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已深,刺骨的寒風拍打著窗戶,滑向她冰冷的肌膚。
野風吹動黑雲,似有似無的阻攔者月光的傾瀉。
月黑風高,今晚的雪地註定要被撒上鮮血。
呼吸吧,用鮮活的生命來祭奠今晚的不眠夜。」
允玳提起一旁的夜行衣,凝視一會兒卻又放下,輕輕嘆了一口氣,倚在榻邊。
唉,她是真的無法說服自己穿上那件黑衣,那可是黑色,如此骯髒的黑色啊!
「骯髒?」她喃喃著淺笑,似乎在嘲諷自己。
等過了今晚,她的手上也會沾染那骯髒的鮮血,這是無論穿多少件聖潔的白衣都無法挽回的吧?
沒錯,從未置人於死地的顧允玳選擇了偷襲江曲夜。
她知道這樣做並不磊落——她也從來未承認過自己很君子——但如果不這樣做,以她的身手,是永遠都無法殺了江曲夜的吧?
她好恨自己的弱小。
為了報復,為了水閣,為了閣主,她必須要用一些手段了。
她撈起佩劍,奪窗而出,她仍然選擇了一襲白衣,就讓這件白衣為自己做一個最後的見證吧!
她今晚,勢必用血來染紅它,殺不了他,就用自己的血液來灌溉。
不成功,便成仁。
允玳立於二樓窗下,整了整那雪白的衣衫,是這裡了。
三步而躍到窗前,從縫隙中看去,只見黑衣男子躺在榻上,定目觀了一會兒,那黑衣男子並沒有什麼異常,安然著。
也許是時候了,允玳握了握手中的劍,緊閉著眼睛聆聽心跳,心跳很快,那是興奮吧。
躡手躡腳的潛入,她真懊惱自己的膽怯,但這也隨即就被興奮所取代。
站在窗前,劍身寒光一現,和著月光照在男子寧靜的面容上,劍一頓,允玳覺得有些恍惚。
也就是微微的遲疑,讓允玳錯失了良機,也給了別人以幻想。
男子薄唇輕啟,卻不見他睜眼:「恭候多時。」
允玳一愣,殺心突起,對準心臟,刺。
江曲夜睜眼,看向允玳的那雙眸子竟有些說不出的意味。
允玳心一悸,手上的劍就偏了,她似乎看見了江曲夜眼中有純凈。
江曲夜低笑,捏住劍尖,跳到了旁邊,「看來你還是不想殺我。」
允玳冷哼,彷彿在證明自己,又刺向了他。
江曲夜打開允玳的劍,動作中偷著些許的輕柔,「你殺不了我。」
「我知道。」他如此強大亦如此狠辣,她敵不過,但她亦敵不過自己的誓言。
「既然想幫她,為何不正面相助?」江曲夜看著窗外,笑,他笑執離的愚蠢。
窗外青衫男子不語。
允玳猜出了江曲夜口中的人是誰,試探性的看向窗外,「執離?」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聲音清涼,卻猶輕羽劃過他的心。
他從窗外跳進來,走到允玳身邊站定,對她一點頭,兩人相視一笑,宛如一對璧人。
江曲夜冷笑出聲:「不過,就算你不來,她也不會殺我。」挑釁般的看著執離。
執離無可奈何的看了看允玳,委屈的像被拋棄了的孩子,似乎是在質問些什麼。
允玳看著執離的表情,解釋就要脫口而出,但是話到嘴邊又被自己吞下,為什麼要解釋?
