卻是必須面對這麼多挫折,導致濁氣侵體卡在了這「死苦」之中永世無法回歸神位!
她恨,她恨自己和他不斷衰老的身體,她恨這些前仆後繼來歷劫飛升的後人,憑什麼他們就還有著無限的可能,她和他的一生卻已是僵死在了這八苦雲海成為了所有人要找尋然後殺死的存在!那麼,與其讓對方如願以償還不如讓她斷了所有人的出路共赴地獄,反正她心愛的男人也活不了幾日了,她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下一刻,墨瞳之間一瞬聚起殺意,她只恨上一刻自己還滿懷著生的希望和期冀這一刻卻已是被逼到了絕境一心求死!下一刻,就在她指尖繞起毒針準備朝著自己腰間狠狠壓下去的那一刻,耳邊卻是傳來沉沉一聲喘息,一隻蒼老無力的手臂伸上來,輕輕止住了她的動作。
懷裡的那具身軀瘦骨嶙峋,已經老得完全不成人型,剛剛那一跤摔得狠,已是摔掉了他大半的精氣,無法正常開口說話,他只能拚命睜眼對上她一瞬望來含著無措淚水的雙眸,到底是有多久了,她不曾像這樣看著他,只看著,他這個人。
墮入人界,濁氣侵體,所有的原本在天界之時從未體會過的痛苦和挫折紛至沓來,他們曾經驚恐萬分,他們曾經恨意深沉,他們曾經幾度想過放棄一切了此殘生,卻是在最痛苦的時候陰差陽錯尋得了置換身體的辦法,爾後一步一步,走向了地獄深淵…
吞噬掉他人的靈魂,奪取他人的身體,像是換衣服一樣替換著自己的外表和生命,當彼此眼中不變的深情卻是再也映不出昔日相戀之時的模樣,幾千年來,最後他們體內殘留下的靈魂,還有多少…?
做著妖魔鬼怪才會做的事,殘害著無辜的生命卻是不自知,當昔日心懷著善念的神明墮落成了如今這樣一心尋求著最好的靈魂容器被慾望完全侵蝕了的醜陋模樣,直至來到這八苦雲海,直至被「死苦」攔下來的那一刻,他才終是反應過來,他體內的靈魂已經所剩無幾,攔下他們的並不是那渡不過去的劫難,而是早已面目全非里裡外外都崩壞了徹底的,他們,自己…
後來,在這具軀體之中度過的這最後幾十年,是他這一生最平靜安詳的日子;
後來,他已是不在執著於永恆的生命,他開始慢慢發覺,能好好的相伴一生,從青蔥歲月到滿頭銀霜,直至再無遺憾的面對死亡,這樣的一世也有很美好的地方,至少可以讓他們不再執著於生命的長短,珍惜眼前人。
可是,後來的後來,他變了,她卻是從未發現;
她一貫的積極強制之中,他選擇沉默以對,終是走到了這最後一刻,當她的希望全部破碎,他看著她眼中的傷痛,他是多麼後悔沒有在更早一些時候解開她的心結帶著她離開,至此好好的度過僅有的一世,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顫抖著雙唇,顫抖著雙手,顫抖著他奮力伸手扯開衣襟,撥弄之間,從懷中掉落下一小沓紙片來。她含著眼淚,疑惑將那紙片攤開,才發覺那上面,一張張,一卷卷,滿滿寫著的只有一句話,他說,可以了,夠了,停下吧…
停下永無止境的追尋,停下抑制不住的殺戮,停下來看一看這一世的美好,停下來,看一看身邊的他,看到他永遠說不出口的心聲,看到他滿是傷痛也滿是愛戀的眼神,他知道她從來都不如表面上這般堅強,當年還在天宮的時候她是個多麼愛哭也愛笑的姑娘,卻是被執念生生折磨成了如今的模樣…是他不好,是他太軟弱太沒用,沒能從所有一切的苦難中保護好她,讓她,難過了…
細流般的淚水從眼眶流出,沿著蒼老容顏上的紋路絲絲蜿蜒,那雙渾濁的眼已是看不清她在方向,那雙蒼老的手,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握上她的手心的下一刻,終是一瞬滑落,輕垂到了地上。
幾千年來,一直刻意忽視,一直努力迴避,直至死亡的瞬間真正來臨的這一刻,她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措手不及…
渾身僵硬,便是連淚水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呼吸凝滯,連心跳都慢慢遲緩了下來,終是茫然伸手重新握上那指節分明乾枯瘦弱的掌心的那一刻,她輕輕垂眼望上那一地無聲的心愿,這樣就夠了么,讓他以死,來作為解脫…
