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5 我的妹妹不可能這麼可愛 凌祁篇

自出生以來，我就沒有和父母共同生活過一日，雖然我一直知道他們的身份，真正撫養我長大的卻是叔叔嬸嬸還有阿福叔和青姨。我們五人，一同生活在一個名叫雲海的地方，他們兩對夫妻都沒有孩子，但是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會有的。

從來沒有人教過我親情是怎樣的東西，但是血濃於水的概念卻似很早就根植在了心底，讓我從小就很在意同周圍的這些親人們相處時的感情。我想我對於親生父母是有執念的，被再溫柔的對待我也沒有辦法消除有朝一日一家團聚的期冀；而這樣的念頭反過來又似乎催生了不安，因為在我看來，叔叔嬸嬸，阿福叔和青姨，他們對我再好也不是我最親的人，將來終有一日有他們都會有自己的孩子，而到了那時，就算生活能不發生一點改變，我想我的內心也一定會天翻地覆——我就是這樣一個內心從來糾結並不太會感恩完全沒有表面上那麼乖巧懂事的孩子。

只是忽然有一日，我的世界就這樣發生了變化，父君回歸，尋回了母妃，那一日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是占星台的祭祀大典，我遠遠的站在雲下的人群之中抬頭望向那雲端高台，萬人之上，聖潔高貴，那高台之上一襲白衣正跳著祭天舞的女人就是我的母妃，讓父君魂牽夢縈守候了三百年的女人，讓叔叔嬸嬸阿福叔和青姨心心念念記掛了三百年的女人，他們甚至可以為了照顧她捨棄下的孩子三百年來放棄了自己生兒育女的權利，讓所有人都能心甘情願付出至此，我的母妃，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她的確非常特別，特別是此刻，她絮絮叨叨站在人群中央指揮著這個編排著那個負責盯梢所有人搬家的時候，同那一日祭天舞時完全不同的氣質讓我覺得更加特別，少了幾分仙氣，讓人更易接近。

我站在人群外，沉默著看著大家忙碌，同我一樣沉默的還有小緋，她站在人群對面，離母妃不遠，我看過去的時候她正抬眼看過來，那雙金瞳還是那樣奇異而美麗，圓潤的小臉卻有些蒼白，小緋今日異常沉默，手裡抱著一個大大的包裹就這麼站著，一言不發。

我看了她一會兒，默默走了過去，卻不是為了她。清晨的陽光在那一刻透過雲層淡淡灑落，這一日是我們離開神界去往人界的日子，金光給母妃的那一身白色的衣裙鍍上了淺淺的金色光芒，那細膩如畫的眉眼映入不遠處那雙淡淡望來的金瞳之中，化了裡頭的冰涼匯成了綿長情意。

這一日，是我三百多年來最開心的一日，母妃的快樂，父君的溫柔，這便是我最期待的家庭，過去之後我伸手輕輕握上了母妃的指尖，看她低頭看我，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而我心裡其實很清楚，小緋她並不高興，她不願意離開，裝不出一點點期待來，只能繼續沉默的小緋讓我覺得很好，她這個樣子，很好。

我果然不是一個好孩子，不是一個，好哥哥。

——

來到人界的日子，在溫馨的氛圍中過得很快，我們生活的這個大宅子建在山頂，據說同當年母妃住過十年的那個宅子很像，我們不能再回當年母妃長大的城市，便在周邊尋了個地方落了腳。

那宅子很大很舒適，陽光明媚，卻又能阻隔外頭的炎炎夏日，清涼宜人，這個時候我們一家正在餐廳用晚膳，夕陽餘暉落在山間映得白雲綠樹一片流火奢靡，看出去是最好的景緻，我咽下一口魚丸，聽青姨輕聲走到母妃身邊耳語，說小緋今日又鬧了脾氣，她說她要回神界去。

這不是小緋第一次鬧情緒，也不是她第一次提出要回神界，母妃有些擔憂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說要去看看，餐桌另一頭我輕輕抬眼看了父君一眼，看他神色淡然沒有一點反應。我們這個家誰都依著母妃，只是母妃幾乎什麼都聽父君的，果然不一會兒母妃就回來了，端去的盤子里食物一點沒動，母妃卻也沒有再說什麼話，安安靜靜的吃完了這頓晚餐，縱容著孩子的任性似乎從來不是這個家的教育方式。

