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俄爾甫斯番外二
美狄亞和俄爾甫斯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爭執,然而6續聞訊趕來的榮光戰士們卻發現根本無法勸解,靜默的聽著美狄亞的冷嘲熱諷,若不是時機不對,不能火上澆油,在場的人又何嘗不是美狄亞的心思?
但……俄爾甫斯已經被刺激狠了,他們又怎麼能讓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呢?
好說歹說讓兩個人平靜下來,俄爾甫斯卻能從他們的神態中察覺微妙的贊同,哪怕知道他們和美狄亞都是出自好意,俄爾甫斯只有一句話,這樣的好意,他不需要!
氣得美狄亞拂袖即走,俄爾甫斯真當是誰她都會好意關心的嗎?
之所以是美狄亞最先發難,還是同她的經歷有關,她被愛情傷的最深,並心生怨恨,俄爾甫斯卻是當初見證過一切的旁觀者,並且在負心的伊阿宋的朋友之中,他是難得的善意並生出過援手的人。
雖然美狄亞嘲諷俄爾甫斯不懂她的怨恨,內心卻著實動容俄爾甫斯對歐律狄克的深情,身為女子她羨慕歐律狄克,身為榮光的同伴,她卻無法坐視俄爾甫斯走向錯路。
榮光戰士中真說起來,只有俄爾甫斯與美狄亞真正嘗過愛情的甜蜜與絕望,美狄亞曾經是愛情的俘虜,後來她親手扼殺了一切,俄爾甫斯卻還在圈中……所以除卻美狄亞,其他人雖然覺得不妙,卻無法真正預估這條路會走向怎樣的終結。
只是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美狄亞也撒手不管了,也好,就讓她看一看俄爾甫斯這條路的結局究竟是什麼,反正真要說起來,自由女神殿下也不缺這樣一個榮光戰士。
順著台階與俄爾甫斯和解了,美狄亞依舊笑容美艷,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魔魅的笑容之後是滿滿的宛若罌粟的惡意。
人間又過了許多年,俄爾甫斯再次找到歐律狄克的時候,她還不曾完全長大,更別說陷入愛河了,俄爾甫斯苦笑之餘,順勢住在了附近,安靜的守護著她長大。
這一世無災無難,卻不代表日子就沒有一點兒波瀾,最嚴重的一次爭執爆發了,俄爾甫斯看著痛哭的歐律狄克,耳邊彷彿還回蕩著她近乎聲嘶力竭的質問,唯有啞口無言,他在極度茫然之中不自覺的倒退了,似乎這樣就能逃脫那恐懼的牢籠。
明明不該是這樣子的……俄爾甫斯卻從不曾想過事情會發展到今天的地步,為什麼?
不該是這樣子,又該怎麼樣?
俄爾甫斯一心只想著同他深愛的妻子過上幸福的生活,然而如今的一幕卻是他從來不曾考慮過的。多年前美狄亞的譏諷嘲笑和同伴們的欲言又止,是否是因為此時此刻上演的糾結劇情?
「我親愛的丈夫,我知道你有許多的秘密……」這一世的歐律狄克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流著淚水訴說著,「你不希望我去探究,我便裝作不知道,可如今,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啦!」
她撫摸著俄爾甫斯溫和俊美的臉龐,那樣深情那樣哀傷:「當你來到我身邊時,我還不曾長大,轉眼間你成了我的丈夫,我成為了你的妻子。」
「我愛你,我也知道你深愛著我,可我今日卻不得不提出這樣的請求,我的丈夫,請你離開我,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生活之中,你能做到嗎,親愛的?」
「為什麼……」俄爾甫斯並不想當真,只以為歐律狄克可能誤解了什麼,然而那雙再堅決不過的淚眼已經說明了女人的決絕。
「你總是這樣溫柔,連現在也是。」女人情緒激動起來,「你還不明白嗎?二十年前你是這般模樣,我還是個孩子,二十年後你風姿依舊,而我……卻已經老了。」
歐律狄克捂住臉龐痛哭:「我以前從不在意這個,可如今卻不能再自欺欺人啦!我的眼角長出了第一道皺紋,這只是一個開始,我會一天天老去,變得醜陋,變得蒼老,而你還是這樣的年輕,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她會配不上這個男人,哪怕他對她一往情深,一個白髮蒼蒼,一個年輕依舊……也許在時光中,她會被自己的心情折磨到惡毒,她寧可留在丈夫心中的,是一個美貌的少女,而非佝僂老嫗,蒼天啊,為何不能讓時光就這樣停滯呢!