下一刻,周身靈氣終是在那一刻四散,化作了一點點如同雪絨一般的白色光點緩緩飄上了天際,直至這最後的一刻,她終是讀懂了他眼中的哀傷,明白了他從未說出口的,卻是永遠也不能放下的拒絕和傷痛…
素來溫柔善良的人,這樣的一世,讓他過得很辛苦吧…配合著她的理想,配合著她的固執,他一次又一次違背著自己的心意只為了能陪著不願離去的她留在這個世上,卻是讓心底的傷痕越積越多,再也難以撫平。
所以,便就這樣,算了吧…依著他的遺願,她選擇放下仇恨,放下不甘,放下所有禁錮著靈魂不得安寧的一切,選擇,妥協。
再一次輕抬眼間,那瑩白的光暈之中現出的,已是一張完全的不同的容顏,清秀,美麗,有著一雙天生彎彎的新月一般的眼睛,美麗的姑娘輕輕伸手出來,遞上身前男孩的掌心,他輕垂下眼看她,嘴角帶著溫和笑意,兩人身後,是那雲海伸出漫天雪色繁花,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他們終是能回到往昔,永遠活在那段最幸福快樂的時光里。
最後的微光,帶走了所有殘存的痕迹,便是連地上的紙片都隨風而動,輕輕消散。其中唯有一張,微顫的筆觸寫下的是一句不同的話,那一句,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默然的承諾,道出的是凌駕於所有信念之上感情,當一切都已足夠,當你願意就此停駐只許一生,便由我來伴著你,好好過完珍惜的歲月;
只是,倘若你永遠放不下追尋,若是只有永不停歇才是你想要的人生,我也總是會,努力陪在你身邊的。
便是這樣的溫柔,纖弱又強韌,直至這最後的一筆無聲的愛戀隨著清風流轉緩緩消逝在空中,一片寂靜之中,望上前方虛無靜默良久夜清衡終是回過頭來,四目相對,小良微微偏頭,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悲傷,卻又是釋然,這一場「死苦」糾葛,終是在這樣的氣氛中,隨風,而散。
爾後,從那密境一般的地底空間走出來,一路上小良都沉默不語,經過的一路上,四周竟是沒有再遇上一個侍童,直到回到地面,他們並沒有即刻離開,而是繞去了別莊里另一處非常隱蔽的院落,在那裡的廂房裡找到了一個端坐在床上打坐,卻是渾身瘦骨嶙峋如同屍骸的老人。
原來這別莊的「天機老人」卻有其人,便是當年在天界因為一時貪慾獲罪被貶的神君,只因當年一己之私,他下界之時逼迫著兩位侍童一道下凡成為了墮神,卻是因為當初的自私選擇給他之後的人生帶來了無盡苦難。人界千年的時光里,終有一日他被心懷怨念的童男童女找到了可乘之機扳倒囚禁,爾後更是被投入到了輪迴往複的「病苦」業障之中,受盡了折磨!
那病床之上的老者已是一身頑疾沒有了半點活人的樣子,此時此刻奪取他的靈魄更像是送他一份解脫。遠遠的,小良站在廂房門外,看著夜清衡揚手幻化出一柄細劍,乾脆利落的扎入了老者的心房。
那利刃拔出之時都沒有帶出什麼血跡,乾枯的老人在靈魄抽出之後終於向後一歪到在了床上,只是那四肢常年僵硬,已是恢復不到原本正常的狀態。
短短的,就在她假裝昏迷的兩個小時時間裡,整個別莊內的侍童都消失了,「天機老人」便是那「病苦」的宿主這一點也被查清,甚至便是連他的下落都已被調查的一清二楚,只等最後解決。爾後,在完美處理好這一切之後他趕回了她身邊,恰好適時收拾了那對童男童女破了「死苦」,期間沒有耽誤一點時間沒有出上一絲差錯,兩個小時之內便順利解決兩苦,還顯得那樣輕鬆自然,這便是真正的夜清衡所擁有的實力。
下一刻,收刀入鞘他轉身望來,還是那一雙青黑如玉的墨瞳,入眼的那一刻,卻是讓小良倏然感覺到了陌生。
這一夜,雲海八苦之中「四苦」告破,這也許便是八苦存在以來面臨的最高效突破。
彼時,城外十里,雲海深處一片寬廣河灘,凝神注視著前方水霧裊繞的漆黑河面,下一刻佘青揚手放飛了指尖青鳶。
聚靈之地,澄凈神力之中卻是隱隱夾雜著至深的慾念,這一處看似平靜的河灘,實則水面之下卻是波濤暗涌濁氣肆意,說實話除了在自家主子暴走的時候,佘青還從來沒有遇上過這般強大而黑暗的濁氣靈團,讓她得以確定,就在這處水面之下,隱藏著主子要尋找的「八苦」之一,而這一苦的宿主並不如同傳言之中那樣贏弱,該是個龐大而極度危險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