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隔日樂坊的白老闆如期召見,在場的人並不多,只有劉禁,沈潤川,上官鴻以及禮部尚書趙天陽。雖然劉禁知道白老闆心中所想,不過他還在期待他能留下來。
「白師傅最好還是考慮好了再回話,你的決定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決定,還關係到了樂坊所有人。」在聽了白老闆拒絕邀請之後,上官鴻進一步威嚇道,不過他始終臨危不亂,一字一句平靜的說:「多謝皇上及各位大人的厚愛,草民考慮的很清楚,和進全國最高樂府相比,草民寧願秉承家業,請皇上見諒。」
未等劉禁說話,上官鴻立馬上前一步,怒視著白老闆說:「大膽草民,竟敢拿你那小小樂坊和漢樂府相提並論,你知該當何罪?!」
「請大人贖罪,草民絕非此意,草民的意思是……」
「別狡辯了,蔑視皇室,蔑視皇上,該當死罪!」
「上官大人言重了……」劉禁立刻出言相救,「朕本來就是在邀請白先生,先生不願意也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皇上怎能如此縱容百姓藐視朝廷?」
「何為藐視朝廷?」
「這個賤民表面上說什麼繼承家業,難道國業還不如他一個人的家業重要嗎?此番還出言頂撞皇上,根本沒把皇上放在眼裡!」
「皇上贖罪,草民絕非頂撞皇上和各位大人吶。」白老闆只覺得命懸一線,一個勁叩首求饒,雖說劉禁年少,可他怎會看不出,在場的到底是誰有藐視之心。
「白老闆不必擔心,皇上自有定奪。」沈潤川示意劉禁差不多就讓白老闆出宮吧,再說下去恐怕上官鴻會糾纏不清。
「皇上,此時決不能敷衍過去!」
「上官大人不必如此小題大做,是否黑白朕心裡清楚。」劉禁轉向白老闆,年少的青澀掩蓋不住天生的威嚴,「白先生既然一心想著家業,朕就成全你,但是咱們說好了,上元節還得請先生和樂坊的各位師傅進宮表演,這個總可以吧?」
白老闆的臉上頓時顯出欣然之色,連連點頭道:「是,是,可以可以,草民多謝皇上賞識。」
上官鴻憤憤的看著小皇帝違背他的意願,心底里一個可怕的念頭不斷膨脹!其實一個百姓的選擇只是一件小事,然而小皇帝竟當眾違抗他這才是真正讓他不滿的地方,儘管他面上不再多辯,可白老闆走後不多久,他就向劉禁告辭,他要親自讓小皇帝看看他上官鴻在宮裡的地位。
馬車應該從東門出宮,可駕車的並沒有按照旨意這麼做,而是帶著白老闆拐進了一處小院,隨即毫無徵兆的停下,白老闆詫異的掀開布簾,問:「怎麼,還在宮裡?」
「很遺憾,這位師傅,你這回進來了可就出不去了!」
白老闆心裡開始犯慌,片刻這個馬車夫就亮出寶劍。「你……」還沒說完,手起刀落,一條深紅的血印子出現在他的脖子上,頃刻斃命!
「不識抬舉的傢伙……」儈子手朝瞬間血流成河的屍體啐了一口,回頭朝站在假山後的上官鴻說,「上官大人,這屍體怎麼處理?」
上官鴻捋捋鬍子,冷冷的道:「搬出去,找個廢井扔掉。」
「是!」
上官鴻親眼看著他找來的儈子手將白老闆的屍體抬進馬車,他隨手賞了他一袋銀子,最後像趕蒼蠅一般揮揮手,儈子手迅速帶著屍體朝西門方向飛速駛去。
他冷漠的臉上夾帶著一絲得意,別怪我,要怪就怪那個不識好歹的小皇帝,委屈你做了回冤死鬼。
不久,白老闆被刺死的消息便傳到了劉禁的耳朵,其實傳出那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官鴻自己,因此當天夜裡皇帝宣他進宮的時候,他早已做好準備,他有這個自信,首先小皇帝不可能因為他處死一個百姓而賜他死罪,另外就算小皇帝要辦他,這皇宮裡他養了那麼多爪牙,也定會鼎力相助。所以這個宮裡誰都可以卑賤的死去,除了他上官鴻!