俄爾甫斯的確無法理解歐律狄克的心情,在他看來,無論歐律狄克變成什麼,都是他深愛的妻子,可是他的拒絕帶來的卻是歐律狄克一日日的容顏枯槁,形容憔悴,以淚洗面,甚至逐漸演變到了歇斯底里的瘋狂。
她在逼他。
然而俄爾甫斯無法找到解決的方法,青春女神赫柏的青春泉水固然有用,俄爾甫斯卻不能去求,一旦違背當初的諾言,代價會是歐律狄克的靈魂湮滅。
俄爾甫斯不得不暫時離開,他要去尋找不知蹤跡的美狄亞,她一定有辦法,等到年末相聚還有一段時間,俄爾甫斯卻根本無法等待了。
可好像上天都與他作對一般,這一段時間,恰好輪到美狄亞和阿塔蘭忒前往海界的深海冰獄試煉,而那位高高在上的海皇陛下,又怎麼可能理會他?
雖然同美狄亞有些不愉快,但在俄爾甫斯心中,她或許是最能理解自己處境的人,找不到美狄亞,俄爾甫斯有點茫然,這時候,他遇見了雅辛托斯。
看到雅辛托斯在花田裡溫柔的打理著珀羅普斯找來的新品種風信子,而珀羅普斯叼著草躺在不遠處沐浴陽光,俄爾甫斯的焦躁感突然平靜了下來,他拿出了許久未動的豎琴,將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痛苦盡數傾泄,指尖迸出了血跡,眼中流出了淚水。
珀羅普斯與雅辛托斯安靜的聆聽著俄爾甫斯的訴說,已經明白了怎麼回事,他們距離愛情有些遙遠,不知其中真正的滋味,但完全能看出雙方各自的立場與心情,他們不知道衰老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多麼殘忍的詛咒,尤其當她的心上人被時光凍結,還那樣英俊,可不妨礙他們勸說俄爾甫斯。
「一朵鮮花最美麗的時候便是它的盛開,誰又願意欣賞它枯萎的時候?」雅辛托斯掌間的花開放又枯萎,這是一次輪迴,「人們或許會為它的衰敗而惋惜,會追憶它曾經的美麗,但卻無法對著枯萎的花說出曾經的驚嘆,俄爾甫斯,你說對嗎?」
俄爾甫斯不言不語。
珀羅普斯則道:「如果我的朋友,伊利斯的女王陛下希波達彌亞仍然在世的話,或許她能解答你心中的疑惑。我同她相識在久遠的幼年,後來她成為了女王,我則成為了追隨殿下的榮光戰士,我們之間並無芥蒂,而她蒙受殿下恩惠,享用了青春泉水,可即使如此,她漸漸變得不愛見我。」
「榮光得以永生,她卻依舊是人類,縱使容貌不變,心境在時光中已然蒼老,我們的改變卻是緩慢而微小的,人類多變的情緒對於我們已然算得上奢侈,希波達彌亞嚮往著年輕時候的自己,所以她渴盼我的記憶中望見的是過去的她。」
「俄爾甫斯,或許你的妻子也是這樣想的,如果你無法勸服她,那麼就尊重她的意志好了。」
畢竟還有下一個輪迴,不是嗎?這樣想的時候,珀羅普斯忍不住愣了一下,一種洞悉的寒意叫他有些沉重,當初美狄亞對他們所說的「你們將一切看得太簡單了」,是否就預料到如今的這一幕了呢?
誰又能保證,下一個輪迴,俄爾甫斯不會遇上相似的境況?
珀羅普斯原本只是擔心死亡與新生之時俄爾甫斯離別的痛苦,可若是,可若是愛情有一日成為了負擔呢?