只是當年我常常聽阿福叔聊起往事，說當年母妃年幼的時候，父君是怎樣寵著她怎樣由著她任性，在父君心裡也許只有母妃才是他最疼愛的寶貝，身為兒女的我和小緋似乎沾不上一點那樣的運氣…不過我心裡很清楚，其實小緋也有一個很寵她的人，無條件相待，無原則寵溺，他甚至在我們離開神界的時候差人暗中送來了一封信，解釋當年母妃帶走小緋的原因，說小緋身體一直不好靈力也很弱，是因為離不開人照顧才不得不帶走的，暗示說當年那個選擇也是逼不得已，我想，我是知道那封信真正的意思的，正是因為知道，我才看過一遍之後就收了起來，再也沒有打開過。

我的身邊，似乎誰都有一個一心相待只為了他而存在的人，誰，都有…

卻是那一夜，小緋竟是從家裡失蹤了，大宅周圍設了父君的結界，誰也沒有想過靈力薄弱得幾乎與凡人無異的小緋是怎麼闖過去的，當大家發覺她不在了的時候屋外已是下起了小雨，大人們全部找了出去，朝著通往神界的靈域分頭尋找，我被吩咐留在家裡，看著屋外的電閃雷鳴，終於還是忍不住跑了出去。

小緋的確是想要回神界，甚至在來得一路上都一言不發認真記著路，只是小緋她左右不分，若她要去那條從神界一路下來的密徑，她絕對會找去完全相反的方向。

那一日最後，我找到小緋的時候，她正抱著那個大大的包裹一個人蹲在石橋下面，河水已經漲了起來，那裡有些危險，小緋的靈力真的很弱，便是我走近了張開了結界把她整個罩了進去她都沒有發現，直到我開口叫她，她才猛然抬起頭來，我很詫異，她居然沒有哭。

電閃雷鳴的雨夜，便是連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都像是惡鬼在哭泣，這樣的晚上一個人在外頭，小緋冷得瑟瑟發抖，整個人都僵硬著，臉蒼白得比紙還要沒有血色，卻是，沒有哭。

那一刻，我忽然就想到了那封信，想到了上面明明句句謹慎字字斟酌，卻仍是抑制不住透出濃濃關切深深不舍的，讓我有些嫉妒的，感情。

他說小緋身體很弱，很容易生病，在三百年中的很多時候，她甚至會發作一種至今無葯可醫的病，一病就會渾身針扎一樣疼；

他說小緋很愛哭，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心思很多，三百年來她雖然生活在母妃身邊卻被要求不能讓她們母女相認，所以小緋也是獨自一人長大的…

他還說…說了，很多…

一封信，像是解釋像是勸慰，其實卻是在擔憂小緋過不好，想要儘可能的解開所有誤會，想讓所有人都能給她更多了愛和關懷；

當年的事的確不怪小緋，如果說有什麼心有戚戚其實也是因為自己太過狹隘不是么，就是因為自己身邊沒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所以自卑，還是自憐？便是覺得那些已經很幸福很幸運的人，並不缺那麼一個人給予更多的關懷和愛護。

我站在橋下，一言不發的看著小緋，小緋當機立斷就起身朝我跑了過來，許是蹲久了腿麻，半路上她差點一滑滾到坡下去，當時明知道有結界摔不著我還是驚得心口狂跳了一下，那樣的感覺很陌生，讓人皺眉。

我牽著小緋往回走，她不說話，我也不說話；結界阻隔了冰涼的雨水，小緋卻是沒有能用來取暖的靈力，走了一會兒，我渡了一些靈氣過去，片刻之後，聽見身後傳來糯糯的聲線。

小緋開口說，她並不是不乖想逃回去，她只是今日一日想回神界去看看，因為今日是阿漓的生辰。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本來她想假裝不吃飯在睡覺溜出去然後溜回來，誰都不會發現她出去了，結果失敗了…

那一刻聽著那軟糯聲線里的惆悵，我只覺得她是怎麼長大的，居然會認定憑著自己這點能耐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出去再溜回來？

