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高平之戰(上)
郎兵分出一百人清掃戰場,安撫躁動不安的戰馬,剩下的六百人休息了一個時辰又匆匆地踏上了征程,不過此刻他們不再是兩條腿走路。
剩下的一百人清掃完戰場,留守省冤谷,看守繳獲的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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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日,周世宗郭榮逼近了高平。
三月十九日,北漢兵的前鋒與後周軍在高平以南相遇,周世宗命令前哨出擊。
樞密副使魏仁浦小聲提醒道:「陛下,我大軍尚未到齊,合圍還未形成,劉詞將軍的後援大軍還沒有到,是不是再等一等?」
周世宗看了魏仁浦一眼,沒有說話,他的命令已經下了,怎麼肯收回成命?
周軍前哨出擊,在皇帝眼皮下,周軍人人用命,奮勇衝殺,北漢軍迅速被擊潰,部分北漢軍士開始了——逃跑!
周世宗命令乘勝追擊,魏仁浦覺得事有蹊蹺,北漢在前面的戰事中所向披靡,怎麼會落敗的如此迅速?難道另有陰謀?他剛要開口阻止,周世宗的命令已經下了,並且親自帶領親衛追了上去。魏仁浦無奈苦笑,也跟著打馬追了上去。
周軍隨著漢軍一路狂奔,轉眼間追了十多里,到了巴公原上,頓時愣住了:眼前滿山遍野的都是敵軍!
寬闊平坦的巴公原上,北漢軍、契丹聯軍整整齊齊地排成三個方陣,東邊的北漢先鋒無敵猛將張無徽,西邊的是楊袞率領的一萬契丹騎兵,中間坐著的是北漢皇帝劉崇,親自領中軍。近四萬的人馬就那麼靜悄悄地站在那裡,目光冰冷地看著周軍送上門來。
「中計了!」
所有的周軍士兵腦中都閃過這樣的念頭。
周軍只有不足兩萬人,面對著兩倍多的以逸待勞的敵人,所有人的心中都閃過不詳的預感,忍不住心裡的害怕,露出緊張之色。周軍士卒不期然地目光投向他們的最高統帥——皇帝郭榮的身上。
但是他們發現他們年輕的皇帝陛下卻毫無一絲懼色,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對面漫山遍野的敵人,或者把他們視作了草芥。他沉著冷靜地下了命令,聲音充滿自信、毫無一絲顫抖:
「令——河東道行營馬軍都指揮使白重贇和侍衛馬軍都虞侯李重進率軍居西,對陣契丹楊袞部;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樊愛能、侍衛步軍都指揮使何徽率軍在東,對抗北漢張元徽部;鄭州防禦使史彥超和宣徽使向訓、殿前都指揮史張永德領精騎在中央列陣,隨朕伺機突擊劉崇!」
皇帝毫無懼色,小兵怕什麼?周軍一時心下大定。
此時天空忽然颳起了猛烈的東北風,這又在剛剛恢復了士氣的周軍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高平縣、巴公原,整個戰場上寂靜無聲,數萬名士兵隔著一片開闊地冷冷相對。西北大地上三月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他們每個人,讓他們變得僵硬。劇烈的東北風刮過戰場,向戰場南邊的周軍迎面直刮過去。這極不利於搶先攻擊,無論人馬的衝鋒還是箭矢的射程都會大打折扣。
周世宗極為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強忍著滿腔怒火,在等待時機。時間的優勢站在周軍這一邊,在出汴梁之前,周世宗做了一件事情,他召見了鎮**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鎮安國、河陽三城防務的老將劉詞,讓他迅速集結周軍所有的後備力量,然後快速跟上!
