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那麼,你記住他們了嗎?」
是的,她忘記了。
被饑渴驅使的利刃握在她的手中,她鑽開了那些人的顱側,舔舐他們溫熱鮮甜的血液,卻並不像坎特那樣把屍體抽干,寧可去再殺一個人。電流巧妙地改變了尚自柔軟的肌肉的狀態——看到那樣美麗花朵的人,怎麼會不微笑呢?怎麼能不微笑呢!
她從那一張張完好的笑臉中汲取虛假的慰藉,然後,她忘記了,忘記了那些染血的臉,忘記了那些成為養料的鮮血。
記憶中的「哥哥」仍然在微笑:「我們的莉莉真可愛,沒有人會真的討厭這樣的你吧……」
咔擦,那張熟悉的面容開裂了,閃電一樣的裂紋攀上了那朵美麗的永恆之花,花心中的暗影處陡然伸出了一隻鋒利可怖的利爪。
「我可愛的小婊子,你果然還是不明白……」
少女瞳中的紅光在劇烈顫抖,她突然彎腰緊緊捂住了嘴。
「即使你搶走了它,即便你多麼努力想要逃走,都沒.有.用!它是我的,你是我的,我的力量,永遠都是我的!」
莉蓮被疾卷而來的鐵臂一下子從伊斯雷身邊扯開,原本死死纏住她腳踝的尾巴也悄無聲息地抽回。伊斯雷不動聲色地看著,少女鋒利的手指徒勞地抓向從自己喉間嘔出的東西,然後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額上的第二雙眼無力地閉合。
在眾人面前轟然落地的這個怪物雙眼通紅,嗶哩嗶哩的電流在身上疾走,比例奇怪的身體有兩人多高,比方才神田的對手還要巨大一半。
但在這個體格誇張的怪物上,伊格爾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多久,他瞄向了一臉淡然的伊斯雷,眼神里藏著鋒利的光。
被夾在坎特手中,仍然閃爍著電光的是一枚不足半個巴掌大的,乍一看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小齒輪,坎特用兩個金屬指頭喀拉喀拉地揉搓著它,在某種瘋狂的情緒中感受著它的存在。然後,狂笑從那顆已經看不清表情的鋼鐵腦袋中傳出,帶著嗡嗡的迴音。
但他的笑馬上就被一陣摩擦聲打斷了,被按在地上的莉蓮,正用雙手吃力地撓抓著他畸形的長臂,秀美的五官因怨恨和憤怒而扭曲。
「幹什麼呢,我的莉蓮,」坎特用兩個手指捏住少女纖細的脖子,俯下身去,把長得有些詭異的脖子彎下,用一雙紅眼盯著少女的臉,「你最該感謝的人不正是我嗎?把差點就在惡魔手中化為塵埃的你救回來的,不正是你的父親大人我嗎?為什麼你就是不領情呢?」
少女失去了力量的十指不住顫抖,急促的呼吸是喉間發出嘶嘶的響聲。
美麗的銀色花瓣,片片斷裂。
他旁若無人地,一字一句地,將刀尖一般的話語吐出:「多麼美妙啊,我把你的血液舔干,在你的骨頭裡灌進金屬,將你的內臟換成機械,給了你神一樣的力量和永恆,為什麼就是不領情呢?」
「哦哦,對了,一定是你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了,你從小就有胡思亂想的壞毛病吧,乾脆就全部都抹掉算了,現在的我很簡單就可以做到哦。」他滿意地看著莉蓮越發扭曲的表情。
「那樣,我親愛的莉蓮,你就是我永恆的劍了。」
表情依然淡漠的伊斯雷,額角卻突然凸出了幾道青筋,察覺到這點的他抬眼望向天邊最後一抹殘紅,嘴角勾起了一個略帶無奈的弧度。
「哥哥,救我……」少女掙扎出聲。
「哈啊?哥哥?」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坎特嗤笑出聲,溫和,緩慢地開口:「你再說一遍?」