想著我開口，告訴她天界和人界的時間是不同的，如果她是按著人界的時間算的，那麼今日根本不是她那阿漓的生辰。

那之後回去的一路上，小緋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當晚，猶豫再三，最終我還是忍不住去了小緋的房間，那個針扎一樣疼的不知名的病，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淋雨就發作。

結果小緋好好的，甚至臉上都恢復了些血色，我站在床頭看著那雙即便是在黑暗中都明亮得如同寶石一般金瞳，看著那裡頭隱隱無聲的期待，片刻之後終於掀開被子爬上了床去。

小緋積極挪開空出自己已經睡熱了的地方，我在心裡告訴自己，我絕對不是因為擔心她的身體才留下的，在躺到那片溫熱的被褥之上的時候，小緋伸手過來握上了我的手，我想既然已經這樣了，就順便傳點靈力過去吧。

小緋的屋子很熱，床很軟，靈力輕輕浮動起來的時候她閉上了眼，就在我以為她馬上就睡著了的時候，她忽然開口，說凌祁，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沒回答，偏頭看了她一眼，金光之中小緋的睡顏有些可愛，長長的睫毛輕顫著似乎暗示著心裡的緊張，看著那張同自己像了七分的容顏，我第一次心無旁騖的想著小緋雖然繼承了父君的金瞳，卻似乎和母妃更像一些，想到這裡我下意識動了一下，她立刻就緊了手心，用力抓牢了我的手指。

我想，小緋一定很寂寞。

離開了熟悉的環境，離開了她最喜歡的人，如今這個家裡其實所有人都沒有參與過她的成長，明明在這個家裡她才是更加難熬的一個，卻是幾個月來，她從來都沒有在人前哭過一次，也許人後，也沒有。

笑著面對一切，看似脆弱，卻是比誰都堅強，這也許是那個人都不知道的小緋，那一刻，看著那金光氤氳之中溫和細膩的眉眼，我想，小緋真的和母妃很像，同樣被寵愛著，卻也同樣自己面對了很多悲傷。

下一刻，我搖了搖頭，反應過來她看不見，猶豫著該怎麼開口說，下一刻卻見小緋一下彎了彎嘴角，微微笑起來。

靦腆的笑，她還是沒有睜眼，只是有些羞澀的低了頭，片刻再是睡過來了一些，另一隻手也伸到了牽手的地方，握了上去。

那小小的掌心似乎已是比我的還要熱，側身而卧，小緋的額頭輕輕抵上了我的肩膀，那是我不太熟悉的親近，讓人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莫名的又覺得安心，從未有過的，安心。

軟軟的一片溫暖，寄於心間，我垂眼望著那靈氣環繞在黑暗中描繪出花一般的紋路，片刻聽見耳邊傳來輕輕柔柔的聲響，小緋說，哥哥。

笑著說，哥哥。

——

一胎雙子，小緋體弱，小緋靈力不足，其實均是因為在母體之中靈氣和必須的營養都不知不覺供給了凌祁，這一點，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所以，我們的凌祁，神魔之子，集雙方的靈力優勢於一身，長大了，也許會長成這個時間獨一無二的強者也說不定。

只是未來還太遙遠，此刻，對於晝家的這對小小兄妹，最重要的只是終於化開了三百年來的隔閡，終於重新相依在了一起，就如同當初他們一起在母親的身體中時一樣，互相依偎，作為彼此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再不分離。

這一晚，小緋和凌祁，兩人都睡得很沉，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一股純凈的強大的靈氣一直隱隱環繞在他們周圍，輕輕的，將三百年來束縛的光陰，點點吐露而出。

沒有見過父母的凌祁，沒有享受過一天父母疼愛的凌祁，他潛意識裡不想長大，想要再等一等，想要在自己還年幼的時候就能等來父母的回歸，給予自己一個幸福的家庭。這樣的執念，依附著體內如今他自己都還不能完全熟知的強大靈氣，竟是潛移默化中干擾了時間，三百年的光陰，在他們兄妹身上走得異常緩慢，這便是時間出現扭曲的原因，只因一個孩子等待母親的愛，這般深深的期許。

卻是在這一日，所有的心愿都得以滿足，所有的心結終是化解，解開時間的束縛，光陰同步，之後的時日里，在給予他們全部溫暖和幸福的人身邊，晝家的小兄妹，終於，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