可是劉崇已經等不及了,他看著只有不到兩萬人的周軍,忽然十分後悔召來了契丹人馬,自己不單單花了大筆金帛,殺了周軍契丹人還要到他這裡領賞錢。不過想想大仇就要報了,大漢天下又將在自己手裡光復,劉崇忍不住得意地望著螻蟻般的周軍神氣地對諸將道:「我只用漢軍便可以破敵,何必用契丹軍!今日我不只要擊敗周軍,還要讓契丹人也心服!」
諸將齊聲附和,讓劉崇更加得意。
契丹大將楊袞策馬陣前觀察了周軍陣營,回來對劉崇道:「周軍陣容嚴整,確實是我軍勁敵,陛下不可輕敵冒進!」
劉崇頓時不悅,心道這些契丹人又來嚇唬老子好撈取好處,嘴裡說道:「兩軍勝敗之勢已經十分明顯了,楊公不必再言,請駐馬登高,試看我如何破敵!」
楊袞見劉崇不聽勸諫,心裡十分惱怒。前番劉崇在太平驛讓他炸敗,已經讓他心生不滿。楊袞不再多說,默默退回自己陣中。
此時,猛烈的東北風,忽然變成了南風。
周世宗大喜:真是天助我也!周軍以為有神相助,原本士氣頗為低落的周軍陡然振奮起來。難道天意讓我們進攻嗎?攻還是不攻,這是個問題,連周世宗都躊躇了。不過,北漢軍沒有給周軍思考的時間,因為北漢人已經搶先發起了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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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崇剛要下令進攻,樞密學士王得中看到北風變成了南風,急忙勸道:「風勢北向,我軍逆風,如何作戰?請陛下穩守勿戰,以待時機。」
李崇怒道:「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此取勝之道也。周軍絕對想不到我居然此時發起進攻,正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劉崇身邊大將李暉也勸道:「陛下,恐怕這樣不能抵消周軍順風的優勢!」
「休要蠱惑軍心!」劉崇主意已定,他抽出腰間寶劍厲聲道,「諸將只管死戰,其它休要多管,否則朕手裡的寶劍可不認人!命令張元徽立即出擊,攻擊周軍東線攀愛能、何徽部!」
眾人無人敢再勸,張元徽一馬當先,攻入周軍東邊陣中。
歷史證明北漢皇帝劉崇並不是無能之輩,相反他久歷沙場,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百戰名將。他不守常規,該出擊時按兵不動,讓後周人白白緊張。可是這時轉成南風了,後周的軍隊剛剛放鬆些警惕,他卻突然間發動了攻擊。
劉崇眼光極准,挑中了攀愛能、何徽兩個膿包。而張元徽又是北漢名將,號稱張無敵。他手下的兵也勇猛無比,這麼一來結果可想而之了。
張元徽帶頭衝進了周軍陣中,揮舞一炳大刀,所向披靡。北漢軍嗷嗷叫著殺入周軍右軍,勇猛無比,攀愛能、何徽大驚失色。忽然間,兩人看到武藝高強的監軍被張元徽一刀斬於馬下,張元徽揮舞著滴血的馬刀、齜著刀鋒一樣的牙齒向他們沖了過來,嚇的兩人面無人色。右軍主將樊愛能、何徽本來就有怯戰心理,此時再也忍不住恐懼,兩人互看一眼,心意相同,立即調轉馬頭,向南面逃去,親兵緊跟著兩人騎馬逃走。
大周右軍了失了主將,瞬間崩潰!
偌大的戰場上忽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喊聲:「萬歲!萬歲!……」
周世宗臉色鐵青!
劉崇狂喜!
在張元徽包圍下的周軍右部一千多人齊齊解甲跪下,向北高呼萬歲,居然投降了!在大周皇帝坐鎮的戰場上向敵人投降了!
周軍全線動搖,瀕臨崩潰……
更重要是周世宗的弱點完全暴露了出來,威望!他缺少威望,既沒有為打過勝仗,也沒有立過大功!缺少威望就無法降服軍心,無法聚集人心,他的軍隊在本國的皇帝面前,在只稍微接戰不利的情況下就馬上叛變了!
怎麼辦?!
整個戰場上他的右翼已經完全崩潰了,本就不穩定的軍心更加極度動搖,而最致命的是他孤立無援,手上沒有任何能讓他翻身的本錢!
周世宗拿什麼拯救大周軍?
戰場的另一邊劉崇笑了,他明白自己贏了,真的贏了,一戰定江山,皇兄、孩兒、沙佗人的列祖列宗們,你們都看到了吧,我劉崇就要,不,我劉崇已經勝利了,天下還是我們的!