少女的嘴唇顫抖著,她掙扎著,喉中只發出含糊不清的啊啊聲,卻再也說不出那句話。那麼簡單的四個字,那麼迫切的四個字,她卻說不出來。因為,美麗的銀色花朵已經碎裂了,就像泡沫消散在海水中。
然而,在就要將她溺斃的黑暗海底,她卻在掙扎中終於找到了一個光點,一個和那朵碎裂的花一樣飄渺一樣虛偽的光點,但少女還是拚命地伸出了手。
「救救我,雷斯……先生……」少女帶著哭腔哀求。
「哦哦,」坎特順著她的視線,看向伊斯雷,咧開一嘴尖牙:「那個小白臉就是你找到的,新的『哥哥』?」
他盯著伊斯雷,手指微曲,似乎是想將莉蓮抓起,就在這空隙露出的瞬間,沉寂許久的藍色刀光爆發了。
「二幻.八花螳螂!」,犀利的八連斬凌空劈出,在一陣刺耳的響聲中,坎特那隻堅硬的手臂竟也被震開了些許,飛身而至的驅魔師抱起少女的身體,又迅速後退,橫刀胸前。
惱怒的坎特將凌厲的目光掃向神田,但他馬上發現,莉蓮的混沌無助的眼神並未因驅魔師的營救而改變。於是,他陰險地低笑著,轉向伊斯雷,利爪閃電般刺出。
神田倒吸了一口氣,他沒料到坎特會是這種反應,但這種距離上他不可能追上前阻止對方,遠程攻擊如果被躲開的話,受傷的就是自己想要救助的對象,他無計可施。
奪命的利刃瞬間迫近,卻並未在那雙淡漠的褐色眸子里,激起哪怕一丁點漣漪。
「我想要一個答案,伊斯雷。」
「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站在這裡,像喬伊薩那樣?可是我們根本沒有『家人』那種東西,像奴良鯉伴和阿魯瑪那樣?那就更可笑了。」
「難道你以為,那個世界,那種世界,真的還會接受我們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為那個世界不接受我們,我們就理應那樣乖順地,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地死掉嗎?」
銀色的瞳孔一顫,而後沉默了。
「你要的答案,很簡單,只是不甘而已。」
「不甘?不甘心這樣死掉么?」
「不,不對。你還記得嗎?我們的力量從何而來。為了曾經的我們一點都不想得到的,這種力量,我們被剝奪了家人,剝奪了歸處,剝奪了我們本應擁有的一切。」
「我們的腹腔里被植入骯髒的血肉,腦子裡被種進虛偽的憎恨,在同伴的屍體中被當做合格的武器被挑選出來,踩著『敵人』的屍體一路走過,一點一點地掌握了如今的力量,然後,那個虛假的『夢』醒了。」
「但是,我們的力量還在,曾經讓我們站在那個可笑的世界頂峰的力量還在!我們已經走到了這裡,你不覺得不甘心么?」
「——不用這股力量奪回它曾經奪走我們的一切,你不覺得不甘心么?」
致命的刀刃已經伸到了眼前,下一瞬間,它就要刺破眼前這個頭顱,就像過去上百次它做過的那樣。
「不過,就目前而言,你應該回答我的問題只有一個。」伊斯雷笑了。
——「你想宰了這塊廢鐵嗎?曾經和我一起毀滅了所憎的一切的,影中惡鬼。」
那個溫潤的弧度剎那咧到了臉頰,巨大的驚懼闖進了坎特胸中,他龐大的身軀在「伊斯雷」面前就那樣止住了恐怖的勢頭,動作凝固在半空中,無法前進,無法後退,也無法下墜。
手上的指環光芒一閃而逝,伊斯雷的左眼已經由褐變成了鋒銳的銀灰,屬於女性的尖利笑聲從她的嘴裡切出。
「我覺得很有趣哦,曾經和我一起死去的,白銀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