時光能否動搖俄爾甫斯愛情的意志?無論答案是什麼,在珀羅普斯看來都無比沉重。
俄爾甫斯沒有對兩個夥伴的勸誡生出任何的回應,他孤身又回到了歐律狄克身邊,安靜的躲在暗處,對於他的離去,歐律狄克有些傷心,卻沒有了他在時的矛盾與瘋狂,有時候俄爾甫斯有些忍不住想要出現,可每一個夜晚,聽著歐律狄克傾吐的心聲,又沉寂了下去。
失去了愛情,歐律狄克自然傷感,但她的悲傷在時光中慢慢撫平,她的記憶中只留下每一個美好的片段,而不用惶恐日漸蒼老的容顏是否會被丈夫厭棄,她過著平靜的生活,還收養了幾個孩子。
「你來啦。」氣若遊絲的歐律狄克已經白髮蒼蒼,儘管皺紋遍布卻顯得安寧祥和,她沖著俄爾甫斯微笑,這些年她未必沒有察覺到俄爾甫斯的存在,可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日子就這樣過了下去。
白髮男子的面容依舊,歐律狄克恍惚記起了年輕時的甜蜜,她輕聲開口:「我老了,現在是不是很醜?」
俄爾甫斯的目光盛滿哀傷,他握著妻子的手,搖著頭,不住的流淚。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可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依舊不會後悔。」歐律狄克的氣息愈發微弱,目光彷彿穿梭到了遙遠的曾經,「你瞧,我沒有你日子也能過下去,你失去了我,也好好的活著,好不好?」
「答應我,忘記我如今的模樣,在你心中,記得年輕的我就好……」
俄爾甫斯頹廢的醉倒在歐律狄克的墓碑前,他不再是那個優雅的貴公子,而是一個失去妻子的酒鬼醉漢。
榮光戰士們彷彿也遺忘了這樣一個夥伴,不再關注俄爾甫斯的愛情。
就這樣一世一世,如同詛咒。
第三世——
「你眼中看到的究竟是誰?你愛的人究竟是誰?」
「你說我是你轉世的妻子歐律狄克,可我根本不記得這一切!」
「你愛的是我,還是因為歐律狄克愛上我?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她,你是否會離我而去?」
「你看著我,心中卻想著她,甚至總會不經意的呼喚她的名字,你知道我的感受嗎?」
「你不用解釋了,你現在的行為只不過把歐律狄克的一切強制套在我頭上罷了!就算是一樣的靈魂,不一樣的經歷終究會變成不一樣的人,她喜歡的顏色我不喜歡,她喜歡的口味我卻討厭,唯一相同的或許是她喜歡的人和我一樣,卻把我逼到這種地步。即使如此,你也要說我們是一個人嗎?」
「沒有所謂的靈魂轉世,你還會……愛上我嗎?」
「沒有冥界的指引,你愛上的人……還會是我嗎?」
在俄爾甫斯看來不成問題的小事,卻變成了不小的風暴,俄爾甫斯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他本來就是為了歐律狄克而來,又怎麼不會是歐律狄克?如果不是因為歐律狄克,他或許早已死去,或者留守在自由女神神廟之中。
明明就是一個人,為什麼一定要有所區分?
俄爾甫斯不懂,並且因此而痛苦。
第四世,第五世……俄爾甫斯已經無法分辨究竟是多少個輪迴了,有幸福過了一生的,也有種種錯過的哀傷,他曾將歐律狄克的轉世撫養長大,她卻只當他是父是兄,而非愛人,他也曾錯失了時機,歐律狄克成為別人的妻子,他遠遠的觀望,膽怯到無法邁出腳步……
記不清過了多久,他的優雅他的溫和,都已經被狠狠撕碎,他只是一個哀傷的落拓者,某一次他又找到了歐律狄克的轉世,她還是一個妙齡少女,卻已經有了心上人,俄爾甫斯終於逃了……
在那一刻,心中彷彿有什麼被狠狠的碾碎,踐踏著……是信念的崩塌嗎?
他眼中的歐律狄克一次比一次的陌生,俄爾甫斯已經開始迷茫,他記憶中的甜蜜愛情,是真實的嗎?他曾經認定的至死不悔,如今還存在嗎?所謂的永恆,究竟是什麼?
他為什麼……還要活著?
大概是因為,他的靈魂無法湮滅吧!
自由女神曾經的那句好自為之,如今尤為刺耳,俄爾甫斯無法控制的生出了怨恨,如果當初被阻止了,他大概不會承受今日的痛不欲生吧!