果然,劉禁一見到上官鴻,便開門見山的興師問罪,這個老奸巨猾的老臣倒顯得十分坦然。
「區區一個百姓,用得著皇上親自審問微臣嗎?」他說這話的時候幾乎連看也沒看劉禁。
「你在宮裡動用私刑,該當何罪?」
「微臣不解,微臣只是替皇上處死一個有罪之人,不料皇上卻反過來要治微臣的罪,真是笑話。」
「朕說過白先生有罪了嗎?」
「有沒有罪微臣還看不出來嗎?」
「目無王法的人是你,上官鴻!」劉禁此言一出,站在邊上的沈潤川立刻輕咳兩聲,提醒道:「上官大人一心為國,儘管做事心急了一點,也不至於目無王法。」
彷彿得到了強大的支撐,上官鴻比起剛才更是得意,捋著鬍子說:「沈大人明察秋毫,微臣只是好心替皇宮除害,誰知道一個不把皇室放在眼裡的人會幹出什麼事來。」
劉禁的雙肩因憤怒而微微顫抖,但是他決不能讓上官鴻看出來,他必須為冤死的人討回公道。
「一個徒手的百姓能幹什麼?他只是沒有接受官職你就說他藐視朝廷,那麼你呢,朕都說了讓他回去你還要殺他,你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裡?」
「皇上這回怎麼如此器重樂師,這世上比白老闆好的樂師大有人在,皇上何必為一個不識抬舉的百姓甘願跟微臣翻臉?」
「你連一個百姓也不放過,你殺人還有沒有底線?」
「振興大漢就是微臣的底線!」
「你少拿國家說事!」
「皇上!先帝在世的時候也不曾用這種語氣跟微臣說話!」上官鴻板起臉,言下之意就是要劉禁小心說話,可劉禁本來就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更別說是他向來就看不慣的上官鴻。他幾乎就要說出「如今當朝的是我劉禁,你作為當朝丞相就該聽當朝皇帝的話」幸而沈潤川猜出他的心思,立刻上前一步擋在上官鴻面前,雙手作揖道:「皇上息怒,能否聽微臣一句話?」
劉禁看了他一眼,隨後不置可否的將視線轉到另一邊,沈潤川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
「微臣斗膽,想要替上官大人說一句話,大人一心為漢這是不容置否的事實,微臣相信這點皇上和咱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大人在沒有通報皇上的情況下私自用刑,行為儘管過激,不過這也讓大家看到了上官大人為國而心急如焚的一面,要說大人有意衝撞皇上那微臣肯定不會相信,請皇上別誤會大人一片好心。先帝在世時就受上官大人於重任,試問先帝怎會把重任交給一個不值得信任的大臣呢?所以微臣斗膽請求皇上赦免上官大人的罪,皇上今後處理朝政還得靠上官大人鼎力相助啊!」
劉禁深知沈潤川的用心,他定是不想讓政位還未穩固的他跟在宮中擁有大量勢力的上官鴻為敵,因此此事只能如此作罷,只是心裡壓得那口氣,他該如何釋放!
「上官大人用心良苦,只是您為何不說的委婉些,皇上又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您如此頂撞確實有失大將之風。」沈潤川轉而對上官鴻說道,上官鴻根本沒把這個人放在眼裡,不過當下他著實得意。「微臣也是擔心皇上年幼處事不周,這才私自下令殺了白老闆,微臣下次定會注意言行,保證這種事不會隨意發生,還請皇上見諒。」
劉禁使勁咬著嘴唇,似乎再用力就會咬出血來,過了一會一直低頭不語的他突然開口道:「時辰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吧,白先生的事明日再議。」
「微臣告辭!」上官鴻等人這回算佔了上風,洋洋得意的作揖道別。
當他們紛紛走出大殿,只有沈潤川一人遲遲未邁步,儘管他深知劉禁此時心中的憤慨,但是他確實什麼也幫不了他,作為一個君主,要割捨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今天這件事,只是未來道路上的一個小沙坑。
他見劉禁一直站在原地,這才道了聲「微臣先行告退」,可剛轉身,還沒走出第一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巨響,隨即是捲軸「嘩啦嘩啦」掉落在地的聲音。
他回過頭去,只見劉禁朝著陳列捲軸的木櫃一下一下揮出拳頭,那結實的木櫃被他敲得前後搖晃,裡面的竹簡紛紛落在地上,在這個無比寂靜的夜晚顯得如此沉悶而絕望!
「皇上不要!不要啊!」沈潤川跑過去,一把拉住劉禁的手,此時他的手上已經血跡斑斑。
「怎麼會這樣……我只是想讓他進宮……我只是想幫他……可是怎麼會這樣……天啊……我都做了些什麼!」劉禁全身都在發抖,心底似乎有一隻獅子在咆哮,可是剛才他卻什麼都不能做,他憎恨自己的無能。
「皇上千萬別自責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您不可能顧及到每個人的命運啊。」
「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宣他進宮……他就不會被上官鴻所殺……可我居然連他的罪都治不了……我根本不配做皇帝……」
「皇上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很好了,雖然皇上今天沒能治他的罪,但是老天都看著,總有一天所有的罪名都會一起替他算上。皇上要做的,就是繼續做一個為民請命的好皇帝。」
劉禁全身無力的坐到地上,腦海中一次一次浮現著兩年前那個無邪的女孩微笑的臉龐,她如同一隻飛躍宮牆的鳥兒,飛入了他的心窩,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離開過。他想讓她爹成為漢樂府的樂師,那麼以後她就可以名正言順的進宮,他還想聽她唱歌,一直都想……但是這個愚蠢的決定卻要了她爹的命!
劉禁無法想象當父親的死訊傳到那個女孩的耳里,無助的她該是多麼的痛苦和絕望!然而這一切,全都是因他而起!
只要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心如刀絞,為何沒能保護好他,明明就可以避免的災難,卻在他眼皮底下發生了,他真的可以像沈潤川說的,做一個好皇帝嗎?
「不行了……我……我好想殺了他……不是說做皇帝擁有無上的權利嘛……為什麼我不能殺了他……」
沈潤川跪在劉禁身邊,像抱起自己的孩子一樣抱起劉禁的肩膀,是啊,不過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卻要他跟無數個敵人戰鬥,想想該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皇上當然有權利殺他,不過不是現在。」沈潤川想起女兒因噩夢醒來,他也是這麼抱著她安慰她,「因為皇上您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這世上還有很多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在發生,您要做的是用您的權利治理好我們國家,讓這些不公平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直到沒有。微臣知道皇上已經儘力了,但是沒辦法啊,皇上,這就是你的命。忘了他吧,因為明天還有更可怕的戰爭。」
「我不想做皇帝了……我本就不想……」
「先帝授予你的權利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皇上,上天選中了你,就一定有他的旨意。皇上放心,只要有微臣在,微臣定會全力輔佐皇上。不管多痛苦也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因為您是一國之君。記住了,再苦再累都要放在心裡,這就是作為君主的宿命。」
作為君主的宿命——就是把一顆心拆的四分五裂,然後再強行黏連起來,看起來沒事,卻是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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