周世宗的對面傳來劉崇刺耳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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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日辰時,郎兵率領六百騎兵到達了高平縣東南,為了避開北漢軍,他不得不繞了一個***,沿著丹水東岸密林走到了高平縣的南邊。
充當斥候李勇來報,周軍和北漢契丹聯軍正在高平縣南對峙。郎兵立刻下令伐木造浮橋,準備渡河。這一刻郎兵真羨慕電視里的蒙古騎兵,像這樣的小河,他們根本不需要任何工具,抓著馬尾巴就過去了。可惜他的手下不行,這些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兵,馬術參差不齊,會水的也沒有幾個,戰馬也不知道經過這樣的訓練沒有,要是讓他們抓著馬尾巴渡河,郎兵真擔心還沒過完河,六百人就去了大半了。
半個時辰后,郎兵順利渡過了丹水,縱馬狂奔趕往巴公原,還沒到巴公原,他就聽見一陣驚天動地的叫聲:「萬歲!萬歲……」
難道周軍已經勝利了?郎兵又高興又失落地望去,頓時驚得呆了:周軍右陣一千多名大周軍士兵,摘掉了頭盔,脫掉了上身的鎧甲,對著北面跪倒,向劉崇高呼萬歲。
戰場的形勢更是不妙,北漢軍士氣高漲,周軍失去了右軍,中軍暴露在張元徽的攻擊下,大周軍一片慌亂,在加上人數上的劣勢,如果不出現奇迹,周軍即使佔了上風之利,也是必敗無疑。
「怎麼會這樣?」郎兵喃喃地道,眉毛幾乎凝成了一個節,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出現奇迹,看樣子周軍必敗無疑。
黃六縮著腦袋,小聲地道:「大人,局勢十分不妙啊。」
郎兵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剛想說話,忽然看見大周中軍動了,大周皇帝郭榮一馬當先,直插李崇中軍,不知什麼原因周軍居然分成了前後兩部,一國之君的郭榮身邊居然只有數十騎!
更奇的是劉崇居然後退了,北漢軍中軍在緩緩後退,北漢軍出現了鬆動。隨即兩支周軍騎兵從周軍中軍里分出來,一支迎上張元徽部,一直插向北漢軍右翼,隨後整個周軍都壓了上來,更奇怪的是契丹軍居然緩緩後悔,然後前隊變后隊,似乎想撤離戰場。
不過,最關鍵的還是周軍的右翼,一旦張元徽繞到周軍中軍後面,那周軍還是免不了要敗亡;相反,一旦周軍擊敗張元徽部,那北漢軍就只剩下了中軍,周軍可以左右兩面夾擊漢軍,那勝利的希望就大大增加了。
指揮系出身的郎兵很快就看清了眼前的局勢,他立馬抽出馬刀,大聲喊道:「兄弟們,大丈夫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隨我殺啊!」
不過郎兵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這點武藝衝上前去不過是送死,把前鋒交給了李勇和王大山兩個猛男,自己緊隨其後,同時命令王平、高朗在後面監軍,不前進者格殺勿論!
這六百人隨著郎兵已經取得了兩場他們不敢想象的勝利,對郎兵的話已經毫不懷疑,無知者無畏,六百名剛剛成了騎兵的勇士隨著郎兵勇猛地沖入了張元徽的側翼……
戰爭的殘酷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這是實實在在的肉搏,沒有絲毫的僥倖。他們雖然佔了突襲的先,但是張元徽是沙場宿將,馬上分出一對人馬來擋住郎兵部,自己卻率軍迎上了前面的周軍。
郎兵實際上沒有真正參加過古代這種冷兵器的廝殺,耳邊傳來陣陣的喊殺聲、慘叫聲、刀劍楔入骨頭的咔嚓聲、吱呀聲,殘肢斷臂四處飛舞。郎兵手下六百名同樣沒有經過這樣慘烈廝殺的士卒徹底的震撼了,但是他們已經別無選擇,四周都是敵人,沒有思考時間和機會,你眨一下眼睛說不定敵人的刀槍就到了你的頭上,想活命唯有殺掉你眼前的敵人。
殺殺殺,所有人的腦子中只剩下了一個字……「殺!」……
連處在陣中的的郎兵都不能倖免,不時有漢軍突入了敵陣,郎兵也不得不迎了上去,把刀放到他們脖子的位置,隨著戰馬的衝擊力,讓敵人身首異處,這就是騎兵的優勢,可是郎兵的部下,剛剛成為騎兵的六百勇士——不,他們還只能算是馬背上的步兵,顯然不懂得這麼利用馬力,他們奮力揮舞手裡的刀劍去砍殺敵人,結果還不如郎兵殺的人多。
一支流矢擊中了郎兵的左臂,讓他差點從馬背上跌下來,李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巨大的疼痛,撕裂般的感覺,讓郎兵灼熱發昏的頭腦微微清醒,他悚然一驚,想起了教官的話:指揮官不是用來衝鋒的,那個士兵的責任;指揮官的責任是尋找戰機,尋找合適的突破口,一舉擊破敵陣。
郎兵開始掃描戰場,縱橫馳騁所向無敵的張元徽成了他的目的,擒賊先擒王,張元徽就是他們的頭,他們的軍魂。
郎兵大聲道:「不要糾纏,擺脫敵人,隨我衝擊敵人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