俄爾甫斯知道這樣的想法有多麼的陌生,可若是不這樣,他會被逼瘋的……
榮光戰士們並非沒有來找過他,可是魔怔的俄爾甫斯或者幸福的他如何聽的進去?炙熱的愛情熾熱的心,在時光中終於遭受了最殘忍的對待,然而一切的改變都是那樣冰冷沉默著。
也許如今的他,正如美狄亞所說的,連條死狗都不如吧!
榮光戰士們解數盡出,懷柔的,嘲諷的,動手的,談心的,連俄爾甫斯都驚訝自己當時的冥頑不靈,那個時候夥伴們想必是惱火極了,罵他他不聽,勸說他不理,挨打還覺得痛快……
這樣的鬧劇究竟是怎樣結束的?俄爾甫斯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用各種方法折磨著自己,忘記了昔日他引以為傲的一切,他無法死去,就只能如同爛泥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苟延殘喘。
自由女神被驚動了,哪怕早有預料,看到如今的俄爾甫斯也難免唏噓。
「既然什麼都不在乎了,那麼孤毀掉你的琴應當也是無礙。」
俄爾甫斯死寂的心,在薩拉爾毀掉他心愛的豎琴時終於有了些微的波動,只是憤怒終究抵不過死寂,然後他聽到了自由女神的質問。
「俄爾甫斯,當初你為愛情向孤求得了永生,如今又因為愛情變成這番模樣,你覺得痛苦嗎?」
痛苦?當然痛苦。
「那麼,你為什麼痛苦?」
為什麼?俄爾甫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是歐律狄克的自我折磨?是歐律狄克的每一次死亡?是歐律狄克逐漸變得陌生?還是他深愛的歐律狄克愛上了別人?他不知道。
「你這副模樣,是在報復誰?在怨恨誰?」
他只是在自暴自棄而已。
「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好像有無數的理由,可不知道為什麼,俄爾甫斯一個都想不起來了。
「當初孤問你,你為何不選擇為冥界效力時,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回答孤的嗎?」
因為……歐律狄克不喜歡冥界,她喜歡大地。
自由女神一聲又一聲的質問,幾乎剖光了俄爾甫斯,彷彿他那些陰暗的卑劣的狼狽的心思,都展露在了陽光之下,他一點都不願意去面對,那讓他無地自容。
俄爾甫斯逃了,流浪在人間,醉生夢死,避開所有的人。
他想著歐律狄克,想著榮光的同伴,想著自由女神的話……
珀羅普斯問他,榮光的同伴是否對他來說真的不值一提,才讓愛情成為了他的全部?
不,不是的。
美狄亞問他,歐律狄克難道是他的附屬,只能愛上他嗎?
不,他沒有這樣想。
阿多尼斯說,世上還有很多值得留戀。
赫拉克勒斯說,如果不甘心就去改變。
在大雨中,俄爾甫斯昏昏沉沉的倚著牆,似哭似笑,眼前依稀浮現起同歐律狄克初見時少女在花叢中的燦爛笑容。
歐律狄克……
是錯覺嗎?
雨變得淅淅瀝瀝,陽光在烏雲中露出了點影子,美麗的女人一手撐著傘,一手牽著孩子,朝他的方向走來。
是歐律狄克!
俄爾甫斯睜大了眼睛。
「媽媽,你看那裡有個人!」小女孩同她媽媽一樣漂亮可愛,好奇的對上了俄爾甫斯的眼睛。
「乖孩子,媽媽看到了。」歐律狄克低頭回答著女兒的問題,走近了俄爾甫斯,露出友好的笑容,「你好,需要幫助嗎?」
俄爾甫斯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可最終只搖了搖頭,他搖搖晃晃的扶著牆站起,一步又一步的走遠。
忍不住回頭看去,心愛的女子牽著孩子的畫面格外美麗,也格外的無情,就這樣輕易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俄爾甫斯捂臉痛哭,卻好像一下子放下了。
從今往後,世上只有自由榮光之哀傷,俄爾甫斯。
陽光灑遍了大地,正如這個男人臉上的微笑。
俄爾甫斯重新向自由女神宣誓,這是遲來的效忠,遲來的醒悟。
「抱歉,我來晚了。」
他對夥伴們鞠躬。
的確如此,愛情不是全部,他還有親情,還有友情,還有眼前的這群傢伙。
庭院里重新響起了優雅的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