欲言又止的表情讓執離苦笑一下,輕撫上允玳的肩,「你不會的。」
「當然。」即使那聲音有魔力,允玳也不會認為自己這是在附和執離。
「是么?」江曲夜一隻手也搭上了允玳的肩膀,桃花眼彎彎,好一隻妖孽。
「放開。」允玳冷聲呵斥,沒有指明是誰,卻似乎在對兩個人說。
這聲音歲月光飄遠,但兩人誰也沒有鬆開的意思,卻都懶洋洋的看著對方。
「讓你鬆開。」
「哦?不是說你么?」
「放開。」允玳冷聲道,然後還不等這兩人有所動作,就掙脫開跳出了窗子。
執離看了一眼江曲夜,隨即跳下窗子。
「哈哈哈哈。」看著這兩人的動作,江曲夜放聲大笑,卻笑出了眼底的寒冷。
很好,黑袖一甩,華麗的轉身坐於桌前,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很好很好。
執離從窗口跳下,只見那抹白色身影正快步前行。立即追上,可那女子並無反應,連一記漠視都不想給予。
「可是生氣了?」執離輕笑。
允玳沒說話,執離姑且就當做是默認了吧。
「連號令都不未於我,我怎能及時一戰?」執離委屈。
你不曾點頭,我又怎能背水一戰?
「那你為何還是來了?」允玳出聲。
「我擔心你。」執離眨了眨眼,佯裝嚴肅。
無聲。
良久,允玳說——謝謝。
他說不用謝。
他願意被謝,但不願意被她謝。
其實怎樣都好,謝與不謝,一句話罷了,但是這句話能否不帶著絲絲的疏遠?
執離低低的笑了,但頃刻又嚴肅了起來,再不出聲。
「在想什麼。」儘管很想知道答案,但這句話並不是問句。
在不知道別人是否願意回答的情況下,允玳是不輕易問問題的。與其說這是一種禮貌,倒不如說是一種自卑。
「你的誓言。」他不想允玳違背,卻也不想她去送死。
「我說過,今晚一定要鮮血染紅白衣。」
風中劃過允玳的聲音,如霧般飄渺。
此時,那飄飄的白衣多刺眼。白衣啊白衣,你今天就要變色了。不用興奮,用的是你主人的鮮血啊!
「為何如此認真?」不是不理解,只是執離不明白,一個誓言真的比自己重要嗎?
「認真?」允玳從來沒想過這個字眼,「也許吧。」
「你會死的。」我暫時還不能確定自己的感情,但我知道我喜歡在你身邊,所以在我未弄清楚之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也許。但如果血未流干,我就能不死。」雖然知道必死無疑,但還是憧憬一下吧,即使這憧憬太過虛假,也很美麗。
「死很好?」執離的語氣開始生硬了,不知為何,面對此時的允玳,他心裡非但沒有憐惜,反而生出了一股怒氣。
「可你不覺得這樣做是一種解脫嗎?」允玳笑了,那是一種垂死前蒼白的笑。
「是解脫,不過是解脫了敵人。你的死不正合他意?」
「……」允玳沉默了,久久的沉默了。
兩人有走出了很遠很遠,才聽見允玳說,「我為什麼要折磨自己?」
「你認為呢?」聽到這句話,執離有了隱隱的安心,但怒氣卻沒有很快的消散去。
因為在乎,所以才會怒吧。
「嗯。」允玳點了點頭,是啊,她的確愚蠢了。
想想她剛才的那些做法,感覺很矯情啊,那他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很矯情呢?
想都沒想,允玳竟然直接就問了出來,「是不是覺得我很矯情?」
「矯情?」執離還沒反應過來,「你這樣覺得?還是你擔心我這樣覺得?」
「……」允玳不願做回答,等著執離的回答。
定是後者了。想著,執離笑了,現在哪裡還有什麼怒氣,都被自己這個認知趕走了。
「矯情我倒不覺得。只是——」執離扶正允玳的肩膀,面向允玳,在她的瞳仁中尋找自己的影子,「以後可否不要再有如此想法?」
「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太愚蠢了嗎?」也太讓人害怕了。
「我會的。我一定要笑著看著敵人死。」
「好。我會幫你。」不過你也要保證,在我沒殺死他之前,千萬不要心軟,也不要喜歡上他。
「白色袖口,一面有一滴似火的鮮血。一滴是她的,一滴是他的。
她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說,你不會孤單。
是的,有他,她不會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